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2-12-03 20:08      字数:4963
  吸引众人的目光和施舍。所以,开场序诗刚念头几句,他就
  利用那留给御使们专用的看台的柱子,爬到了一个下部连接
  栏杆和看台的檐板上,并坐了下来,故意显露其破衣烂衫,显
  露其一道盖满整只右臂的丑恶伤疤,以乞求观众的注意和怜
  悯。此外,他一直没有作声。
  他保持沉默,序诗朗诵倒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倒霉的是
  学子约翰从柱顶上发现了这个乞丐及其装腔作势的花招,假
  如不是如此,本来不会突如其来发生什么乱子的。这个捣蛋
  鬼一见到他,猛然一阵狂笑,全然不顾会不会打断演出,会
  不会扰乱全场的肃穆,开心地嚷叫起来:“瞧!那个讨饭的病
  鬼!”
  谁要是曾往蛙塘里投下一块石头,或是向一群飞鸟开过
  一枪,就可以想象出在全神贯注的观众中,这叫人倒胃口的
  话语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格兰古瓦像触了电,浑身不由一
  阵颤震。序诗霍然中止,只见万头攒动,纷纷转向那个乞丐,
  而这叫花子并不感到难堪,反而觉得此事倒是一个良机,正
  好可以捞一把,遂眯起眼睛,装出一副可怜相,张口说道:
  “行行好,请行行好吧!”
  “活见鬼,这不正是克洛潘·特鲁伊甫吗!”约翰接着说。
  “嗬拉嘿!朋友!你的伤疤是装在胳膊上的,你的腿怎么倒不
  方便了?”
  看见叫花子伸着带伤疤的手臂,手拿着油腻的毡帽等人
  布施,约翰遂边说边往毡帽扔过去一个小钱币。乞丐没有动
  弹一下,接住施舍,忍住嘲讽,继续悲哀地叫着:“行行好,
  请行行好吧!”
  这个插曲使观众大为开心。在序诗朗诵中间,突如其来
  插上这个即兴的二重唱:一边是约翰的尖叫声,另一边是乞
  丐不露声色的单调吟唱。以罗班·普斯潘和神学生为首的许
  多观众,都报以欢畅的掌声。
  格兰古瓦十分不快。先是一下子楞住了,等他一清醒过
  来,随即扯着嗓门向台上四个角色叫喊:“别停!见鬼,别停!”
  甚至对那两个捣乱的家伙不屑一顾。
  就在这时候,他觉得有人在拉他大氅的下摆,心里相当
  恼火,掉过头去一看,好不容易才露出笑容。话说回来,不
  做出笑脸不行:拉他的是芳号叫让茜安娜的美人儿吉斯盖特,
  她的玉臂穿过栏杆,用这种方式来请他注意,说:
  “先生,他们还演吗?”
  “当然演。”格兰古瓦被这么一问,心里相当恼火。
  “这样的话,相公,您可不可以给我说一说……”
  “他们下面要说什么,是吗?”格兰古瓦打断她的话,说
  道。“那好,您听着!”
  “不是这个意思。”吉斯盖特说。“而是直到现在他们说了
  些什么。”
  格兰古瓦不由一震,仿佛一个人被抠了一下新伤口。
  “该死的蠢丫头!”他低声说道。
  打从这时起,吉斯盖特在他心目中消失了。
  话说回来,他那一声令下,台上几个演员不敢违命,又
  再说话了,观众一看,也重新再听,只是完整一出戏猛然被
  砍成两段,现在重新焊接在一起,许多美妙的诗句可丢失了
  不少,格兰古瓦不由心酸,悄悄进行思忖。好在渐渐平静了
  下来,学子们不再作声了,叫花子数着毡帽里几个铜钱,演
  戏终于占了上风。
  说实在的,这倒是一出十分美妙的佳作,即使今天看来,
  我们只要略做调整,仍可照样演出。展开部分,就章法而言,
  稍嫌长了些,空洞了些,除此之外倒也简单明了,难怪格兰
  古瓦在其心灵深处的真诚圣殿里,也为这出戏的简洁明晰赞
  赏不已。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般,那四个寓意人物跑遍了世
  界的三大部分,有点疲乏不堪,却没能给金贵的嗣子找到般
  配的佳偶。在此,剧中对这条美妙的鱼 ①
  赞颂备至,通过许
  许多多巧妙的影射,暗示这就是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的
  未婚郎君,而他此时正满腹忧伤,隐居在昂布瓦兹 ②
  ,自然料
  想不到耕作和教士、贵族和商品刚刚为他跑遍了天南海北。总
  之,上述这嗣子风华正茂,英俊潇洒,强壮矫健,尤其他是
  法兰西雄狮之子 (这正是一切王德的辉煌源泉!)。我郑重地
