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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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令夕改 更新:2022-12-03 20:02 字数:4678
大家见他来得奇怪,一齐站起身来,齐问什么事情。那人道:“我刚才到府前闲耍,忽见照墙上贴出一张告示,有多少人哄着去看。有一个认得字的老先生在那里讲给人听,原来这柳知府要把我们这一府里的山通统卖给外国人,叫他们来到这里开矿,你们想想看,咱们这些人,那一个不住在山上,现在卖给外国人,叫咱们没有了存身之处,这还了得!”这人不曾说完,接着又有一个童生跑了来,也是如此述了一遍。不消一刻。来了三、四起人,都是如此说法,顿时就哄了二百多人,有的说:“我的家在山上,这一定要拆我的房子了!”一个说:“我的田在山上,这一定要没我的田地的了!”又一个说:“ 我几百年的祖坟都在山上,这一来岂不要刨坟见棺,翻尸掏骨的吗?”
还有个说:“我虽不住山上,却是住在山脚底下,大门紧对着山。就是他们在那里动土,倘有一长半短,岂不于我的风水也有关碍?大家须想个抵挡他的法子才好!”当下便有人说:“什么抵挡不抵挡,先到西门外打死了外国人,除了后患,看他还开得成矿开不成矿?”又有人说:“先去拆掉本府衙门,打死瘟官,看他还能把我们的地方卖给外国人不能?横竖考也没得考,大家拚着去干,岂不结了吗?”于是你一句,我一句,人多口杂,早闹得沸反盈天。看热闹的人,街上愈聚愈多,起初还都是考先生,后来连不是考先生也和在里头。众人正在吵闹的时候。忽有本地最坏不堪的一个举人,分开众人跑进茶店,忙问何事。于是众人都抢着向他诉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这个举人,一生专喜包揽词讼,挟制官长,无所不为,声名甚臭。当时听得此事,便想借题做文,连说:“这还了得!这瘟官眼睛里也太觉没有人了。好端端要把我们永顺地方卖给外国人,要灭我们永顺一府的百姓。这样大事情,茶店里不是议事的地方,还不替我快去开了明伦堂,大家一齐到那里商量个法子,在这里做什么呢?”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一哄而出,其时已有上千的人了。这茶店里不但茶钱收不到,而且茶碗还打碎不少,真正有冤没处伸,只好白瞪着眼睛,看他们走去;未曾把茶店房子挤破,已是万幸,还敢哼一声吗?
且说一干人跑到学里,开了明伦堂,爽性把大成殿上的鼓搬了下来,就在明伦堂院子里擂将起来。学里老师,正在家里教儿子念书,忽见门斗来报,不觉吓了一跳,不敢到前头来,隔着墙听了一听,来往的人声实在不少。他便悄悄的回到自己衙门,关上大门,叫门斗拿了衣包帽盒,从后门一溜烟而去,到府里请示去了。有分教:童子聚众,矿师改扮以逃生;太守请兵,佳士无辜而被累。
毕竟这些童生闹到那一步田地,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矿师窬墙逃性命 举人系狱议罪名
却说儒学老师,因见考生聚众,大开明伦堂议事,他便叫门斗把此事根由探听明白,急急从后门溜了出来,直奔府衙门,禀见柳知府。柳知府一闻此信,不禁心上吓了一跳,立刻请他相见。老师便把他们滋闹情形陈说一遍。柳知府听了,默默无语。老师道:“他们既会聚众闹事,难保不与洋人为难。这事是因停考而起,停考是为了洋人,这个祸根都种在洋人身上。再闹下去,怕事情越弄越大。所以,卑职急急来此禀知大人。”
