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17 17:51 字数:4790
此铺专卖文房四宝,做的都是文人的生意,墨隐一向喜欢来此买些砚纸,渐渐熟识,这家的掌柜曾问他的姓名,墨隐随口道出来,那掌柜不知墨隐身份,只当他是姓“莫”名“隐”,后来听闻他的店铺是大名鼎鼎的墨云阁,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位一幅画能卖到上百两银子的画师,从此便改叫他“莫老板”了。
“掌柜,将上好的端砚摆出来看看吧。”墨隐随口说着,手伸向袖中掏银子。
掌柜的将砚台取出,墨隐细细摸着手感,心中觉得不错,便将大锭银子交到掌柜手中,掌柜迎过,揣进袖中,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望见铺外街巷上那熟悉的女子,便笑吟吟地向墨隐打趣道,“怪不得莫老板今日如此豪爽,原来是徒弟要嫁人了,才买这方上好的端砚给她当嫁妆吧?”
墨隐一脸奇怪地抬头,“什么?”
掌柜含笑朝外面一指,“对面玉饰店里正在挑簪子的姑娘,不就是你常常带过来一起买墨的花隐徒弟么?莫老板眼光不错,给徒弟挑了这样一位俊朗少年,一瞧便是绝配啊,只不过男女婚嫁之前还是不见面为好,不然怕惹了不吉祥。”掌柜好心地解说着。
墨隐听罢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而后,紧紧捏死了手中刚刚买下的上好雕花端砚,紧到连骨节都咯咯作响。
掌柜说的没错。
——的确是花隐,除了她,还有隐藏了妖力的疏影。
“这个吧,青色的不错。”疏影手中拿着一支素雅的碧簪,举给花隐看。
花隐点点头,“嗯,好了,那就这个吧,银子我下次会给你的。”
疏影顿了顿,狡黠一笑,“……你的银子哪里来?跟墨隐要吗?他的银子我可不会收。”
花隐白了他一眼。
疏影买下那簪子,用手指勾住花隐散开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搭上去,最后用簪轻轻一插,笑说,“这样就好了,不然披头散发地回去,他定会心生怀疑。”
“好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他真会怀疑的,你也快回去,若是被发现,计划就不保了。”花隐冷声催促着他。
疏影又抬手帮她整了整衣衫,趁她不耐烦地别过脸时,迅速下唇在她颊上轻轻一点,花隐反应过来火山又要大爆发,他却笑眯眯地走开不见了。
罢了,花隐忍气吞声地安慰自己,以后还要利用他的力量,闹得太僵总是不好。
自己抬手将发上的簪子插紧了一些,转身离开玉饰铺,往南石巷走去。
就是这一日。
他在文宝轩,她在玉饰铺,一条长街,生生隔住了两个人的一生。
“莫老板?”文宝轩掌柜见墨隐动也不动地呆呆站着,久久也不走,便上前推了推他的身子,“莫老板还想买些什么?”
墨隐心口一阵剧痛,昔日在九华山下无邪出手那一击所留下的旧伤竟瞬间发作,一口黑血自喉中溢出,整个人身子一晃,吓得掌柜一惊,赶紧上前扶住,慌张道:“莫老板,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坐下……”
墨隐一声不吭,被搀扶着坐下来,暗自涌动灵力调息了一番。
那掌柜还在一个劲儿念叨着,“莫老板是生了什么病吧,怎么会吐出黑血来……这也太吓人了,你等着,我去叫大夫来!”
墨隐摇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白夜的神血已经用光,自己不食神血快有一个月了,再如此下去恐怕将有性命之忧,他只想着花隐和疏影。
那些亲密的动作,可疑的言辞,让他惊觉原来一向平静自如的自己竟也会感到如此狼狈。
手还在死死握着那方坚硬的端砚。
忽然……端砚竟生生裂成两半,其中一半在他的手中化成了细沙一般的粉末儿。
他掸手抚去指尖的残留,像是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摇晃地起身,默不作声走出了文宝轩。
文宝轩的掌柜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瞧着地上一捧砚台的碎末儿,不由傻了眼。
——这端砚乃上好砚石雕成,他竟能把石头揉成灰?
