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17 17:51      字数:4803
  不能一起活的话,就算能一起死……也好。
  一瞬间,结束了。
  她的身形顿时僵住,鲜血缓缓涌出,干涩的嘴唇轻轻一勾,笑得无奈而厌恨,“你竟真的……忍心下手……”
  子笛惊异地垂下眼睛,看着她中途故意刺偏的剑锋,心脏骤然碎裂成一片一片。
  无可止息地疼。
  原来这就是撕心裂肺的感觉么?
  “小妖……”
  “我恨不能将你万剑穿心,使你尸骨无存,魂魄无归!可当我用剑抵住你的胸口,却还是不忍刺痛你一分一毫,所以我恨的,是我自己……注定要死的,也是我自己。”
  “小妖,我……”
  “不要叫我的名字。”蝶小妖神色很是厌倦,“你根本就不配叫我的名字。”
  一股浓重的悲伤在子笛眼中流转,瞬息而逝。
  “骗子,骗子,骗子……”她在弥留之际一再重复着这两个字。
  意识恍惚之间,她却看见子笛为她落下了一滴泪,然后抓住她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他不顾她错愕的表情,竟难得温柔起来,“小妖,若我陪你一起死,你可会原谅我?”
  他为了神界而活,却愿意为她而死。
  她使劲拽着他的衣肩,狠狠地,不肯松手,气息断断续续:“我绝不会再原谅你!你不爱我,陪我死,又有什么意义……”
  蝶小妖还没来得及带他去凡间逛市集,拉他陪自己去听戏,也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将屋前种满鲜花。
  子笛感觉肩上一松,她的手无力坠下。
  她睁着泪汪汪的双眼,倒在他怀里,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小妖,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雨停了,云灵山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水珠。
  子笛拔出紧紧插在自己心间的长剑,任凭血汹涌地流下来,也不去管。
  将她的尸首拥在怀里,封印住她的记忆,也封印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妖魂,只是……命魂不在,即便用法力封印,也会残留一丝记忆的吧。
  罢了,仅凭一魂,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记起来的,该无大碍。
  子笛抬眼看看昔日一起泛舟垂钓的小河,望望远处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你唱的歌有些跑调,但是我很喜欢。”
  “你堆的雪人样子很丑,但是我很喜欢。”
  “很多都在我的意料,唯独你,让我出乎意料。”
  “很多都是假的。想杀你是假,讨厌你是假,无所谓是假,说不爱你也是假……不过也罢,你已经听不到了,就算能听到,也不会再相信了吧。”
  这样也好。
  一声叹息深埋在心间。
  “小妖,从此以后,你便远离这些纷扰,欢欣喜乐,平凡度过一生吧……这是你一直想要,而我永远也给不了的。”
  “可是现在我给你了,只希望……你我人间再不相逢。”
  最后,印在她眉间深深一吻。
  疏影自天宫逃脱,倾山灵君和倾壁仙子追至妖王殿,查无所踪,于是将妖王殿毁之。
  自此,妖族几尽败灭。
  白夜和祭雪赶到云灵山的时候,山上的神力已渐渐稀弱不堪,魔气更是没有一丝残留,祭雪惊诧之余,不由担忧起来,“已经……结束了么?”
