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17 17:51 字数:4764
他的语气极为随意,倒不像是真心买画之人。
云觉得此人似有些来者不善,再看他身边那花容月貌的少女,更是透出一股邪气,念此,他毫不客气地回道,“本店不欢迎妖客。”
云的话刚刚出口,那少女便“噗嗤”一声笑了,她轻轻扇着团扇,歪头对那少年道:“疏影少爷,他说我们是妖客呢,嘻嘻。”
疏影毫不在意,只道,“小小,将这些画都买下来。”
梅小小遵一声“是”,便要去掏钱财。
“不卖。”云坚定道。
疏影慢慢回头,看着眼前这约莫只有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儿,像是忽而来了兴趣,于是他将脸朝前一凑,紧盯着云的眼睛,慢慢道,“如果我偏要买呢?”
“那就卖了。”话说之人是正从楼阶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的墨隐,“不分神妖,踏入我这画坊的便是客,只是我的画贵得很,你可带够了银子?”
墨隐眼含笑意,挑着眉毛看向疏影,发觉眼前这人明明是妖,且并非一般的妖物,法力说不准还在自己之上,但他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妖气全全掩藏了起来,让他一丝一毫都觉察不到。
疏影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默默地随他而笑。
“子笛,好久不见,你可想念疏影这个旧友?”
墨隐微微蹙眉,手掌下意识地抚着腰间的那壶记忆之酒,略微思量片刻,才淡淡一笑,“唔,记得你记得你,不,是想念你,”他语气轻轻一转,继而笑眯眯道,“自然是想念你的……银子啊。”
“子笛,你当真忘记了?你的骨笛呢?啧啧,可惜啊可惜。”疏影佯装一脸惋惜地试探着,目光一瞥,望见有个小女孩藏在楼阁里,正眨着眼睛偷偷地朝这里瞧,他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丝不甘心,沉声道,“竟又是你先找到了她。”
墨隐背过身,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不咸不淡道:“阁下认差人了,在下乃是这坊子里的老板,可不是什么子笛,更没有什么笛子。共七十两银子,小云,将这些画包好,收钱。”
疏影笑得深不可测,他将一大包银锭子放置桌案上,也没去接那些画儿,只卷起一阵妖异的紫风,便转瞬不见。
墨隐抬眼望了望外面停着的那顶极为华贵的轿子,叹道,“妖孽一旦有了钱,真不是一般的奢侈啊……连轿子都不要,就这么走了。”他说着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旁愣着的梅小小,奇道:“诶,你家少爷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梅小小自袖中摸出一把镶了金边的华美折扇,递到墨隐面前,“给你。”
墨隐见罢,一脸玩味地瞧着她,忍俊不禁。
梅小小见他一直不接,禁不住有些疑惑,“你总瞧我干嘛,这扇子你究竟是要还是不要了?”
墨隐打趣道:“我随口一句玩笑你便当真,那我若是让你还我一命,你可还会照办?”
她沉吟许久,不再发话。
“这金边折扇不适合我,你拿回去罢。”
梅小小握着金扇子的手指突然有些发僵,“你不要金扇子,那要什么?”
“你一定要为我做些什么才肯甘心?”墨隐含笑问。
她眼神飘渺,“我不想欠你。”
“唔。”墨隐转目望向门外巷子里稀稀疏疏的阳光,终慢慢开口道,“那我要你,从此以后再也不可伤人性命,你能做到么?”
她果真开始迟疑。
“算了,你走吧。”墨隐挥挥手。
她挥扇卷起一阵清香飞花,隐去了身形。临走之前,丢给墨隐一句话:“留心阁楼上正在看着你的那个小女孩儿。”
墨隐回头,正看见了阁楼上一脸惊恐的小花隐。
“师父师父!”花隐大声呼唤着墨隐。
墨隐眉心微蹙,瞬间移身到了花隐面前,蹲□子,温柔道,“小花隐,怎么了?”
