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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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2-12-03 20:02 字数:4922
没有外在力量,一切来自于地球内部。沉落有多么容易,一步就到了深渊!柏拉图为什么要让一个美好强盛的世界沉没?其中有怎样的哲学道理?然而,当我们遗憾大西洋城没有更长久地存在时,也发现它已成为一个永远的传奇,前面有的是永恒。它在空中的回音,在人们想像中的存在,在文人笔头中的存在,将要比它真实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
注1:指直布罗陀海峡
注2:Thrrhenian 即意大利西部海域
乔治桑的超时代魅力
都说,不管雾有多浓多重,只要太阳一出,就会云烟尽散。但那天在安德区,8月天的一轮酷日底下,午后一时,依然雾锁山川。田野、山冈、牧场、无主无次地散落其中的树丛,皆融和在厚重的蓝雾之中。这种奇景真不是随处可见,可是乔治桑的《魔沼》气氛?忽然,一个大木牌出现在前方,上头写着:“乔治桑的故乡安德”(Le
pays de George Sand
Indre),女作家的巨大头像落在木牌的左方。急刹车,向右扭转方向盘,在公路边停下,打开车门出来。一阵浸透着金雀枝、山楂树和向日葵的气味迎面袭来。没有声音,只
乔治桑故乡安德区卢岚摄
有几个音符浮在空中,那是骨顶鸟、塍鹬雀的鸣叫。你向木牌走去,就是向安德区的门槛跨去。在这个地方,竖上这么样一个牌,难得安德区居民对乔治桑这份心思。进入维克村一间小饭馆午餐,发现座位上方挂着乔治桑的故乡诺昂村的风景画,下边写着她的语录:
我永远爱这个家乡,它的大自然,它的静寂。
对面壁炉上方,挂着她的巨型头像,肖邦像则并排挂在不远地方。这对情人被大家接受了,像一对合法夫妻那样被配成对儿,看我们的时代有多解放。你在安德区随便转悠,类似情况比比皆是。乔治桑逝世后一百多年,依然是该区的当家花旦,还给这个区赚了个便宜女婿呢。
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坛,文学巨匠风云际会。且不说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你随便找一位名作家,如大仲马、儒勒·凡尔纳等,都可以支撑一个时代的文学局面。他们各人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来占领一角天空,在上头尽管发出自己的光,或强或弱,或明或暗,或持久或瞬息,满天闪烁得难止难收,果然是一场思想、智慧、哲学的大竞技。不过,这场活神话的属性是阳性的,粉墨登场,做做唱唱的,都是些西装革履蝴蝶领结的男士。女人呢,任你出身寒门或富豪世家,只要一出嫁,马上变成带到夫家的嫁妆当中的一件活宝。丈夫对妻子的管束权力,一如对她带来的财产的绝对管理权,遑论其他。女人,只能满足于从她们烧菜做饭的厨房里,为那些男人发出一点喝彩声。
然而,在这样的阳刚世界里,历史为法国文坛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1832年,一部名叫《印第安娜》的小说出来了。第一版虽然只印了750册,却使评论界眼睛一亮。当年5月31日的《费加罗报》评论:“一个现代爱情故事,一个真正的女人心的故事。”作者署名George
Sand ,一个古怪的名字,是谁?问题是个Sand 字,这个姓氏前所未见。不过,谁也没有猜想这是个女性,但凡有“德行”的女人,不会这样拋头露面的。
原来这个乔治桑,也有意将自己当成男人。她出现在巴黎的时候,身穿男装背心、外衣、长裤,打一条宽阔的羊毛领带,头戴灰色男帽,手拿拐杖。她也抽烟、吸烟斗。福楼拜干脆把她当成男人,戏称:“我要认识她,正如我已经认识了她那样,以便了解在这个大男人身上所具有的女性。”她第一次听肖邦弹钢琴,边听边抽烟,使肖邦惊愕不已。巴尔扎克到诺昂去拜访她,两人在壁炉前闲聊,她也是一边聊天一边抽烟。1838年,巴尔扎克写信给韩斯卡夫人说:“这是个男人,尤其是她想做一个男人,摒弃女人的角色。”
