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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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2-12-08 11:15 字数:4681
端方的这一举在当天的晚上就轰动了王家庄。端方显然是不知情的,可王家庄谈论的却全是端方。到了今天大伙儿才知道,这么些日子端方全是装出来的,他有一身的“功夫”。在中堡镇学的。传说在层层加码,人们说,端方“一巴掌”就能把砖头劈开了。人们说,端方养猪是假的,其实在偷偷地练习“功夫”。人们说,端方练功的时候浑身都发光,紫色的,蚊子都靠不了身,离端方大老远的就一头栽下来了。人们说,端方练完了功四周全是蚊子和飞蛾的尸体,尸体落在地上,正好画了一个大圆圈,端方就站在圆圈的中央——他的功夫就叫做“蚊子功”。王家庄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人们喜欢受到惊吓,同时把更大的惊吓转送给别人,最终,无限风光在险峰。一句话,王家庄的人不把自己吓死就绝不会罢休。谁都知道自己在添油加醋,但这个“油”和这个“醋”不加进去心里头就不痛快,嘴巴就更不痛快。痛快才是最后的真实。一件事情的可信程度不是别的,它取决于嘴巴的痛快程度。
端方还躺在养猪场的茅棚里睡懒觉,佩全的贴身兄弟,大路、国乐和红旗,他们突然来到养猪场了。这个举动特别了。他们同时还带来了七八个贴身的兄弟,一来到养猪场他们就拿起了粪耙子,把每一个猪圈都打扫了一遍。端方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从床上爬起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端方来到猪圈的门口,大路、国乐和红旗全部停止了手脚,表情十分地严峻,一起望着端方。端方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猪圈里的人一起跨出了猪圈,每个人的手上都操着家伙。他们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特别的怪异,向端方包围了过来。
端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好在端方冷静,一边机警地瞄着他们,一边迅速地思忖。想来想去,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并没有招惹他们。这是干什么呢?佩全呢,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呢?刚想说些什么,大路已经把香烟掏出来了,是纸烟。当着端方的面,大路把香烟拆开来,抽出一根,递给了端方。大路的举动意思很明显了,他这包香烟是专门为端方买的。由于紧张,端方多疑了,别再是声东击西吧,自己刚低下头来点烟,背后头上来就是一闷棍。这根香烟是不能接的。端方紧紧地盯着他们,虎视眈眈的,连余光都用上了。端方的镇定在这个时候彻底体现出来了,他伸出手,把大路的胳膊拨开了,控制住自己,没有跑。他从包围丛中走了出来,直截向着茅草棚走去。端方其实是逃跑了,只是不失镇定罢了。可是,端方的镇定在大路和国乐的这一头就不再是镇定,是藐视与傲慢。显然,端方不理睬他们了。端方在前面走,一队人马就操着家伙在后面跟,端方的心在狂跳,已经起毛了。但一到了茅棚的门口,端方悬着的心放下了。茅棚的土基墙上靠着一根扁担。只要有这根扁担在,端方就踏实了。这帮狗娘养的要是敢动手,端方一定叫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开花。端方是下得了这个手的。端方来到扁担的旁边,停住了。一只手十分随意地扶在了扁担上。大路的手上一直拿着香烟,脸上的表情尴尬了。他再一次把香烟递到端方的面前。这一回端方接过来,说话的口气也不客气了。端方说:“大路,怎么回事?”大路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这么说着话红旗已经划上了火柴,送到了端方的面前。端方的身后是墙,手里又扶着扁担,不用担心了。端方点上火。点火的时候端方眼里的余光在不停地扫描,就看见大路他们全都松子一口气。对大路他们来说,只要端方肯点上这根烟,算是有了脸面了。端方说:“怎么我一个人抽,大家都点上。”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他们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伙,点烟。利用他们点烟的工夫,端方看出来了,他们不是来惹事的。不像。可他们究竟演的是哪一出呢?端方一时也摸不着头绪。端方试探着说了一句:“佩全呢?怎么没见佩全?”大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很严肃。端方愈发摸不着头绪了。端方笑笑,在大路的肩膀上很重地拍两下,又笑笑,说:“叫他来玩!”
