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17 17:51      字数:4804
  山林深处云烟袅袅,映着白夜脸上那一抹淡雅的笑,他抬指抚了抚书页上落着的竹叶,沉吟了许久,方慢慢回了两字:“不是。”
  这两字虽短,却更是勾起了人的兴趣。
  “风华绝代这类词都与她无关,她不爱跳舞,只会凭着自己的那些小法术捉弄人,也从没有什么种花酿酒的爱好,相反,每每我种下很名贵的花,她倒是会给我偷偷掘出来卖到市集去赚银子,一个女孩子却偏偏喜欢扮成男人,见到糖葫芦比见着我都亲,整日里嘻嘻哈哈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可笑之事,总之遇到她就像是平白生出了条尾巴,甩都甩不掉,算是十足的麻烦吧——而且,她的元神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千年飞仙的女狐。”
  白夜说着轻轻一叹,声音中竟有了几分凄清,“可是后来,她却自己走了。于是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不觉一晃已过数千年……这时才发觉,原来天地万载,也比不过被她纠缠的那数年时光所带给我的快乐。”
  “啊,竟然是狐仙姑娘!那她去哪了呢?”花隐听得入迷,不觉问道。
  白夜举酒浅饮,望着苍茫的远山,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她啊,去轮回中渡她的十世之劫了。”略停了一瞬,又叹,“若能入凡尘,陪她一起老,就好了……”
  只起了这一声,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一瞬间,秋风掀起叶香,簌簌的声响轻轻袭过耳边,九华山竟是这般的寂静,是墨隐从未感觉过的冷清。
  花隐还在津津有味地等着白夜说下去,无忧子却只是别过脸轻轻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开了。
  墨隐看着白夜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微一摇头,遂明了。
  他是仅仅居于天帝和神尊之下的白夜神君,这等地位是三界之中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可他却弃天宫而不住,甘愿一个人待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仙山上,可以观望人间吧。
  所以他在这山中,看着轮回的她,从出生入世,到历经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直至最后死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凭心疼到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一点一点地粘合起来。
  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
  墨隐又想起从前白夜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小墨,你和我一样,再也不会变老了。
  谁懂他的寂寞?
  “子笛啊,这次……我和你们一起下山吧。”白夜笑说。
  “好啊。”墨隐也笑了,“不过我可没有子笛神尊那么厉害,你还是叫我小墨吧。”
  “小墨,一起下山吧。”
  “嗯,一起。”
  墨隐笑着拍拍他肩膀——如今他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午后,四人一并离开了九华山。
  走前白夜回头望望那“仙君神殿”的牌匾,微微一笑,道,“这一次离开,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子……小墨,待到天下大同,三界平定之日,你再随我来此逍遥吧——那时,你不用再偷酒喝了,想饮多少便饮多少,我白夜其实也不是那般小气的神仙。”
  墨隐欣喜地挑挑眉,“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哈哈,”花隐赶紧凑上来,“我也要跟着师父,我也要喝杏花酿!”
