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津鸿一瞥      更新:2022-11-18 17:11      字数:5344
  黑牛集
  白开元译
  重塑
  原先你伫立在光影中间,而后从天帝的心境出发,跨越天地的界线,进入人间
  的形象之宫。
  如同拂晓的征服,红木轻微的簌簌声,残夜时分令人惊喜的曙光的窥视;如同
  尚无自我意识的朝霞——在鸟啼和峰峦上飘荡的云垂落在东海殷红的边沿,世界用
  墨绿,金黄的乳罩和微的纱丽为它装扮,你把你柔体的肖像投映在我广袤的心幕上。
  我是你画师的助手,得以挥动心笔勾勒你的轮廓,完美你的丰姿;一天天以情
  愫的颜料缤纷你的形象。
  我的灵性之风在你的周遭回旋,时而徐缓,时而罡风般急骤。
  早先你在静秘之处,不可接触,属于天帝,独居于“单一”的幽宫。
  我以“双重”的绸带维系你,而今你的创造同在你我中间,同在你我的情爱之
  中。
  你凭借我对你的认识,认识了你自己。
  我惊奇的注视似点金棒点触在你的心扉,唤醒快乐的意象。
  最后的时辰
  那些微薄的赠物,含有哄蒙,鄙夷的意味,是怜悯而不是爱的体现。
  路人也能把它送给乞丐,叫他一时忘记穿过十字路口。那天我不抱获得更多的
  奢望。
  你是夜里最后一个时辰走的。
  我以为你会来辞行,说一声“再见”。你以前讲的缠绵的情话,往后是无缘听
  到了。
  今后取而代之的只会是辞别的套话。
  你为什么不允许彬彬有礼的细密的织绵出现一个破绽!
  乍一苏醒,胸口怦怦直跳。我是担心错过送别的时刻,下了订奔了过来。
  远处教堂的挂钟当当敲了十二下。我软乏地坐在门槛上,头贴着门框——在你
  要经过的门廊前面。
  厄运竟攫夺了薄命女子可怜而可贵的机会。
  在你离去的几分钟之前,我又坠入睡梦。
  你也许斜视了一眼我歪倒的身体——像拖上沙滩的一只破船。
  你也许怕惊醒我,便轻手轻脚地离去。
  我猛地醒来,明白是枉然地熬了夜。该逝灭的一瞬间已经逝灭,该留下的代代
  相传。
  阗寂的氛围如歌鸣停歇的柯枝间,鸟儿离弃的空巢。
  下弦月孱弱的幽辉与熹微的晨光浑然交融,散布于我苍白,空虚的生活。
  我莫名其妙地缓缓走向你歇宿过的房间。门外依然亮着熏黑了的煤油灯,门廊
  里弥散着萎靡的火焰的气味。
  空床的蚊帐在风中飘动,窗外孤寂的启明星黯淡无光。蓦地,我发现,你疏忽
  了留下的嵌金象牙手杖。
  倘若时间允许,你也许会从车站回来寻找——但你不会返回,因为你不辞而别。
  我
  我感觉的颜色染绿了翡翠染红了红宝石。
  我朝睛空睁开眼睛,东边,西边,阳光灿烂燃烧。
  我望着玫瑰赞叹“真美”,玫瑰分外艳丽。
  你会说,这是一种哲学观点,不是诗人的灵感。
  我说,这是真实,因而是诗篇。这是我的骄傲,所有人的骄傲。
  是人的骄傲的背景衬托着宇宙神匠的艺术创造。
  理论家气急败坏地否认: 不,不,不——不是翡翠,不是红宝石,不是阳光,
  不是玫瑰,不是我,不是你。
  然而,无处不在的天帝在人的界限内虔诚地苦修,可称他为“我”。
  这“我” 的深处, 光影融和,韵味苏醒,形象构成。线条,色彩,甘苦中,
  “不”从不在“是”的神奇咒语中显露。
  莫要称之为哲学理论;在宇宙之我的创造盛会上,手擎画笔,调色板,我激动
  不已。
  学者断言——古老月亮的笑容冷酷而狡黠,它像阎罗的使者爬近地球的胸膛,
  有朝一日狂野地吸引海洋,山脉;人世年月的新本的第页上落下一个空白,它吞噬
  白天黑夜的积蓄;人失却业绩的虚伪的不朽伪装,在他的历史上涂沫无尽的夜的漆
  黑。
  人回归时的眼光揩掉宇宙的色彩,人回归时的心灵摄尽甘露。
  力量在茫茫天宇颤栗,阳光不再燃烧。
  没有乐器的宴席上仙师的手指抖动,弹不响乐曲。
  诗兴索然的天帝独坐在青碧隐失的天际,研究个性绝灭的生存的数学。
  宇宙浩渺,绵绵不绝的世世代代,听不见福音——“你美”,“我爱你”。
  那么,天帝又得累世经代地在毁灭的黄昏苦修?祈祷,“说话,说话!说‘你
  美’说‘我爱你’”?
