第 5 节
作者:
小秋 更新:2022-12-08 11:15 字数:4688
“别管刮啥风,上边咋说你咋听,一准没事。”老根说。黄脸婆不再言声,老根抓起酒瓶连抽几大口,顿时老脸涨红起来。七大队会议室里,各个队的干部和要找的典型户基本上都到齐了,只有老根和他队里的典型户还没到。大队革委会主任张大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让人去叫了两次,老根才来,后边还跟着他老婆,不知道唱的是哪出戏。
“老根,让你来开会,你迟到不说,还带着老婆,你也太目无纪律,目无领导了吧?”老根还没进屋坐下,张大炮就猛批老根。“你们队的典型户呢?”张大炮问老根。老根看了看张大炮又指了指黄脸婆说:“她就是俺队的典型户。”等大家明白过来是咋回事时,会场里的人“轰”的一声都笑了。全大队谁不认识老根的老婆黄脸婆呀!
“静一静,严肃点。”张大炮气得哭笑不得,大吼道:“老根,你站起来,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老根说:“你不是让各队找典型吗,我们全队一致选举我老婆来学习班学习”。
“你这是胡闹,干部家属都成了反面典型,还要我们干部干什么?你看看别的队都来的是什么人。”“当然,干部家属思想也需要提高。”张大炮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毕竟他和老根是多年的老搭档了。老根四下里看看,每年来学习的都是这几个人,几个地富家属,两个右派,再者就是各村的光人条子,来充个人数。再看看主席台上贴的那标语,更是不伦不类,上边写的是,“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下边写的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看就知道是小学那个代课老师写的。球,我胡闹,你这才是胡闹哩,整天批不知批的是个鸟,你张大炮那两把刷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麦穗他爷不就是让你们不明不白的批斗死了,坏良心的事不能再干了。别人都在骂我绝户头哩。你批你的我做我的。黄脸婆没经过这阵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却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张大炮咋恁厉害哩。张大炮在那儿滔滔不绝讲了一上午,老根啥也没听进去,老是掂念着寒月那个大肚子,心想,我老根可没做啥坏良心的事,但愿寒月能给自己生个胖儿子,延续他王家的香火。黄脸婆只听张大炮一会说东风一会说西风,也不知道他到底刮的哪风啦。坐在这儿还不够活受罪的,心想,打死她下午也不来了,那十斤黄豆愿给谁给谁去。到了晌午头,张大炮才讲完,让大家先回去吃饭,下午继续开会。散会后,老根被张大炮留下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张大炮把老根留下来非但没批老根,还让伙上给炒俩菜,弄了瓶老丰产喝两盅。老根一看酒菜端上来了乐了,原来大炮把我留下不是熊我的,还是老伙计理解我,以前运动来时,开个批斗会老根和张大炮配合的最默契,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俩人味近着哩。这一点老根最明白,自打张大炮和大队妇联主任,在大队部亲热被老根撞上后,这张大炮对老根就特别客气,老根对谁也没说过这事,全当啥也没看见。张大炮也非常感激老根。要不王疙瘩村几个人拱着想当队长,有的还活动到公社张助理那儿,张大炮硬是顶住不换人。为此和张助理俩人还有点不愉快。老根还在那儿发楞,张大炮已将酒瓶打开,倒进两个大茶缸里,问老根,“想啥哩,往日里见个酒走不动,剩下半瓶还往家掂,今是咋啦,来,喝!”老根想,喝就喝,端起缸子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又抓起筷子使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张大炮也喝了一大口酒对老根说:“我说老根啊,这让你找典型哩,你咋把嫂子领来了?”