  “好。”墨隐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
  无忧子挥挥拂尘,笑叹:“天下人心,似流水中有草木,各自流行,前者不顾后,后者不顾前。人心亦如是,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落,沧海桑田。”
  墨隐听罢与白夜对看一眼,“他是在说你呢,有些人该放就放,有些情,该舍便舍。”
  白夜却摇头,“是在说你。”
  “明明就是在说你。”
  “是你才对。”
  争辩许久,两人都不再作声,沉默半晌后却又双双抬首,相视之下,了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
  因准备出版的原因,所以暂停更新,此文不V,有耐心的读者朋友可以等实体出来之后,我会传上全文。
  希望大家谅解——感谢每位留言的看官,也感谢各位潜水员。
  ☆、戏秋妆…1
  '一'
  城中飘着小雨,长街人影伶仃。
  白夜易容变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隐了神力,换上一身再平凡不过的素衣,揣着个水烟杆子跟在后面悠然走着。
  其余三人看着白夜这一身装扮,走了一路,笑了一路。
  初至古阳城,打着小油伞行走了半晌,四人寻了个长亭暂且歇下,且待不多久,又有行人进亭来躲雨,墨隐四人安坐着,并不与人搭讪,只抬眸淡淡看着。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锦丽的袍子,腰上更系着华美的玉坠子,一看便是大府邸中的阔少之辈。女子单着红衣薄纱,手腕上缠绕着一串血红色的铃铛,走起步子来叮咚作响,声声清脆,再看她的容颜,令人暗叹,竟是个人面桃花的美人。
  两人在亭中坐下来,那红衣美人也不顾周遭还有着旁人,便很不矜持地偎在了男人怀里。
  花隐轻轻拽了拽墨隐的衣角,小声说,“师父,我见过他,苏姐姐说他是太子。”
  墨隐轻轻闭目摇头。
  花隐意会,很乖地闭了嘴。
  白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墨隐与无忧子,三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
  那是魔界的血铃铛,有摄魂之能。
  “小姑娘,手上的铃铛不可随意晃,不听我劝,怕会惹祸上身的。”白夜笑吟吟地眯起眼睛朝那女子坐了过去。
  鬼铃儿从男子怀中抽身,看着身旁这语意深沉的老人,见他虽是样貌老态,却是一身潇洒素衣,嘴角含笑,幽幽的目光深不见底,像是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这种感觉……他绝不是个普通老头儿。
  “哦?这话怎说?”她启唇一笑,佯装不解,一脸天真地问。
  “不祥之物。”白夜也不说破,继续同她打哑谜,“你瞧,这铃铛身色血红,预示着佩带它的主人将有血光之劫。”
  “你是干什么的?”鬼铃儿望着他。
  白夜站起身来,目光依旧停在鬼铃儿身上,垂首一笑,“老朽是算命的,人称胡半仙。”
  她摇头,“算的不准。”
  白夜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我说胡半仙,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随意去勾搭人家漂亮姑娘。雨停了,走了走了。”正当鬼铃儿犹疑之际,却听另一男子开口唤着那老人,于是她歪头去看,便见一位手执折扇的俊美少年走过了她的身侧。
  她心中暗暗一惊——方才只顾着进亭躲雨,却不曾细看,此时才发觉,原来这亭中竟坐着子笛神尊?
  不对,现在该叫他墨隐才是。
  此念一起,她又开始打量其余人——那个跟随在墨隐身边的姑娘,极有可能是小妖的转世;另一人身着灰白道服,眉间生有两仪,虽然隐去了仙气,但从外看来,该是逍遥山的仙道,无忧子。
  她对自己的猜测有七八分的把握。
  可是,唯独眼前这声称自己是算命先生的老头,她无论如何也看不破他的身份。
  难道真的只是个“胡半仙”而已么?
  “你当我是你么?到处留下桃花债。”那位“胡半仙”弯眉轻笑,淡淡驳着墨隐的话,“我不过好心为她算一命罢了。”
  说完起身,随着墨隐几人拾起油伞,走出了长亭。
  鬼铃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们彼此嬉笑怒骂着远去,唯恐错过了一丝有关“胡半仙”身份的线索,无奈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几人的身影,也未能再揣测出半分。
  离开长亭,四人又走出了老远。
  “不想刚一进城便碰见了那个小魔女。”无忧子琢磨着,又说,“太子已经被那串铃铛控制了,只要那魔障还留在他身边,他便性命堪忧,夜神方才为何不收了她?”
  白夜不答话,墨隐便煞有介事地开玩笑道,“他看那个小魔女模样生的好看,又一脸天真姿态,必是舍不下手了。”
  花隐撇撇嘴,“师父你净胡说,白夜哥哥才不会喜欢别的姑娘呢。”
  墨隐只一笑,不与她辩。
  “她必是无邪最宠爱的女侍‘朱笔画师——鬼铃儿’,无邪派她来人间的用意不明,若此时收她,必会打草惊蛇,我方才不过试探一番,她此刻定对我心存怀疑,近日内必然不敢再妄动,那个男人的性命暂时可保无忧。”白夜敲敲烟杆子,随口解释着,苍老的面容下,衬着一双优雅的眸子。
  墨隐心有意会,摇摇折扇,一脸轻松道,“既如此,不如来分一分工吧,白夜就监视着那个鬼铃儿,看她到底在搞什么玄机;老道你暗中查找妖族那位疏影大少爷的动向;我呢,依照跟祭雪的约定,就负责继续调查烟花巷那桩案子背后的秘密好了。”
  无忧子微微一怔,竟是下意识般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白夜也抬眸看了看墨隐,略有不明不白的笑意,“好。”
  应声过后,两人回过神来,心照不宣地一笑。
  ——方才小墨分配任务时悠闲又安然若定的神态,倒是与子笛神尊有一丝丝的相像了。
  花隐看着师父,晃了晃他的衣袖,满眼期盼,“师父,那我做什么?”