  说,这个大胆的隐喻着实令人钦佩,既然正逢一个大喜的日
  子,理应妙语连珠,礼赞王家婚庆,故这种戏剧形式的博物
  志,就丝毫不会对狮子生个海豚儿子而深感不安了。恰恰是
  这种稀奇古怪的杂交,证明了作者的激情。不过,如果也能
  考虑到评论界意见的话,诗人本来可以用不满两百行诗句就
  把这美妙的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府尹大人有令,圣迹
  剧必须从正午演到下午四点钟,所以总得说点什么。再说,观
  众耐心听着哩。
  正当商品小姐和贵族夫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正当耕
  作老爷朗诵这句美妙得难以置信的佳句:
  林中从未见过这样威风凛凛的野兽;
  霍然间,那道专用看台的门一下子打开了—— 这道门本来一
  直关闭着就很不合时宜,此时此刻打开了就更不合时宜了
  —— 监门猛然响亮地宣布:“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
  三 红衣主教大人
  可怜的格兰古瓦!在这激动人心的庄严时刻,纵使圣约
  翰教堂所有特大鞭炮一齐炸响,纵使二十张连弓弩一齐发射,
  纵使往昔巴黎被围攻时,一四六五年九月二十九日星期天,一
  炮炸死了七个勃艮第人的比利炮台那门有名的蛇形炮再显神
  威,纵使储存在圣殿门的全部弹药一齐爆炸,也比不上从一
  个监门的嘴里说出“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这寥寥数字,更
  猛烈地把格兰古瓦的耳朵震裂了。
  这倒不是皮埃尔·格兰古瓦害怕或藐视红衣主教大人。
  他不卑不亢。正如现在人们所说的,“真正的折中主义者”,为
  人高尚坚毅,温和恬静,一贯恪守中庸之道,富于理智而又
  充满自由主义的哲学思想,却十分重视四枢德 ①
  。他属于高贵
  的、源远流长的哲学世家,智慧好比又一个阿里安娜 ②
  ,仿佛
  给了一个线球,他们便从开天辟地起,穿过沧海桑田的迷宫,
  这线球任凭他们怎么绕也绕不尽。不论风云如何变幻,这种
  人无时不在,而且依然如故,换言之,始终能审时度势,看
  风使舵。若是我们费尽心机能恢复皮埃尔·格兰古瓦应得的
  荣耀,他也许是十五世纪这类哲人的代表。我们的皮埃尔·
  格兰古瓦姑且不论,那肯定是这类哲人的精神在激励着德·
  普勒尔,他才在十六世纪写出这样率真而卓越的词句,值得
  世世代代铭记:“从祖籍来说,我是巴黎人;从言论来说,我
  是自由派,因为希腊文p arrhisia 这个字的意思是言论自由 ③
  :
  我甚至对孔蒂亲王殿下 ④
  的叔叔和弟弟两位红衣主教大人也
  运用言论自由,每回却对他们的尊严敬重之至,而且从不冒
  犯他们的侍从,尽管侍从多如麻。”
  所以说,皮埃尔·格兰古瓦对红衣主教大人驾临的不愉
  快印象,既无怨恨,也不藐视。恰好相反,我们这位诗人对
  人情世故懂得太多了,破褂儿的补丁也太多了,不会不格外
  重视他所写的序诗里那许多暗喻,特别是对法兰西雄狮之子
  —— 王储—— 的颂扬,能让万分尊贵的大人亲耳垂闻。然而,
  在一切诗人的崇高天性中,占支配地位的并非私利。我假设:
  诗人的实质以十这个数来表示,那么毫无疑问,一个化学家
  若对其进行分析和剂量测定,如同拉伯雷所言,便会发现其
  中私利只占一分,而九分倒是自尊心。然而,在那道门为红
  衣主教大人打开的当儿,格兰古瓦的九分自尊心,被民众的
  赞誉之风一吹,一下子膨胀起来,肿大起来,其迅速扩大的
  程度简直不可思议,刚才我们从诗人气质中区分出来那难以
  觉察的私利微量分子,仿佛受到窒息,逐渐消失了。话说回
  来,私利是宝贵的成份,由现实和人性构成的压舱物,假如
  没有这压舱物,诗人是无法触及陆地的。且说每当格兰古瓦
  的婚庆赞歌各部分一出现无以类比的宏论,全场观众—— 固
  然都是贱民,但又何妨!—— 无不为之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简直个个像活活被闷死一般,格兰古瓦感觉到、目睹到、甚
  至可以说触摸到观众的这种热烈的情绪,完全陶醉了。我敢
  说,他自己也在消受全场这种无尚的欢乐;如果说,拉封丹