  白夜垂下目光,瞥到屋前的地面上还有隐隐的血迹,虽被雨水冲刷过,却仍能辨别出,有一半是妖血,而另一半,是神血。
  “快找神尊。”他顷刻间不见了原本平静自如的神色,语气霎冷,声音低沉而严肃,身影一晃便像骤风般消散,偶尔可见四处快速掠过的白光,正在焦急地搜寻。
  祭雪听罢也化成一股清雪,升入天空俯瞰全山。
  “在那儿。”祭雪一声说罢,与白夜共同飞去。
  河畔草地上。
  鲜血染尽了素雅的仙衣,子笛虚弱地躺在那里,手心捧着一只蝴蝶的尸骸,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便轻轻道:“你们终于来了。”
  白夜心中无端端生出一抹凄凉,他俯身坐到子笛身边,看着他淡然若素的面色,强忍下心中的无奈,仿若平时一般笑道,“恩,我们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依照计划行事吧。”子笛缓缓说,声音已近模糊。
  祭雪别过脸,喉中太过哽咽,以至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枉你还是我亲自挑选出的祭雪神君,”子笛的语气中有嗔责,更多却是安抚,“本尊不过是暂时离开而已,又不会真的死去,只要魂魄还在,过些年头,总会再回来同你们一起喝酒的……”
  “是。”祭雪咽下眼泪,面对子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走之后,帮我为这只蝴蝶建一处塚。”子笛吃力地举了举手心。
  “是。”
  子笛又叮嘱了一句,“记得,不要忘记。”
  “是。”祭雪的声音越发哽咽,“我一定记得,为这只蝴蝶建一处墓冢。”
  子笛这才安了心。
  白夜叹口气,“子笛,你要想好,这灵墨的威力你我从未试过,若此次失败……你便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而后子笛笑了,安然而美好,他闭上眼睛,道出最后一句话,“备好杏花酒,待我回来。”
  他说的平和,仿佛已经生无所恋,却又仿佛,对自己的筹划深信不疑。
  “……好。”白夜只得如此。
  子笛的意识渐渐散去,最后终于了无生息。
  白夜捧过他手心的蝴蝶遗骨交给祭雪,不再悲伤迟疑,即刻幻出仙纸仙笔,上古灵墨,锁住他的魂魄,抽走他的记忆,将丝丝灵力注入笔下,试墨无误,继而绘出了他绝然于世的画像。
  白夜将画像丢落在人间。
  自那之后,画像流荡在凡尘之中,经过多手辗转,依旧不旧不灭,而他的魂魄,就在这幅画中积聚灵力,沉睡了多年。
  有一年,他终于醒了,却什么都不再记得,便自画中走出,化名墨隐,开始寻找自己的记忆。
  又有一年,他游走天涯,结交了几位游仙异士为友,其中包括九华山的白夜神君。
  再有一年,他救下一名苏家的女天师,身中尸毒来到九华山向白夜求助,于千草坡上遇到一名误闯进来的流浪女童,即便得知与她之间曾有纠葛,却依旧因心中怜悯,不舍不弃。
  那日,他收她为徒,为其赐名“花隐”。
  后来——徒弟爱上了师父,师父也爱上这个徒弟。
  前缘成梦,后世劫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第二卷完】
  ☆、昔人叛…1
  '一'
  窗外传来啾啾的鸟啼声。
  花隐在一片熏香缭绕中缓缓睁开了迷朦的双眼,喉中酸疼难忍,目光有些呆滞地在房中游走,随即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疏影,不由一怔。
  她竟一直用力握着他的手,以至于他的手背上一圈淤红。
  花隐迅速地松开,冷着声音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疏影抽回自己的手,随意揉捏着,“看来还没完全醒过来,小妖,难道你忘了,是我将你带来此地,然后让你服下了妖魂丹么?”
  她想起来了,师父身在地府有难,白夜前去营救,疏影就在此时带着鬼铃儿和织梦闯进了墨云阁,织梦的蛛网很厉害,蛇君、小云还有无忧子老道都败在了她手下,为保他们几人的性命,她答应跟随疏影来到了此处。
  在这里,她做了一场遥远绵长,锥心刺骨的梦。
  师父就是子笛,而她,就是蝶小妖。
  她全都想起来了。
  “小妖,你睡了将近十天,现在醒来,也该都明白了吧。”疏影低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现在,她的眼角还噙着泪,可见前世那些记忆对她而言是多么的痛苦,可他必须让她想起来,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离开墨隐。
  花隐坐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别再叫这个名字,那个天真的蝶小妖已经死了。”
  疏影顿了顿,抚了抚身下华丽的锦衣,挑眉嘲讽似的一笑,“是么,那现在活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花隐不答他的话,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没错,蝶小妖已经死了,但是,花隐……还活着吗?
  那个玩玩闹闹,戏弄学堂老先生,跟着墨隐一起开开心心练功,描花绘鸟,傻兮兮地问师父为什么要亲自己,被吃了豆腐之后还快乐地忘乎所以,完全不知“悲伤”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花隐,还活着么?