回到墨云阁之后,小云跑过来问砚台买好没有,墨隐摇头说一句“忘记了”,便扶栏走上楼,在廊中看到迎面走来的花隐,花隐叫他一声“师父,”他便停了停步子,目光望向她头上插着的碧簪,沉默了片刻,道:“回来了啊。”
“嗯。”花隐点着头,“师父你脸色不大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不答这话,只问,“你这簪子看得有些眼生,是刚买的?”
花隐犹疑了一下,继而再次点头,“嗯,是啊,刚刚买的。”
“不好。”墨隐淡淡说。
花隐并未觉察出什么,只抬手摸了摸那细簪,喃喃念道,“是么?我觉得还不错呢,以前总戴师父买给我的白素色簪子,这回换一换,也图个新鲜吧。”
墨隐心一紧,那道明媚的碧色让他觉得极其刺眼。
他再没回话,径自走回了房。
自他归来后花隐笑容渐少,夜里起卧不安,门开门闭,上楼下楼,加之今日被他所撞见的一幕恰似恩爱成欢,打情骂俏的场景,这所有一切,连成一条细密的线,紧紧缠在他心里。
原来如此。
他长袖一挥,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拂倒落地,墨汁倾洒,浓重的墨香四溢,他的心却依旧生疼不息,手握成拳,按倒在桌上重重一捶。
“嘭——”长桌碎裂,拳下见血。
无忧子和蛇君一行人闻声而来。
敲门声大起。
“小墨,你在干什么?”
“墨隐哥,刚才什么声音啊?你没事吧?”
“师父……”
墨隐一听这声称呼,眉间一冷,打断她的声音漠然答道:“没事,只是不小心将砚台碰掉了而已。”
“怎么不开门?”门外的无忧子不依不饶地问着。
墨隐无力地躺倒在床榻上,“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敲门声终于平息了下去。
他看着窗外的夕阳,面色渐渐平和,只是目色中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哀伤。不过离开了短短数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为什么要骗他?
她爱上了疏影吗?
还是……
墨隐的目光移往自己腰间贴身带着的酒葫芦,他不愿再想下去。
也许是真的累了吧,他闭上了眼睛。
一睡不起。
鬼铃儿将手腕上的铃铛摇了摇,两只小铃铛滚落到她的手心,依照无邪的指示,她在那两枚铃铛上各自布下一道咒决,随即吹口气,它们便朝天空飞去,像是血珠一般。
一袭黑袍在她身后显形而出。
鬼铃儿听到声响即刻回身作拜:“魔尊。”
无邪点点头,因躲避神界的追查,他鲜少在人间露面,偶尔现身也是隐去自己的魔力,变作凡人的样子,这次出来,他也只带了织梦一名随从。
“消息已经传达给疏影了吧。”
织梦嘻嘻笑着,“魔尊放心吧,鬼姐姐做任务从未失败过,太子府交给她,她三天就控制住了,这才联络到逃亡人间的妖族残留;让她去试探白夜,白夜就当真没忍心下手杀她;还有啊,上一次去抓那只小妖,都是一举得成,嘻嘻。才不像那个疏影……做一次,败一次。”
“织梦,这次由你去配合疏影,一定要把墨隐身边的杂草铲除干净。”无邪命道。
“那鬼姐姐呢?”
无邪看了看鬼铃儿,“她还有其他事做。”
“喔。”织梦点了点头。
鬼铃儿在无邪面前从不多话,她和织梦虽然都深受无邪宠爱,可她知道,无邪心中始终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又或者说,早已经被填满了。
再也没有谁能走进去,因为那里,有一座坟。
她不知那女子生的是什么模样,不知她从前是怎样陪他在魔界渡过了这漫长的一朝一夕,也不知她的名字。
只知道,她在五千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被神界的前任神尊——天孤,杀死的。
无邪将她葬在心坟里,不到至痛,绝不提及。
鬼铃儿得知此事,也是在他一次醉酒之后,其实说不上是醉吧,只是因为他从未这样对下属敞开心怀过,所以鬼铃儿便觉得,那一次他也许是醉了。
她问:“魔尊灭除神界七十二宫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来到魔界,不知魔尊究竟为何偏偏要对付神界呢?”