  在看见自己的喜剧《佛罗伦萨人》上演时,问道:“这部乌七
  八糟的东西是哪个下流坯写的呀?”那么正好相反,格兰古瓦
  倒乐意问一问他身旁的人:“这部杰作是谁写的呀?”因此,红
  衣主教突然大煞风景的驾临给格兰古瓦造成的效果如何,我
  们现在便可想而知了。
  他所担心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主教大人一进场,全场
  顿时混乱起来。人人把脑袋转向看台,异口同声一再喊道:
  “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别的再也听不见了。可怜的序诗再
  次霍然中断了。
  红衣主教在看台的门槛上停了片刻,目光相当冷漠,慢
  慢环视着观众,全场的喧闹声益发猛烈了。个个争先恐后,竞
  相伸长脖子,好超出旁人的肩膀,把他看个明白。
  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观看他比观看其他任何喜剧
  都值得。他,查理,波旁红衣主教,里昂大主教和伯爵,高
  卢人的首席主教,其弟皮埃尔是博热的领主,娶了国王的大
  公主,因而红衣主教大人与路易十一是姻亲,其母是勃艮第
  的阿妮丝郡主,因而与鲁莽汉查理 ①
  也是姻亲。然而,这位
  高卢首席主教的主要特征,独具一格的明显特征,还在于他
  那种善于阿谀奉承的德性和对权势的顶礼膜拜。不难想见,这
  种双重的裙带关系给他惹了数不清的麻烦,而且他那心灵小
  舟不得不顶风逆浪,迂回曲折行驶于尘世的形形色色暗礁之
  间,才能避免撞到路易和查理这两座有如夏里德和西拉险
  礁 ②
  ,重蹈内穆公爵和圣波尔
  ③
  统帅的厄运而粉身碎骨。谢天
  谢地,他总算在这种惊涛骇浪的横渡中相当顺利地得以脱身,
  平安抵达了罗马。不过,尽管他已抵港,并且正因为他已停
  舶在岸,回顾自己如此长期担惊受怕、历尽艰辛的政治生涯
  中能次次侥幸逃生,不免一直仍有余悸。因此,他常说一四
  七六年是他黑白的一年,意思是说这一年里他丧失了母亲波
  旁内公爵夫人和表兄弟勃艮第公爵 ①
  ,而且在这两个丧事中,
  不论哪个丧事都可以给他因另一个丧事而带来安慰。
  话说回来,这是一个好人,过着红衣主教那种轻松愉快
  的日子,乐于享受夏伊奥的王家美酒佳酿,逍遥自在;对丽
  莎德·卡穆瓦兹和托玛斯·萨伊阿德这类烟花女子并不仇
  恨;宁可布施妖艳的少女,不愿施舍老太婆;正是由于这种
  种原因,巴黎小民百姓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他走动起来,身
  边总是围着一小群主教和住持,个个出身名门望族,风流倜
  傥,放荡不羁,随时吃喝玩乐;何止一回,奥塞尔圣日耳曼
  教堂的老实虔诚的信女们,晚上经过波旁府邸灯火辉煌的窗
  下,听见白天给她们念晚祷经文的那些嗓音,此时正在觥筹
  交错的响声中朗诵教皇伯努瓦十二那句酒神格言,不由感到
  愤慨,正是这位教皇在三重冠冕上又加了第三重冠:让我们
  像教皇那样畅饮吧!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如此合情合理所取得的民望,他走进
  场来,嘈杂的群众才没有轰他,尽管他们刚才是那样的不满,
  尽管就在即将选举另一位教皇 ②
  的这个日子,他们对一位红
  衣主教并没有多少敬意。不过,巴黎人一向极少记仇,再说,
  擅自迫使开演,好心的市民们已经灭了红衣主教的威风,对
  这一胜利也就心满意足了。况且,波旁红衣主教大人仪表堂
  堂,穿着一件华丽的大红袍,整整齐齐;就是说,他得到所
  有女子的好感,因而等于得到了观众中最优秀一半人的拥护。
  一位红衣主教相貌出众,大红袍又穿得规矩,只由于他耽误
  了演出而去嘘他,当然有失公正,而且品味也太低级了。
  于是,他入场了,脸上露出大人物天生对待平民百姓的
  那种微笑,向观众表示致意,并若有所思地款款向他的猩红
  丝绒坐椅走去。他的随从—— 要是在今天,可称之为主教和
  住持组成的参谋部—— 跟着一齐涌入了看台,正厅的观众不
  由更加喧闹,益发好奇了。人人争先恐后,指指点点,指名
  道姓,看谁至少能认出其中一个人来;指出哪一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