气氛再一次友好起来,可总还是有点不对。双方都还没有真正见到对方的底,所以,脸上的客气依然是以预防为主的。最轻松的只有红旗了。投靠端方他不会吃亏,这个他有底。再怎么说,端方差一点做了他的妹夫,端方亏待不了他。红旗很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对着端方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笑。他其实是要让别人看出来,他和端方的关系不一般的。红旗对端方现在已经是五体投地了,是真心的崇拜。别的不说,就说刚才大路给端方敬烟,端方爱搭理不搭理的,多牛!只有端方才能够这样。佩全差远了,他这个人就知道抽别人的耳光,大伙儿怕他,可远远说不上爱戴。端方不同,端方有大人物的风采,举手投足里头全是大人物的气派,镇得住。学不来的。端方不怒自威。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有这样的亲和力和自制力,越发说明了他的统治性。
红旗舔了舔嘴角,对端方说:“端方,听说你很有功夫。”因为奉承,红旗巴结了。端方随口说:“哪里。随便玩玩。”轻描淡写的。但说话就是这样,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是比大喊大叫来得可信。大伙儿听出来了,这反而就是有了。他们一起望着端方的石担子,看了半天,一起回过了头来,齐刷刷地盯着端方,目光里有了新的内容。不再是紧张与不安,而是崇敬。端方看在跟里,心里头却明白了七八分。这样的目光让端方舒服,甚至,有些迷醉。端方故意含糊其词,马马虎虎地说:“我算什么。我城里的那些兄弟比我厉害多了。”这句话吓人了。大路他们听出来了,端方不只是自己厉害,后头还有人,还有更大和更硬的背景与靠山。端方的身后无端端的生出了无边的纵深,是一个洞。一个开阔的,黑色的洞,王家庄的人永远也别想看到他的尽头。大路的胸口顿时就凛了一下。有点后怕,幸亏听了国乐和红旗的劝,他原想不来的,要是真的不来,还麻烦了。大路开门见山,忠心耿耿地说:“我们商量好了,想跟着你。”端方听在耳朵里,听清楚了,全明白了。他再一次拍了拍大路的肩膀,无声地笑。端方笑得格外的迷人。想起刚才自己紧张成那样,真是不好意思,还想跑。多亏了没跑,要是真的跑了,今天就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局面了。兄弟们心目中的端方怎么能屁滚尿流呢?太悬了。看起来沉着永远是对的。端方丢掉手里的烟头,微笑着对红旗说:“去,去把佩全请过来。”红旗愣住了,大伙儿全愣住了。红旗说:“他不会来的。”端方说:“他会的。”大路这个时候插话了,大路问:“他不来怎么办?”端方不笑了,望着大家,目光从人们的脸上扫过去。端方说:“佩全要是不来,你们就一起去请。这点事都干不了,你们还能干什么?捆都要把他捆过来。”
按照原先的计划,红粉应当在腊月的月底把自己嫁出去,然而,提前了。刚刚进人十月,红粉在晚饭的饭桌上把她的想法提出来了,她现在就要嫁人。红粉急着嫁人有她的苦衷,她怀孕了。要是现在不赶紧的把自己嫁出去,到了年底,她的肚子可就要现眼了。这个是万万不能的。其实带着身子出嫁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但是,别人可以,她红粉不行。为什么呢?因为红粉的嘴巴太毒,从不饶人,一天到晚就喜欢把自己的嘴巴架在别人的脖子上。这就有要求了,要求红粉走得正,行得正,各方面都不能有什么闪失,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要不然,你的嘴巴就失去了火力,别人一枪就把你打死了。就说和春淦谈恋爱的这几年吧,红粉一直守身如玉,老天爷都可以作证。哪一个谈恋爱的小伙子不想往姑娘的身上爬呢,春淦也想爬,爬过的,爬过很多次,爬不上去。红粉的裤裆固若金汤。为这件事情春淦不知道吃过红粉多少嘴巴子。吃多少都不长记性,红粉就骂他骚。其实呢,春淦冤枉了。春淦老实巴交的,骚还是骚的,却不是红粉想象的那样,骚得都收不住身了。绝对不是的。春淦一次又一次地想往红粉的身上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家里穷,自己的条件又不好,这一来就总也不放心。不放心怎么办呢?先睡。睡过了,你就看着办吧。说起来这也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经验了。