柳知府道:“据你说起来,难道他们敢打死外国人不成?他们有几个脑袋,敢替朝廷开此外衅呢?”老师道:“这里头不但全是考童,很有些青皮、光棍附和在内。”柳知府诧异道:“与他们什么相干?怎么也和在里头?”老师道:“起初不过几个童生,为的没得考,又不得回去,难保不生怨望。在安分守己的人,自然没有话说。有些欢喜多事的,不免在茶坊酒店里散布谣言,说大人把永顺一府的山,通统卖给了外国人,众人听见了,自然心上有点不愿意。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人多口杂,愈聚愈众,才会闹出事来。”柳知府道:“真正冤枉!我虽为一府之尊,也是本朝的臣子,怎么好拿朝廷的地方私自卖给外国人?这不成了卖国的奸臣吗?他们这些人好不明白。你老哥既知道,就该替我分辩分辩,免得他们闹出事来,大家不好看。”老师道:“大人明鉴!他们已动了众,卑职一个人怎么说得过他?况且卑职人微言轻,把嘴说干了,他们也没有听见。”柳知府道:“我的告示上说的明明白白,说外国人今番来到此间,不过踏勘多处山上有无矿苗,将来果然有矿可采,亦无非为地方上兴利。况且此时看过之后,并不立时动工,叫他们不必惊慌。这有什么难明白的?”老师道:“识字人少,说空话的人多,卑职来到大人这里,已经有半点多钟,只怕人又聚的不少了。大人该早打主意:洋人那里怎么保护?学宫面前怎么弹压?兔得弄到后来不好收拾。”柳知府道:“你话很是。”便叫人去通知营里参府,请他派人到西门外高升店保护洋人,一面去传首县同来商量。正说着,首县亦正为此事,拿着手本,上来禀见。柳知府立刻把他请进,如同商议军国大事的一般,着实缜密。首县又问:“卑职来的时候,才出衙门,满街的强盗,把卑职的红伞、执事都抢了去,大街上两边铺户,一概关门罢市。卑职一看苗头不对,就叫轿夫由小路上走,才能够到大人这里来的。”柳知府道:“很好。西门外头,我已经招呼营里派了人去保护,你就同着老师到学前去晓谕他们,说我本府并没有把这永顺一府的山卖给外国人,叫他们各保身家,不要闹事。”首县无奈,只好诺诺连声,同了老师下来。这里柳知府满肚皮心事,自己又要做告示晓谕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来考的人,嫌自己笔墨荒疏,又特特为为叫书启老夫子做了一篇四六文的告示。正要叫书办写了发出去贴,偏偏被刑名师爷看见,说他们都是考武的,有限几个懂得文墨,一句话把柳知府提醒,就请刑名师爷代拟一个六言告示,然后写了,用过印、标过朱,派了人一处处去贴。柳知府又怕营里保护不力,倘或洋人被他们杀害,朝廷办起罪魁来,我就是头一个,丢了前程事小,还怕脑袋保不住。思到此间。急得搔耳抓腮,走头无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
话分两头。且说一班考童听了那举人的话,大家齐哄奔到学宫,开了明伦堂,擂鼓聚众,霎时间就聚了四五千人。这举人姓黄,名宗祥,天生就一肚皮的恶心思,坏主意,府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现在见他出头,大众无不听命。当下到得明伦堂上,人头挤挤,议论纷纷。他便分开众人,在地当中摆一张桌子,自己站在桌子上,说与大众听道:“我想这永顺一府地方,是皇上家的地方产业,是我们自己的产业。现在柳知府胆敢私自卖与外国人,绝灭我们的产业,便是盗卖皇上家的地方。我今与他一个一不做、二不休。头一件,城里、城外大小店面,一律关门罢市。第二件,先到西门外找到外国人统通打死。给他一个斩草除根。第三件,齐集府衙门,捉住柳知府,不要伤他性命,只要叫他写张伏辩与我们,打死洋人之事不准上详,那时候万事罢休。他要性命,自然依我。”众人听了,齐说有理。当下便有几百人分头四出,吩咐大小铺户关门。各铺户见他们来势凶猛,谁敢不遵?黄宗祥自己带领着一帮人步出西门,找到高升店,其时已有上灯时分,且说是日午后,住在高升店里的那个矿师,已经得了外面消息,怕有考童闹事,所有他的伙伴与同来的翻译、西崽人等,通统不敢出门。金委员为了此事,也着实担忧。自己悄悄穿了便服,步行到府衙门,请柳知府设法保护。一路上看见人头拥挤,心下甚是惊慌。到得府衙门,齐巧柳知府送过首县老师出去,独自一个在那里愁眉不展。一听他来,立刻请见。见面之后,金委员未曾开口,柳知府先问他外头信息如何?金委员便将外头听来的话,与街上看见的情形,说了一遍。
