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宫本宝藏      更新:2021-02-17 18:14      字数:4777
  温良辰紧紧地咬着后牙槽,眼中热泪滚滚而落。
  母亲。
  她的母亲,恐怕已经永远离开她了。
  这个念头升起之后,温良辰抱住自己的双腿,难以抑制地呜咽起来。小小的人儿孤独地坐在帐中,小声啜泣,却无人前来瞧她,只顾往外头激动地递话。
  “良辰竟醒了?”
  沉稳的男声自外而来,偏殿中宫女和太监齐齐跪下,异口同声,声音饱含着敬畏和欣喜:“奴婢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陛下?
  温良辰眉毛微皱,立即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着素白的男人迎面而来,透过影影绰绰的帘子,能望见他熟悉的面容以及胸口的以日易月的图样。
  大行皇帝于当晚驾崩,新帝百日内缟素,百日释服后,二十七月内素服。
  温良辰微惊,心头一跳,忙想要下床,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手臂,再往上一提,利索地将她塞进榻里。
  宣德帝眼神和煦,垂头看着温良辰,声音哪有方才般威严,温柔得好似关怀女儿的父亲,“良辰,你可醒了?朕派太医来瞧过,你这几日要好生休养,恐怕还会昏沉几日。”
  温良辰呼吸不畅,有片刻的呆滞,看着自己这位近在咫尺的大舅,虽说他一身戴孝素白,眼眸温润,却也盖不住通身的气度,即便他故意摆出来温和与仁慈,眉眼间却依旧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大舅终于登基为帝,本该高兴的母亲,却再也看不见了。
  而她,再也高兴不起来。
  “……大舅。”忆其亡母,温良辰心中悲痛,小嘴一瘪,顿时眼泪汪汪。
  “哎,我的好外甥女。”宣德帝上前一步,将温良辰拢在怀中,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莫要太过伤心,大舅,大舅今后会照顾好你,令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唔……母亲,母亲为何会……”
  温良辰眼泪水好似洪水崩堤,在这一刻,终于全部倾泻而出。
  因为皇帝哀伤之故,偏殿中各个宫女也作势垂泪,掩面哀戚不止,直过了半柱香时间,温良辰停止了抽泣,宣德帝才道:“好了,良辰乖,莫要再哭了。”
  偏殿的哭声仿佛训练有素般戛然而止。
  “……嗯。”
  宣德帝又安慰了温良辰一番,将她抱了起来往旁边一放,自己也坐下来:“朕已封你为郡主,你这几日挑个喜欢的封号罢。”
  “外甥女不懂,皇帝舅舅决定便好。”温良辰摇了摇头,嘴上称呼顿时一变。
  “好,那今后,良辰便住在宫中,陪伴太后可好?朕必定将你当做亲女对待。”宣德帝敏锐地察觉到称呼的变化,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对于温良辰的聪明,他心中颇为满意。
  “皇帝”二字带着距离,而“舅舅”又是亲人之间的称呼,二者结合起来,虽怪异,却令人心中妥帖。
  襄城公主死于宫变,于情于理来说,皇室终究欠了她,更何况她是宣德帝亲妹,温良辰作为襄城公主独女,抱来宫中养大,不算逾礼之事。
  温良辰抿了抿唇,心道,太后?
  自己的大舅成为皇帝,太后……岂不是曹后?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李妃娘娘为太子亲母,理应被封为圣母皇太后,宣德帝所说陪伴于太后身边,应该是养于李太后膝下。
  若是今后生长在宫中,她怕是要天天瞧见如今的母后皇太后曹太后,以及原来的太子妃当今的皇后——曹皇后。
  她尤自记得,那时曹皇后身外有三名太监护着,却只顾自保,不愿对母亲施以援手,二皇子本想生擒曹皇后威胁尚是太子的宣德帝,慌乱之间,曹皇后竟将她的母亲推了出去!
  曹皇后!
  若不是她的见死不救,若不是她的小人行径,母亲岂会死于二皇子这个疯子之手?!
  而此人经历宫变,却能安享太平,坐拥富贵,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她不服!
  温良辰不服!
  温良辰双拳紧握,眼角欲裂,那被刘海掩盖的黑瞳中,忽地划过一道与年龄极为不相称的尖锐厉色。
  “……我。”温良辰倒吸两口气,自觉不妥之后,又忙垂头掩住自己的情绪。
  感觉到温良辰的不对劲,宣德帝心道奇怪,忙问道:“良辰可是不舒坦了?”