“那不是大伙选的吗。”老根说。
“你以为是选模范呐。”张大炮说,“你也别糊弄我,你以为我啥都不知道,你们队抓阄的事,你刚开罢队委会我就知道了。咱们是老伙计不管你咋抓阄,找个人也就算了,我也不追究,可没想到你把嫂子给弄来了。你这不是成心拆老弟的台吗。”
老根一听气就不大一处来,他想肯定是钢圈那个龟孙来告的状,球,他早就想自己当队长哩。抓阄这事队委会都同意才抓的。老根气哼哼的问张大炮:“这搞运动一二十年了,运动来运动去的还不是那回事,得啥球好了,就落个挨骂,要不是批斗积极说不定我也不绝户了。找典型不抓阄找谁去,麦穗家爷给斗死啦,王老拐死活不干,没法才想这一招。等我去抓去了,地上啥球也没有,不知后来谁扔地上一个,我捡起来一看,还真是个叉,钢圈那龟孙又死抵着,你说不让你嫂子来叫谁来。”
“老根,别给我瞎扯啦,其实不抓阄您队哩也有人,队委会上不是有人提吗?你舍不得吧。”张大炮笑着说。
“去你的吧,别给我扯肚子,我可不象你和妇联主任那样。”老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大炮拦着了。“嘘——,可别胡说,先在正搞运动,抓着这一条我这主任立马就没,你这队长也没保护伞了。”
老根说:“好啦,不讲啥球事,咱喝酒。”
“来,咱哥俩碰一杯。”张大炮说着便和老根碰了一下自己先喝一口,还没等老根放下缸子又伸过来脑袋挺神秘地给老根说:“老根,你说这次反击右倾翻案风,能长久不?这上边说的老是在变,咱可得给自己留点后路。”老根想也是,越过运动越糊涂,也分不清谁是谁非了,不过,这上头说谁对,谁就对,上头让批谁,咱就批谁。准没错。可有些事到下面就不一样了。
“老根下午就别让嫂子来了,公社张助理和曹秘书要来开动员会哩。” “寒月是不能来。”老根说。 “南队里那俩右派算您队里一个数,凑够数算了。”
“那行,来喝酒。”老根端起酒一口而尽。张大炮也把酒喝掉,让伙房端过来一筐红薯和几个玉米饼,老根抓起玉米饼就吃,一连吃了五个,才找水喝。他不想吃红薯,他吃够了,看见红薯胃就发酸。张大炮和老根吃过饭,躺在大队部个连椅上想打个盹,刚迷糊着就有几个典型户来到了队部。他们在家不知吃饭没有,每次搞运动最惨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中间有几个人就想走麦穗他爷的路,可毕竟上有老下有小,舍不得呀!迁就着活吧,天总有亮的时候。特别是那两个右派,上过学,教过书他们表面看着老实,其实心里不服气着哩,只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哇。这几个人看看张大跑和老根正睡觉,一个个便又悄悄缩回院子里,蹲在树下抽闷烟,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两位领导。日头快偏西了,张大炮和老根还没醒来,直到公社的张助理和曹秘书的自行车铃声响了好一阵俩人才闻声起来。张大炮赶紧迎出来说:“就等两位领导了,大家快进屋准备开会了。”大伙都走进屋里找个地方坐下。张大炮、张助理、曹秘书仨人坐在主席台上,张大炮先做开场白,他说:
“大伙精神点,今天我们尊敬的公社曹秘书和张助理,为我们传达中央指示,传经送宝。我代表、我代表——总之吧表示感谢。”张助理接过话说:“现在请曹秘书代表公社革委会作重要指示,大家热烈欢迎。”台下劈哩叭嚓响了几下掌声。曹秘书本也不是什么大官,在公社是伺候人的差使,下来被张大炮和张助理一吹象六月天吃块冰块似的透心的凉爽,舒服极了。于是他耸了耸肩,又“吭”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做报告。
“广大社员同志们,东风吹,战鼓擂。全国革命形势一遍大好,在以伟大领袖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英明正确领导下,举国上下又掀起了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伟大斗争。那一小撮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妄图复辟资本主义,我们坚决不答应,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曹秘书讲的有些激动,话音刚落,老根便又象以前一样,振臂高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会场的人愣了一下,赶紧也跟着高喊。这倒把想继续往下说的曹秘书吓了一跳。其实,老根也不知道曹秘书讲的是啥意思,只不过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当领导讲到激动处就喊口号。