“师父,我的手心长出了这个。”花隐将自己的小手摊开给墨隐看,只见她的手心生出了一朵紫色的,极其妖艳的小花。
墨隐不由惊心——是妖花,妖族的象征。
有这朵妖花的人,就说明她的性命时时刻刻掌握在妖族王者的手中,这样说来,这疏影就算不是妖王,也是妖子,否则无法逼显出花隐手中的妖花。
“疏影……”墨隐皱眉,压低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
而他也不能贸然去杀疏影,疏影是种下这朵花的主人,他若死了,花隐也要随之白白丧命。
这倒真是给墨隐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小花隐,今天是你的生日,对罢?”墨隐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安慰着她,“你方才说想去哪儿玩来着?”
“师父,为什么我的手心会生出花来呢?”花隐终究放心不下,眨着眼睛,天真地问。
墨隐想了想,道,“小花隐,你信不信我?”
花隐坚定不移地点头,“虽然师父骗过我,但师父对我最好,我相信师父。”
而后墨隐笑了,拍拍她的脸蛋,温和道,“那就是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走,去院子里看看你喜欢的小黄花开了没,然后咱们去野地里捉蝴蝶,等以后生意不忙了,师父就带你去各地游山玩水。”
“真的啊?太好了!”花隐嘻嘻地笑着,跟在墨隐身后走。
经过云身边,听云大喊一声“早点儿回来啊”,于是花隐又调皮地扭过头去,朝着云猛做鬼脸,然后挥挥手,算是告别了。
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墨隐哥既认识神仙,又结识妖魅,还救过一个女天师,而他就被他们如此硬生生地夹在了正邪之间——
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雪中香…2
'二'
暮春过了,夏日转眼就到。
知了趴在树上一个劲儿地叫嚣,惹得人心烦意乱。
赶上天气炎热的时候,客家少,画坊子就比较清闲,当然——是指除去花隐之外,剩下的那两个人比较清闲。
这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花隐歪着小脑袋,仔仔细细地想了半天,终于十分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江之永矣……师父,想不起来啦。”
“接着想,想不起来就不许吃饭。”墨隐的眼睛瞟也不瞟花隐一眼,随口说了这句,就转过头拍了拍云的肩膀,一边悠哉地喝着茶,一边笑眯眯地说:“诶,小云啊,今日的午饭添一只烧鸡好了。”
“……烧鸡?”花隐气哼哼地勾起小嘴唇,故意的,师父一定是故意的!
花隐想着,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口水,抬头正对上师父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吓得又赶紧翻开《诗经》继续背书。
她这些日子以来深深地体会到了,墨隐师父的目光那可是笑里藏刀啊。
为了避免自己遭遇连晚饭都没得吃的悲惨命运,还是努力背书比较好。
可是——花隐想着想着就不觉开始郁闷,师父明明说等生意不忙了的时候,就带她去天下各地游山玩水的,现在都闲下来了,师父竟让她苦闷在家里背书!
一旁的云颇为同情地看着花隐,继而又伸手捅了捅那位墨隐师父,感叹道,“墨隐哥,她才六岁,你就让她学这么多东西,你简直是虐待幼童啊。”
墨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是我徒弟,我怎会虐待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个小丫头,你教她这些有什么用……教些法术就够了。”
“我自会为她打算。”墨隐思索了一下,后扬起一抹轻笑,慢慢说道,“多学一些东西没什么不好,命虽在别人手里;可是……心,总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云摇摇头,不解他的话是何意,却也懒得再问,只摊手向墨隐拿了银子,下了木楼,上街买烧鸡去了。
当然,后来的画坊楼里,以花隐那聪慧的小脑袋瓜,再加上墨隐那时不时监督的微笑,她自是有惊无险地吃到了中午饭桌上那只香喷喷的烧鸡。
学习书画琴瑟的同时,墨隐开始将法术传授与她,花隐每日卯时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后院,遵照墨隐的指示,站在两方极窄的圆木桩子上,抬起自己的小胳膊,咬紧牙关,握起沉重的宝剑,对着初生的朝阳,挥剑一千次。
第二件事便是在脚腕上绑好重铁,一边心惊胆颤地暗暗背诵着法诀,祈祷着自己千万别被摔成肉饼,一边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从楼脊或者高耸的树干上跳下来,练习飞行术。
墨隐总是优哉游哉地坐在画坊子后院喝喝茶,乘乘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偶尔会抬起眼睛看看一边练习的花隐。
小花隐心里也知道,师父只是在训练她,不管她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不管她会不会飞行术,她都不会有危险。
因为有次她没有练好,脚下重心不稳从半空坠落,本以为自己真的会被摔成肉饼的,魂儿都快吓没了,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软软地躺在墨隐师父的怀里。
要知道,那时墨隐一直坐在远处的槐树下乘凉,连看都没看花隐一眼,却能在她即将坠地的千钧一发之刻,迅速抽身而出。
“还不快去接着练。”
“啊……知道了。”她嘟着嘴答应了一声,赶紧慌慌张张地从墨隐怀里跳了出来,身子一旋,再次飞向高高的楼脊处。
花隐自那一刻方才恍悟,原来,无论师父在做什么,他的心思都一直悄悄地系在自己身上。
墨隐在石凳上坐下来,点点头对旁边的云说道,“观察她两个月了,你可发现什么?”