柳知府道:“兄弟已经照会营里到店保护。顶好是早点搬到兄弟衙门里来住,省得担心。”金委员道:“地方上动了众,无论那里都靠不住。”金委员又要柳知府亲自出城弹压保护。柳知府正在为难的时候,只见门上几个人慌慌张张的来报,说有好几百个人都哄进府衙门来,现在已把二门关起,请金大老爷就在这里避避风头。金委员连连跺脚,也不顾柳知府在座,便说倘若他们杀死外国人,叫我回省怎么交代?柳知府也是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众家丁更是面面相觑,默不作声。里面太太小姐,家人仆妇,更闹得哭声震地,沸反盈天。外头一众师爷们,有的想跳墙逃命,有的想从狗洞里溜出去。柳知府劝又不好劝,拦又不好拦,只得由他们去。听了听二门外头那人声越发嘈杂,甚至拿砖头撞的二门呼呼的响,其势岌岌可危。暂且按下,再说高升店里的洋人,看见金委员自己去找柳本府前来保护,以为就可无事的了。谁知金委员去不多时,那学里的一帮人恰恰赶来。幸亏店里一个掌柜的人极机警,自从下午风声不好,他便常在店前防备。还有那营里县里预先派来的兵役,也叫他们格外当心,不可大意。当下约有上灯时分,远远的听见人声一片,蜂涌而来。掌柜的便叫众人进店,把大门关上,又从后园取过几块石头顶住。又喜此店房屋极多,前面临街,后面齐靠城脚,开开后门,适临城河,无路可走,惟右边墙外有个荒园,是隔壁人家养马的所在,有个小门可以出去。那洋人自从得了风声,早已踏勘明白,预备逃生。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外面人声愈加嘈杂,店门两扇几乎被他们撞了下来。掌柜的从门缝里张了一张,只见火把灯笼,照如白昼,知道此事不妙,连忙通知洋人,叫他逃走。洋人是已经预备好了的,便即摈去辎重,各人带一个小小的包囊,爬上梯子,跳在空园。
四顾无人,便把这家的马牵过几匹,开开后门,跨上马背,不顾东西,舍命如飞而去。这里掌柜的见洋人已走,仍旧赶到前面。心下思量,若不与他们说明,他们怎肯干休?将来我的屋还要被他们踏平。倘若说是我放走的,愈加不妙,不如说是还在城里,把他们哄进了城,以为缓兵之计。主意打定,便隔着门,把洋人早到城里的话,说给众人。众人不信,齐说要进来看过。掌柜的便同他们好说歹说,说我们大家是乡邻,你们也犯不着害我。黄举人隔着大门说:“有我在这里,决不动你一草一木!”立逼着要开门进去。掌柜的那里敢开?后来始终被这些人撞破大门,一拥而进,搜了一回没有,顺手抢了多少东西。店里的人,逃走不及,很有几个受伤的。众人见洋人果然不在店内,然后一齐蜂拥入城,直奔府衙门。刚刚走进城门,碰着营里参府,带领了标下弁兵,打着大旗,掌着号,呼么喝六而来。这绿营的兵固然没用,然而出来弹压这般童生,与一班乌合之众,尚觉绰绰有余。众人见此情形,不免就有点七零八落,参差不齐。及至参府到了高升店,一问洋人说是在府里,晓得这般人一定是要闹到府里去的,倘若闹出杀官劫狱的事情,那时干系更重,立刻拨转马头,打着旗,掌着号,亦往本府衙门而。而到得府前,才过照墙,参府便命营兵站定。照里一望,但见人头十分拥挤,听说知府大堂的暖阁已轻拆掉,亏得二门坚牢,未曾撞破。一干人还在里边吵闹。参府估量自己手下这几个老弱残兵,如何抵挡他们得过?心生一计,暂且摆齐队伍,把守在外,只是呜呜的掌号,恐吓他们。里头有人走了出来,也不去追赶,由他自去。等到这班人散走了些,再作道理。当下众弁兵听令,果然在照墙外面呜呜的掌号掌个不住。且说里头这班人,一无纪律,二无军器,趁得人多手众,拆掉一个暖阁,无奈一个二门,敲死敲不开。看看天色已晚,大家肚里有点饥了,有些溜了回去吃饭。等到回来,只见府门前呜锣掌号,站着无数营兵,便也不敢前进。里头的人,听见外头掌号,不知道发了多少兵前来捉拿他们,人人听了心惊。不知不觉,便三五成群,四五作队的走了出来。及至走出大门,见营兵并不上来捕拿,乐得安心回家。这时候只有去的,没有来的,不到三更天里头,只剩得二三百人了。这二三百人因为一心只顾攻打二门,没有晓得外面的情形,所以还在那里厮闹。外面参府一见里面人少,即忙传令拔队,进了府衙门,在大堂底下扎住。
此时首县典史,打听得府衙门人已散去,他们也就带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