曹秘书的报告讲到天黑才算结束,想必是在上边讲话机会不多,这次过过瘾。曹秘书乘天黑又到李庄大队去作报告,把张助理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组织讨论。晚上,张助理召开大队成员和各队队长讨论,又对当前斗争形势作了一番批讲,他要求各队除抓好典型的同时,要在全大队范围内进行一场反击右派翻案风的全面斗争。要深挖猛揭,从深处挖出一批复辟分子,找出新的东西,要联系实际,要解决人们的思想问题认识到斗争的艰巨性,各队回去后,要在本队找出一些实例,通过批判,达到斗争的效果。斗争形势要多样化,争取在全公社要夺红旗。听着张助理这讲话水平,斗争经验明显比曹秘书丰富,象个老运动员。可这深挖猛揭,挖谁揭啥呢,找这几个典型已经不容易了,每次斗争会就是这几个人,基本上他们已够老老实实的了,也找不出啥大毛病。可不揭批他们批谁呢?难道批贫下中农。有的队长把难处直截了当的告诉张助理,这要扩大人不好找。张助理说:“这大伙别发愁,把你们各队这几年小偷小摸,背后说领导坏话,对上级不满的都可以给他上刚上线。”经张助理这一点拨,就这还可以多找几个人。八在张助理来蹲点开会的第三天晚上,张大炮让人把老根叫到大队部。老根一进队部,发现张助理坐在那儿,阴森个脸,非常难看,脸子能拉下水来。张大炮示意老根坐下,看了看张助理,张助理说:“还是你说吧。你是主任比较合适。”老根觉得不大对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大炮说:“也好,我就说吧。是这样老根,昨天公社转来一封关于你的检举材料,经公社和大队联合调查,情况基本属实,主要有这么几点,一呢是你私分队里的牲口料。二是对这次反击右倾翻案风态度不端正,抓阄选典型。三是有人反应你包庇地富家属,分不清敌我。现经大队革委会研究,公社革委会批准,撤消你的队长职务。队长暂由钢圈来干,你有啥说的可以和张助理直接说。听张大跑这么一说,老根如五雷轰顶,祸从天降。这干了一二十年的队长说撸就撸了?他急得“腾” 的一下站起来吼道:“张大炮,你也太不仁义了,咱擱伙计这么多年了,我可没拆过你的台。连个气都不通,这是圈套。”
“别瞎咋呼啦,这事不能怪人家张主任,这些材料是从公社吴主任那转过来的,是经过我们认真核实过的,这队长不是张主任能作了主的。”张助理说:“看在咱共事多年的份上,也不再追究你了,换了别人就这几条,就能把你送进去。”
老根看着张助理那双死鱼眼,真想上去给他两耳光。啥球公社定的,肯定是你和钢圈个龟孙俩人的事。老根指着张助理的鼻子说:“姓张的,你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你和钢圈是老表,你这是趁机整人哩”。
“老根你说话要负责任,不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还攻击党的干部,我要在全公社抓你的典型。” 张助理拍着桌子说。
“哎,张助理,老根脾气犟,你别和他一样,先去那屋歇着,我再单独给老根谈谈。”张大炮忙站起来打圆场。张助理合起笔记本站起来走了出去。老根看着张助理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然后冲着张大炮说:“你净是在这装好人,这事你敢说你事先不知道?连个屁都不先放一个,眼看着你老兄被整下来,算个啥球老伙计。”张大炮不急不慢地等老根撒完气,掏出一根伞塔牌纸烟递给老根说:“老兄,咱弟兄俩摸爬滚打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吗,我还会害你,这事事先瞒着我哩,中午张助理才开会说。有些事你也明白,看透别说透。你再闹下去,这批斗会寒月还少不掉哩。她可不象你成分好有担得。”
老根一听张大炮说寒月,顿时息了性子。压低声音说:“我说兄弟,这可不能乱来,我的心你最明白。”
张大炮说:“你放心,我会给你说话的。只要以后我事先知道的事,肯定给你说。”
既然张大炮说到这份上,还有啥说的。老根站起身,抬起两条象灌了铅的腿走出大队部。屋外一遍漆黑,不知啥时候天阴了下来。老根本能的顺着这走熟了的黑路慢慢地向村里走去。村子里黑洞洞的,冬天人没事就早早的钻进了被窝。空旷的田野里静得出奇,偶尔村子里传出几声狗叫,听着挺瘮人的。老根走着不禁两眼模糊起来。回想起这么多年为队里干那么多的事,抓生产,搞批斗,人都得罪完了,啥好没落着,到头来竟被钢圈这个龟孙给耍了。再说,村里的保管员我老根待你也不薄,分那点豆子,不是给大队几个领导送礼了吗?你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