他只说了三个字:“为报仇。”
于是她才明白,当无邪还不是魔尊的时候,那女子为助他登位而偷入天宫盗取昔年被天神封印的魔器,不慎被天孤神尊觉察,交由天帝处决,魂飞湮灭。
所以他自那之后心中埋下仇恨,披荆斩棘登上了魔尊的宝座,所做的第一件惊天泣鬼之事,便是灭了神界的七十二宫宫主,并杀死了神尊至尊——天孤。
可是天孤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徒弟,他登位称尊之后,一心要为师父报仇,受天帝之命,开始追讨魔界。
天孤的徒弟很是厉害,他计谋战法与神力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邪中他之计惨败而走,率领魔界从此隐秘不出。
这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子笛,便是天孤的这位爱徒。
只要子笛不除,魔界便无法安生。
墨隐就是子笛。
九华山下一场交手,加之地府之内一场试探,无邪已经成竹于胸。
欲除大树,必要先除杂草。
“谁?”无邪倏忽回身,挥掌朝身后一击,魔流眨眼而出,掠过三五里长路,一声爆破之后,方才止歇。
织梦和鬼铃儿急忙凑前问:“怎么了?”
无邪思量着,目光中有些许不确定,“方才,我觉察到五里外有一股稀弱的气息……是神。”
一阵惊诧过后,鬼铃儿迟疑道:“那么远,会不会只是路过的散仙游仙?”
“也许吧,那股气息不大,应该是小路神仙,不过也可能是他故意隐去了自己的灵力。”说完看了看鬼铃儿。
鬼铃儿一怔,随即有些担忧地转头望着身后的长路。
“墨隐和祭雪都不可能来,白夜曾经答应过他那只狐仙妻子从此再也不杀狐狸,所以就算是白夜,你也无须惧怕,只管甩掉他就好。若是其它小路散仙应该难不倒你,今日就到此,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尽快解决掉他,然后依计划行事。”无邪道出最后一句,消弭了身影。
织梦向鬼铃儿告别了之后,也随之不见。
鬼铃儿却愣在原地,喃喃念了一句:“他还有个妻子?是……狐仙么?”
——白夜静静坐在五里之外的短亭里,抿一口自己随身带着的陈酒,闭目细细聆听着什么,不待多久忽又睁开眼睛,轻抛灵绡化出了朝向自己袭来的强烈魔流,而后朝前方懒懒望了望,心不在焉地一笑,“好像被发现了啊。”
收好酒,他起身负手走下亭,轻步踏碎了满地的斜阳。
☆、槐花散…2
墨隐自那日从街中回来之后,便没再出过房门。
三日两夜过后,无忧子终于发觉出异样,小墨如此不吃不喝不说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担忧之下便与小云一并去敲他的房门。
“墨隐哥!开门啊?”用力叩打门框,小云焦急地喊着。
许久过后,房内都无人回应。
无忧子摇摇头,拍拍小云的肩膀,道一句“别叫了”,然后对门内说:“小墨,你若再不开门,老道我就要自己开了。”
依旧安静如斯。
无忧子无奈,只得扬起拂尘化出仙法,屋门吱扭一声开了,两人瞬间被房内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素来一尘不染的房间,此刻竟变得惊人的杂乱无章,木桌残破,宣纸,字画,还有墨水,砚台全都翻倒在地,像是经历过一番打斗一样,书卷都被歪七扭八扔着,入眼处尽是狼藉。
唯一一件不知是侥幸还是刻意没有被波及的物品,便是墙壁上高高悬挂着的那幅花隐的画像。
墨隐面色煞白地倒在床榻上动也不动,手背上渗着点点血迹,不知是击打桌案还是击打墙壁而破开的伤口。
无忧子紧忙上前摇动他的身子,“小墨?小墨!”
他眉心蹙了蹙,却没醒来。
不对,无忧子心中暗自一急,伸手去探知他的灵脉,随后面色凝重地起身踱步。
小云一看无忧子如此,更是心忧不堪,“老道,你别来回乱转了,墨隐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时花隐也过来了,看到狼狈不堪的房间和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墨隐不由一愣,心情说不准是庆幸、还是高兴、又或者是难过,顷刻间变得极其复杂。
却听无忧子正说:“去年,白夜请小墨和祭雪神君到九华山,小墨在九华山下遭遇无邪的拦截身负重伤,一直是靠着白夜的神血为他净化体内的魔气,如今白夜神君离开许久仍旧未归,他无神血可食,魔气深入肺腑脏穴,旧伤自然就复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