  也已经死了吧。
  此时此刻的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经历之后方才明白人世间的仇恨,她如今最想做的一件事,无外乎两个字:报复。
  想起那个人,心中竟会是如此的痛苦和幽怨。
  ——爱透了他,恨透了他。
  花隐闭目测了测自身的灵力,服下妖魂丹之后,原先的神魔之力已经尽数恢复了,她想了想,捻指在几处灵穴上重重一点,封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妖力。
  疏影蹙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隐自床榻上披衣走下,冷蔑地瞥了他一眼,“知道当初为什么你计划得那么好,却仍败给了子笛么?”
  疏影不发话,饶有兴趣地示意她讲下去。
  “你设了很多计,劫持我也好,诱使我背叛子笛也好,利用我取地图也好,看起来很完美,可子笛只用了一计,便让你全盘皆输。”花隐也不再防备,径自在桌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哦?”
  “他用的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疏影瞧了她半晌,“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花隐先是反问了这一句,随后饮口茶,慢慢道,“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才让我记起这些,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取回妖骨么?其实,有一点我现在很不明白。”
  “什么?”
  “据我所知,你的妖骨,是我们在梅雪之巅时,祭雪交给我师……交给墨隐的,那个时候你明明就身受重伤,连只有一半妖力的我都能轻易给你下达蚀骨咒,那么以祭雪的神法,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为什么他只取下你的妖骨为筹码,却不干脆直接杀了你呢?”
  疏影觉得她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花隐也好,蝶小妖也好,都是心思纯正,不懂算计的姑娘,可是眼前的她,已经开始变得淡漠,疏远,心机深沉起来。
  花隐将茶杯重重一搁,沉闷地响声敲在桌案上,她拎起桌上的朱凤剑,“不管他们是不是还有筹划,妖骨我都会给你拿回来,不止如此,我还要那些欺骗我的人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我要将他们——骗到一无所有。”
  “花隐。”疏影用沉静的紫色妖眸凝望着她,“你当真这么恨子笛?”
  “是。”
  “那……对我呢?”
  花隐回头奇怪地望着疏影,“对你怎么?”
  他迟疑了一番,缓缓问道,“你不恨我么?”
  花隐不屑地甩起眉眼,淡淡道,“你有什么好恨的?”
  疏影的心瞬间凉了下去——他也曾经想杀她,劫持她,甚至后来也曾威胁她,利用她,可她如今却说,对他根本就没什么好恨的。
  无爱便无恨,她肯站过来,只是想利用他的力量,报复子笛吧。
  就算子笛已经变成墨隐,她也已经变成了花隐,这浓浓的恨意却有增无减。
  疏影一把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错愕将她一把挣入自己怀中,花隐贴着他的胸口,虽有些难言的忐忑,却只静立不动,冷淡地开口问,“你想干什么?”
  “花隐,这世间值得你爱、你恨的男人,不止他一个。”
  疏影的话像是温暖的春风,轻柔地拂过耳畔,只是她心中桃花已败,再也吹不开。
  一梦十来日。
  从疏影那里被放回来,花隐走过曾经日渐熟悉的南石巷,这条幽深的小巷两侧是高高的砖墙,犹记得当初师父将她从九华山带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师父因为不同于凡人的绝美容貌而太过引人注目,当即心中便起了一股酸意,将他的手拉得死死的,就是不肯放开。
  那时他问怎么了,花隐便说:师父,这个古阳城人太多了,来来往往的,我怕咱们走散了,所以……想将你抓紧一些。
  墨隐当时只是随口笑笑,回答她说:别怕,走不散的。
  她也知道,可就是想将他的手抓紧一些,再紧一些,还要紧一些,五个小巧的手指将他的修长的食指用力攥在中央,永远都不想放手。
  以为这样,就一辈子都走不散了。
  那不是孩子气的霸道,而是骨子里原本就深深埋藏着的执着。
  可他们终究还是走散了。
  一路神思飘渺地回到了墨云阁。
  推开雕花的木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踏进,看到大厅中正忙碌的身影,花隐愣了一愣,“苏……苏姐姐?”
  苏吟风闻声回过头来看着门下站立的花隐,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又开口责问道:“花隐!你上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