所以说,姑娘家和毛脚女婿独处的时候,经验老到的母亲们会派上另外的一个人,盯着,寸步不离,这一来毛脚女婿就不容易得手了。春淦一直没能如愿,说到底还是春淦老实。可是,老实人往往要为他们的老实付出代价,越是到了成亲的关头,春淦就越是不踏实,越想越害怕,就担心夜长梦多,出了什么闪失。为这件事春淦老是生闷气,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春淦的嫂子心疼他,就给春淦出主意了。她借了五快钱,塞到了春淦的手上,对着春淦的耳朵耳语了一番。嫂子说,这一次一定要“拿下”,只要拿下了,即使红粉翻了脸,想退亲她也不能够。“你就到处给她说,就说红粉早就被你‘咔嚓’了,看看谁还会要她?没人要,剩下来还不是你的?”嫂子补充说,“最好能怀上。怀上了,她就更不值钱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不反过来求你才怪!她一求,婚礼省多少钱哪?”春淦记住了嫂子的话,利用秋忙之前的空闲,春淦来到王家庄,送礼来了。到了傍晚,春淦告辞。临走以前春淦把红粉拉到角落里,从口袋里抽出了五块钱的一只角,说:“嫂子让我带给你的,见面礼。”红粉刚刚想拿,春淦捂住了,对着红粉使了一个小小的鬼脸。使完了鬼脸,春淦就告辞了。红粉当然不笨,喜滋滋地在家里头等天黑。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红粉兴冲冲的,出去了。春淦果然在两里路以外的路口等着她。春淦这一回可不是春淦了,他是一只下山虎,红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把就把红粉放倒了。嫂子的话说得没错,“办这件事靠的就是力气。是她的力气大,还是你的力气大?”红粉是一只母老虎,但说到底更是一只纸老虎。在草地上厮打了半天,红粉终究不是对手,被春淦扒开了。红粉光着屁股,却烈得很,一口就把春淦的胳膊咬在了嘴里。春淦恼羞成怒,不管多疼,坚决不撒手,连两只膝盖都用上了。春淦凭着他的力气活生生地把红粉的大腿掰开了。说起来也怪,一掰开,红粉居然也就没力气了。嘴巴也松了下来。这给春淦提供了机遇。春淦火急火燎地寻找红粉的部位,找了十来下,终于找准了。春淦什么也不顾,十分迅速地戳了进去。戳进去之后春淦就知道自己大功告成了,然而,问题来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呆住了。幸亏他立即就射了,要不然,还真的麻烦了,怎么收这个场呢。下一步怎么做,嫂子可没有交代呀。春淦匆匆射完,拔出自己的东西,到了这一刻才真正地慌了。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害怕得不行。春淦提起自己的衣裤就跑。一口气跑出去十几丈,摸了摸口袋,嫂子的钱还在。春淦慌忙穿上衣服,朝四下里看看,掸掸,得胜回朝。
红粉在饭桌上到底把婚事提出来了。她哪里能想得到,自己的身子是这样的不争气呢,就一下,春淦就来了那么一下,肚子就怀上了。红粉把春淦的祖宗八代都骂了出来,暗地里发下了毒誓,——等将来成了亲,看我不憋死你!你休想再碰我,看我憋死你这个狗日的!但骂归骂,发誓归发誓,肚子里的“东西”可是任何誓言都解决不了的。红粉急了,逼着春淦提早娶人。红粉算过一笔账的,十月份春淦把自己娶回去,将来生下孩子,好歹还能说是早产,能混过去的。拖到年底,那可就丢人现眼了。红粉偷偷摸摸找到了春淦,春淦却拉着一张脸,说钱还没准备好呢,心里头早就乐成了一朵向日葵。春淦什么都不再说。红粉只能给春淦跪下了。好在春淦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把红粉从地上搀了起来,说:“那就十月吧。”
沈翠珍的手上端着饭碗,正喝着稀饭。红粉的意思她听清楚了,日子好不容易太平下来,却又节外生枝了。沈翠珍没有立即作答,却拿眼睛瞟了一下王存粮。王存粮的嘴里嚼着老咸菜,装着没听见,什么也没有说。其实在思索。从情理上说,家境不好的庄稼人是不会在十月里做亲的,再有两个月就是年底,利用年货办喜酒,历来都是这样。放在十月,等于重复了一遍。不划算了。还有一点,虽说红粉的衣服、棉被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可箱子和马桶毕竟都还没有买,这些陪嫁总归不能少。眼下生产队还没有分红,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