  “让皇帝舅舅忧心了,外甥女并无不适。”温良辰依旧低着头。
  “哦?”宣德帝一挑眉,状似无意地问道,“良辰可是忆起了过往?当初朕发现你藏在暗室中,林女官却是死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女官竟死了?
  温良辰身子微颤,心脏猛跳,她是如何死的……
  正在此时,林女官死前所交待的话,适时在耳畔响了起来。
  “您醒来之后,装作自己都没瞧见,知道么?”
  为何,为何林女官独交待了此话?
  温良辰皱着眉头,脑瓜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林女官是李太后贴身女官,李太后为襄城公主亲母,乃是她的亲外祖母。在养心殿一片混乱之中,李太后宁愿牺牲自身陷于危险,却也要将生的希望给她。
  林女官之言,绝无害她之意。
  温良辰尚且来不及细想,面对着压力极大的宣德帝,她甚至不敢暴露出任何破绽。
  她紧紧咬着后牙槽,使劲深吸了两口气,哀哀戚戚地抬起头来,露出清清澈澈的眸子,面带迷茫之色,状似无辜道:“我晕了过去,什么都没瞧着。”
  宣德帝细想了片刻,眉宇间疑云密布,若是温良辰什么都没瞧见,为何会知晓襄城公主薨了?
  “方才皇帝舅舅说,母亲九泉之下……大舅,母亲真的离我而去了?”温良辰扯着宣德帝的衣角,不可置信地哭道,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宣德帝叹了一口气,露出悲伤之色,沉声道:“是。”然后状似无意,以眼角瞟着温良辰脸上的表情。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幸亏她听信林女官之言,否则便要露出了马脚。
  可是,宣德帝到底在忌惮何事?
  害得母亲被推入二皇子之手,并不是他,而是曹皇后,被她知晓了曹皇后行为,又能如何?难道,宣德帝是想保住皇室清静,方故意以此试探她?
  温良辰脑中好像有一道灵光闪过,但却被宣德帝突然出声而打断,等她再想重新拾起来之时,那道灵光不知飘向何方去了。
  “良辰,这是你母亲留于你之物。”宣德帝摊开手,往温良辰手中塞了一团黄色的布条,“你可知其中含义?”
  当时,襄城公主还有一口气在,在他袍角上以血写下一个字,嘴里声说了一句“吾儿”,话还没说完,便垂头去了。
  温良辰颤抖着双手,将布条展开,只见那黄色绣金的布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湥А弊帧?br />
  “皇帝舅舅,外甥女不知。”
  见温良辰打哈欠的模样,宣德帝也不好多问,又命太医再来诊脉,后又传宫女细心服侍,喂药喝粥闹了好一阵子,温良辰方才安安心心躺了下来。
  看着宫女们那冷漠的眼神,以及那一声声“郡主”羡慕的尊声,温良辰往里侧躺了躺,觉得浑身发凉。她在心中苦笑,皇宫中当真半分怜悯也无,他们的眼中永远是他人荣耀,却看不见她背后的辛酸。
  若是能换回母亲的性命,她还当什么劳什子郡主!
  老天便是如此不公平,让苟且者好生好活,无辜者却家破人亡。
  温良辰忍痛不哭,死死地咬着下唇瓣,不过片刻,口中便传来一片血腥之气。
  她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块布条,心道,独独一个“清”字,母亲到底想表达何意?
  又想了恨了怨了许久,她终于全身乏力,瘫软在榻上。
  温良辰揉了揉眉心,心中想道,暂且先睡上一会儿,待午后李太后休息完毕之后,再去寻她问上一问。
  ☆、第13章 彷徨悟
  温良辰午间休息了大约一个时辰,醒来穿戴完毕后,递话的太监至,命其起身前往李太后朝凤宫。
  当年李太后患癔症被削去皇后之位,大行皇帝顾惜旧情,一直未遣其搬离皇后中宫坤宁宫,如今,李太后升太后时日较短,并未入住至西六宫。
  温良辰至坤宁宫主殿门口,便有女官前来相迎,迈步踏入殿门不久,便听闻李太后一阵难过而压抑的哭音传来:“我苦命的女儿,苦命的孙女……”
  “皇外祖母!”