“什么?”
“花隐这孩子很有天分,身体里的灵力也很容易被激发,无论琴棋书画,还是灵法咒语,倒是都能很快掌握要领。”墨隐说罢品一口茶,脸上泛起了笑,又转头看向云,戏谑道,“哪像小云你,灵力就那么一点儿,这辈子不管再怎么练法术,背口诀,也就只能这么两下子了。”
“哼,”云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可惜,不管她有多聪明,手心的那朵妖花却是总也除不去了,性命总攥在别人手里,修行再厉害,又能改变什么呢……”
墨隐却依旧不动声色,只静静地观望远处正努力练功的幼小人影。
待了好半晌,他才“啪”地一声打开那柄镶着银边儿的折扇,华丽丽地给自己扇了好几下,后一脸笑盈盈地扭头对云说道,“呵,命中之劫,本就是留给世人逢机化解的,天下间又有何事改变不了。”他顿了顿,又扇了几扇,面上笑容更甚,“更何况——她身后还在我这个天下无双的墨隐师父在。”
云撇撇嘴,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墨隐哥,吹牛也不带你这样的。我看呐,还好那个疏影这阵子没找上门儿来,但你在烟花巷坏了他的好事,就怕赶上他哪天一个心情不好,你那宝贝徒弟的性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墨隐淡淡地瞪了云一眼,顺手挥着扇子,一击轻响过后,那扇柄就硬生生地敲在了云的嘴巴上,“这画坊子后院本来清净的很,小云啊,你可别学乌鸦,整天嘎嘎乱叫。”
云的嘴巴立刻显得红肿了起来,他连连叫疼,又气又恨又委屈,“我随口说说,亏我还叫你一声墨隐哥,你有了徒弟,就不要我了!”
墨隐的神色却在顷刻之间似是显出了几分无奈,他转过脸,对着云,一字一顿道:“小云,你记住——我不喜欢别人用她的性命开玩笑,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云不由得呆住,“过去?你和她还有过去?”
墨隐把目光全全放在远处那丫头身上,他随手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一边挥着折扇,一边笑意盈盈道,“嗯,不过也罢了,又有谁记得呢……好了,每日练功也够无趣的,今日我心情好,将画坊子关张一日,去外面逍遥一番好了。”
云没有料想到一向视金钱为本命的墨隐会忽然说出这话,微微一愣之后,即刻乐颠颠地拽着墨隐的袖子大叫,“真的啊?不许反悔!”
墨隐冲着花隐遥遥招手,“小花隐啊,别练了别练了,来,今日师父我心情好,带你上街玩去。”
花隐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笑开了花,她远远跑过来,一把扑到墨隐怀里,“好啊好啊!”
墨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之后,不禁怔了一下,要说花隐这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跟在他身边这才短短几个月,她自是已经知道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却还是像从前一般,没规没距。
墨隐笑着叹了一声,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轻力环住了她的小手腕,拉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外走,“想去哪儿?”
花隐吐吐舌头,嬉皮笑脸道,“我要和师父去遍访天下,游山玩水!”
墨隐摇摇头,一脸苦恼的样子,“天气很热诶,骑马会很累的……可是为师又舍不得花钱雇马车,这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