说乔治桑摒弃女人的角色,不完全中肯。正因为她的女人角色演得太入戏,将周围的男性尽管变成她的情人,才招致社会上的谣诼纷纭。她曾经结婚,婚后有情人,跟情人一起住在丈夫隔壁房间里。后来为独立,为自由,为她本人应有的权利,在二十六岁年纪上头离婚。而在那个年代,离婚是禁止的。她那个Sand字,是从他的情人Sandeau
而来。成了作家之后,从缪塞开始,直到肖邦、李斯特、梅里美……情人一大串,根据统计,大约在二十个上下,几乎将同时代的著名文化人一网打尽。最近为她写传记的布沙尔杜(H。Bouchardeau)认为,乔治桑热情如火,但开始时候情多于性,性是后来的事。她总是细心照顾她周围的男人,尤其体弱的肖邦。在她的诺昂故居里,设有肖邦的工作室、睡房,有为李斯特准备的钢琴。德拉克瓦洛数度造访诺昂,他为她儿子画的肖像,就跟手稿、绘画、漫画、照片、初版作品等,大约一百五十件文献陈列在一起。先后到访的著名文化人当中,包括巴尔扎克、小仲马、屠格涅夫、画家卢梭等在内,总共二十八个。
然而,在那个时代的人眼里,所谓才华、灵魂、艺术、艺术生命,只合男人拥有,乔治桑成为作家,已经不是好女人;何况“所有人都见识过她的‘屁股’”;又何况,她是十九世纪女权运动的中心人物。她要求妇女的自由平等,要求家庭范围中妇女的合法地位。她要思想、写作、言论、生活、工作的自由,要经济独立,指出问题不在于两性的差别,而在于妇女所处身的状况。这点我们可以从乔治桑本身的处境来理解。比如,诺昂古堡原是她祖母遗给她的产业,但按照当时法律,结婚后就成了她丈夫的物业。而这位丈夫的资质又那么平庸,当乔治桑高声朗读古典作品时,他竟蹲在火边打瞌睡。两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和兴趣,是一场不对等的婚姻。她从自身经验得出妇女有必要争取离婚、受教育和性平等的权利,是可以想像的。乔治桑现象所引起的震动,冲击着整个欧洲,一直波及到美国。后来的西蒙·德·波伏娃,只能算是她的师妹。她反对女性进入法兰西学院,理由是:“法兰西学院是一无用处的伟大,从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开始,就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雨果对她十分尊重:
在这个以完成法国革命,并开始人类革命为天数的世纪,性的平等是人类平等的一部分,一个伟大的女人是需要的。
不过,并非所有文人都有这种雅量,什么“哗众取宠”、“女鬼”、“公厕”等污言秽语纷纷拋向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有着很高的写作天分,工作十分勤恳。她家宾客如云,客人来到,总是先让他们自己去活动,她继续写作,到工作完毕才出来见客。她落笔轻易快捷,缪塞说:
我工作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写了十行诗,喝了一瓶酒;她喝了一公升牛奶,写了半部书。
乔治桑一生写了二十四部小说,几大部头戏剧,文学评论,政治评论,大量的通讯集。龚古尔兄弟对乔治桑的工作能力表示钦佩,却不掩饰他们习惯性的对女性的鄙视:“天才应该属于雄性,斯达叶尔夫人和桑夫人的解剖是奇怪的,她们的结构有点雌雄同体。”对《魔沼》的评价是:“假天才,天才的作假,女人都是些假天才。”福楼拜有一天问她:“你对女人的看法怎样?啊,你是第三性么?”诗人拉马丁说她“在天才的混战中丢失了她的性别”。
然而乔治桑这个长脸大眼,鼻子又高又长,脸庞俊秀而不娇媚的女人,可是个又勇敢胆子又大的女作家。她顶住一切风浪,以意志和魅力来创造自己的生活,化腐朽为神奇,使那些攻击她的男士,最后变成她的朋友,比如龚古尔兄弟。她要在男性的神庙中占一席位,真是谈何容易。然而她的创作天分,不但使她占得应有的一席,且给文坛开创了新视野。逝世一百多年以来,名声依然响亮,被誉为田园作家。她擅长描写生活在田园中的人的故事,他们的爱情,周围的大自然。作为女作家,她介入社会生活,主张共和,反对公社的暴力,尤其关心妇女,描写她们的生活、婚姻、幸福或者不幸。她的爱情故事,均带着理想主义色彩,不单是男欢女爱,且提到更高层次:向时代叩问。