  此声情真意切,温良辰心中大恸,提起裙角,急忙奔入殿内,待转过一道珠帘,瞧见一名干瘦妇人白衣素裹,两鬓斑白如雪,比昨日见更显老态。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仰头哭道:“外孙女不孝,令皇外祖母忧心。”
  如今世上,真正为母亲哀伤之人,恐怕不多了。
  李太后升为太后,其子登上皇位,按理说无事可忧,安享富贵便可,谁知她竟如此伤心,实属爱女入骨。
  李太后低头一瞧,望着酷似女儿的外孙女,只见温良辰一身苍白的孝服,更显身躯瘦弱,小脸巴掌大,下巴尖尖,泪目红肿,看起来可怜不已。
  她忙伸出两只干瘦的手,将温良辰托了起来,如护崽的母亲将她揽在怀中,痛苦流涕:“外祖母如今就剩你了,我苦命的女儿啊,你为何抛弃哀家而去了……”
  温良辰喉头哽咽,脑袋搁在李太后的颈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张开嗓子,彻彻底底哭了个痛快。
  祖孙二人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嘶哑而忍耐的声音,好似钝刀子割在人心,朝凤宫内气氛低迷至冰点,旁边的宫女太监愣了片刻,忙附和着哭起来,声音嘈杂,直掀殿顶。
  哭了好一阵子,温良辰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心中悲哀地想道:真正哀伤至心底之人,是万万哭不出来的,而装模作样者,其动作反而更夸张。
  “皇祖母,莫要再哭了,”温良辰抬起小脑袋,拿着帕子帮李太后擦了擦眼泪,懂事地说道,“母亲不在了,您更要保重身子,今后孙女会陪伴在您身边,可好?”
  李太后嘴角下垂,心中感动不已,含泪点了点头。
  祖孙二人就着宫女递来的巾子擦了脸和手,方抽着气儿坐了下来,温良辰吸了吸鼻子,转头巡了殿内的宫人一圈,又朝李太后使了个眼色,李太后心中明了,知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吩咐下去:“你们都下去罢。”
  “是。”宫女和太监行了礼数,纷纷退离当场。
  “皇祖母,您看,这是皇帝舅舅给我的。”温良辰将布条拿了出来,塞入李太后手中。
  布条上是一个“凊”字,温良辰心中忖度,母应是想她将她托付于何人。
  李太后展开布条,眉尖微皱,沉默了片刻后,眼睛突然一亮。
  “皇祖母可知晓其中含义?”温良辰拉着李太后手,眉眼间满是紧张之色。
  她心道,若是李太后都不猜不出,那她只能回到家中,询问自己的父亲,万一连父亲都不知,何人能解母亲之意。
  李太后叹了一口气,不大自然地握住温良辰的左手,以宽大的袖口作掩,右手手指在她的手掌上写下二字:“老师。”
  “老师”二字,应是襄城公主之师的名讳。
  温良辰顿时恍然,原来,母亲想让自己寻找她从前的老师。
  不过细细忖度之后,温良辰觉得颇为在理,她一直是母亲亲自教授,如今母亲身故,她今后从师便成了问题。
  常言道,名师方能出高徒,可见,庸师断是教不出好徒弟的,若是无师,更是两眼一抹黑。温良辰心中顿悟,母亲并未交待她如何处理财产,也未曾将她托孤给任何人,便是想让她知道,真正依靠之人,可信任之人,唯有她自己。
  而如今她尚且年幼,最缺乏的,便是保护自己的能力,只有寻名师教导,方能令她丰满羽翼。
  “良辰,皇帝可和你说过,让你入宫陪我之事,你可有此意?”李太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惧意。
  温良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李太后在胆怯何人?
  “孙女知晓了。”温良辰紧张地转了转眼珠,文不对题地答上一句,忽地,她又转向表面的正题,故作犹豫不定的语气,道,“皇祖母,母亲薨逝,父亲心中定是极难过,偌大的府里只有他一人,孙女不放心他,但是,皇祖母也是一人,孙女也想陪伴于皇祖母身边,孝顺祖母。”
  温驸马软弱无能,全京城有名,温良辰在习惯如此,并不觉得如何。
  李太后眉眼中满是忧色,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你父亲膝下仅你一个女儿,哀家却还有两个儿子,你家去罢,每月记得递牌子,来瞧瞧哀家。”
  二人一言一语间对答如流,可真正的对话却盖在袖下。
  温良辰的小手指在李太后掌心写写画画,简略地写下昨日与林女官所见所闻。
  温良辰正抬头瞧李太后的神色,谁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