  墨隐歪头认真想了想,细细打量着花隐,“嗯,你这么厉害,所以要做的事情肯定也是最重要的。”
  “对啊对啊!”花隐赶紧附和着点头。
  墨隐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啪”一声合上了折扇,笑眯眯说,“你就负责站在我身边。”
  “啊?”花隐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
  墨隐却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笑如春风,“这就是最重要的。”
  说完不顾旁人的错愕,携她而去。
  回到墨云阁之后的日子,几人依计划行事:
  无忧子在明只是时而串串大街小巷,做些为百姓人家画符驱灾之事,暗处却一直在探查疏影一族的动作。
  白夜索性在太子府附近摆起了算命摊子,后又因他算的命格实在是太准了,没几日的功夫,名声竟越发响亮起来,结果搞的整个古阳城都知道有个神算先生,名叫“胡半仙”。
  花隐对此无不感叹:白夜哥哥真厉害!
  墨隐却早已司空见惯,“他随便瞥一眼凡人的掌纹,便能看穿那人的三生三世,这是修仙的根基。”
  花隐动了心,“师父,我也要修仙!”
  墨隐摸摸下巴,思索了片刻,而后浅笑盈盈地看着她,缓缓安慰道:“好啊,不过今生无缘,恐怕要等下一世了,不急,只要你有这信念,愿望总会达成的。”
  “下一世?”花隐眼神忽而黯淡了下去。
  见她这般,墨隐不觉有些心疼,遂拍拍她的脑袋,温和道,“好啦,别乱想,做神仙除了长生之外又有何好处?我看小花隐倒不如就跟在师父身边,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结交几个神仙朋友做靠山,倒也图个逍遥自在。”
  花隐听罢,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抬起眼来,笑容灿若流星,“嗯,我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直跟在师父身边。”顿了顿,又强调道,“一直,一直,一直跟着。”
  他不禁怔住,原本平淡无波的心思,便因她这一句话生生动荡了起来。
  正如从前,听她贴在耳边笑问“我可否喜欢你”时的触动。
  其实,她不过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妖也好,人也罢,她都一样不解世故,不懂人心,心里想着什么,随口便道了出来,也不理会后果伦常。
  墨隐犹豫着,微微俯了身。
  花隐愣愣地看着师父近在咫尺的脸庞,徐徐绽开的笑容,温暖深沉的眼神。
  “小花隐,你是……爱上我了么?”
  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大胆放肆地与他对视着,身体僵硬,将手死死攥成拳头,原本白瓷般玲珑的脸在这一刻竟被憋得通红,那深深的灼热感使她连呼吸都不能。
  “师父你……”她的声音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您……我……”
  虽是师父,她却从不对他用敬语,这一刻竟紧张到语无伦次,连“您”都用上了。
  “我知道。”墨隐却意会地点点头,止住了她的话,“我也是。”
  他的微笑犹如初春暖阳。
  她的心跳砰砰作响,仿佛全天下都能听到。
  他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不容拒绝的。
  他抚弄着她的发丝,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滑过她的耳际。
  他用折扇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颚。
  他的脸距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吻了她。
  铺天盖地的深情,就这般温柔地席卷,不留一点余地。
  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花隐却不甚明白,任凭被他的唇覆住了半晌,终于迟疑地向后挣开了身子,红着脸痴痴看着他,气喘吁吁地问,“师、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立时,墨隐满头黑线。
  就算没有记忆,可是既然闻了妖魂丹,也不是从前孩子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