要说魅力,乔治桑的魅力在于她的超时代。作为女人,作为女作家的超时代。法兰西学院院士戴高(Alain
Decaux)认为:“女权主义始于乔治桑。”她一早红杏出墙,最后从一场不如意的婚姻中挣扎出来。进入文学世界的同时,也一头栽倒在性自由当中。龚古尔兄弟尤其觉得可怕的是,“她以一种冷血的姿态来描写她的情人们,而他们几乎都跟她上过床。”1833年出版的《雷利亚》,堆积了所有的污浊:颓墙败瓦,暴雨狂风,被欲念折磨的教士,被悔恨齿噬的妓女。作者还透露,这是她个人的经验。德·费依德(Capo
de
Feuillide)劝告读者:“你打开《雷利亚》的时候,最好将自己关在书房,以免让污秽流到外边。”这部著作引起轩然大波,成为一部反潮流的作品,一如法国眼下的德邦特现象,中国的卫慧现象。这些闯禁区的女作家,有她们的继往开来,一脉相承。性是人的最隐私,藏在人的最深处。没有性就没有生活。性可以使人变成魔鬼。细数那些大作家、名作家们,不论男女,又有多少人不疯狂,不乐于跟魔鬼打交道?女作家闯性禁区,早已不单只是我们的时代。当中国人被卫慧现象弄得一脸通红一额汗的时候,且看看乔治桑的一番表白,这是她给文学评论家圣·伯夫的一封信中写的:
活着,真令人陶醉!爱,被爱!这是幸福!这是一片天!噢,毫无疑问,过艺术家的生活,我们的座右铭是自由!
自由的生活,自由的选择,自由的表达,这是乔治桑所渴望的,也是所有艺术家所渴望的。但是,写性爱是求名的快捷方式,最容易一炮而红。作家的声音,像在真空中的呼叫,一旦涉及性爱,就像站在回音壁前,回声从四面八方来。大家对这种现象的煞有介事,反而成了一片滋生的土壤。这点作家本人明白,也是需要天下人明白的。
巴尔扎克在萨塞
为寻找巴尔扎克博物馆,我们在图雷纳区迷了路,入夜后才找到勒蒙尼耶古堡投宿。经过一夜庸人自扰的古堡惊魂,次日晨早睡眼惺忪下楼,向堡主问路,她说我们要去的巴尔扎克博物馆,名称是“萨塞博物馆”,距离这里只有五公里,车子驶出大门向左转,几分钟路程就到了。迷路也像走进迷宫,当你以为出口很近的时候,它离你很远;以为很远的时候,原来就在你身边。
巴尔扎克出生于图尔城,距离萨塞只有二十三公里。图尔城的故居在1940年的战火中被彻底摧毁,没法重建。萨塞博物馆成了巴尔扎克四个博物馆中最重要的一个。难得的是,偌大天下,萨塞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在萨塞,我自由幸福得像一个修士在他的修道院里。那里的天空多清明,橡树多美丽,静穆得无边无际……
萨塞古堡并不属于巴尔扎克。这座建于十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四层建筑,是他母亲的情人德·马尔戈纳的物业。这位贵族爷儿爱屋及乌,在古堡里给情人的儿子开辟了一间长住的房间,窗户开向一望无际的树林,巴尔扎克称之为“静寂之谷”。1837年他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写道:
我的房间向着一片森林,都是些两三百年的古树。安德河的风景可以一览无遗。还可以看到我称之为“古尔德钟”的小古堡。静穆得真奇妙。
从1813年直到1848年的三十五年当中,巴尔扎克经常到萨塞,大多不请自来。一旦德·马尔戈纳没有派马车去接他,为节省几个钱,他安步当车,从图尔城一直步行到萨塞。走路过程中,他足履大地,切切深入其境,观察了图雷纳区的平野开阔,绿树水边的迤逦人家,其中盛开着一千种花儿,有“七个山谷流着水和酒”。绿草如茵的谷地,斜坡上的葡萄园和牧场,零星地散布在绿树丛中,或滨水而筑的古堡华厦,塔尖直指蓝天的教堂,围成方阵的坐落在田畴间的庄园农舍……皆笼罩在一种冲不破的宁静当中。
他看到了故乡美丽,真实,使人动情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