  称呼
  我每天叫你“姹露”①,不管我心血来潮叫你什么,都是时代真实爱情的称谓。
  最简明的称谓是“亲爱的”。
  我在心里喃喃呼唤,听见你的回音是一阵大笑。
  于是我省悟,娴笑不属于当代,这儿不是马拉提国,不是优禅尼城② 。
  你问你的名字有无毛病。回答前让我先叙述一件往事——那夭事情不多,早早
  回到家里, 拿着报纸坐在门廊里 脚跷在栏杆上,意外地观察到你下午在隔壁梳妆
  的过程。
  你在圆镜前梳头发,编辫子,插银钗。
  我许久没有这样专注地打量你,许久没有观赏你略微侧着梳头的情态、汉手完
  美的配合、手镯丁当的节奏。末了,稻谷般金黄的纱丽,该松的地方扯松,该紧的
  部位煞紧,下摆往下拽齐,一似诗人增删字句,调整韵脚。
  今日我首次发现为了一个薪金不多、生活水准不高的人,我们家来自旧时代的
  媳妇也在打扮,展现反映日新月异的价值观的姿色。
  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姹露”。我的印象中,优禅尼城绝色佳人才身着华丽的服
  饰,频频传递迷人的秋波。
  一百首每节四行的梵文《嘉言集》中,无论采用希迎里尼还是湿罗拉那格律—
  —浓艳的词藻方能描绘闭月羞花的美貌。
  瞧,如今会见男友的女郎,从梳妆室步入客厅的神态,仿沸是从悠远的古代传
  至今日的一则爱情故事。
  我走进花园,决计把精致的奖状授予我的爱情,以显示它的地位。
  叫你进屋的时候,它是一篇无声的赞辞。
  眼前的青藤开满白花——英国花名记不清了,且称它为“陨星”;夜间它的香
  气如花园的絮语。
  今年它等不及冬天消遁,提前怒放了。
  我撷了一束,我的馈赠上有它的签名。
  今日黄昏,你是古代的美光,我是古代的乎民阿吉德古玛尔。
  我要说一句深思熟虑的话——可笑只管笑。我酝酿这句话的过程,有如你细致
  地盘发髻。
  我要说:“亲爱的,这异域的花卉仰望天空寻找春夜,我爱惜地采来,簪在你
  的鸟发上。”
  ①孟加拉语中“姹露”意谓娇美。
  ②优禅尼是古代马拉提国的京城,迎梨陀娑在此写成名诗《云使》。
  梦
  黑糊糊的夜里,湿风放肆地四处骚扰,隆隆的云吼震得房门瑟瑟发抖,窗户哐
  哐直响。
  往外张望,一排摈榔树、椰子树怨忿地摇晃着头颅。
  茂密的榴莲树枝上,浮动的一团团黑影像麇集的妖鬼。
  池塘里倒映的路灯光芒似婉游的水蛇。
  一行诗浮上脑际——斯拉万月的黑夜,雷声隆隆,伴我人梦……
  那天在拉达①的倩影后面,诗人②看见的一位少女的芳心幻化为爱情的花蕾。
  她的容貌荡人魂魄,眼脸抹了黛黑的乌烟。从河里走上码头,拧挤着湿淋淋的
  天蓝色纱丽。
  风雨交加之夜,我欲引她进入我的心境——她有她的朝暮、语言、愁思、秀目
  的顾盼——是三百年前诗人熟悉孟加拉姑娘。
  她,我看不真切,现代女性用自己的身影将她遮没,纱丽边缘撩披在肩头,盘
  绕的发髻往下倾斜,目不转睛地看人,这是三百年前诗人无法想象的神态。
  然而——斯拉万月的黑夜,雷声隆隆伴我人梦……那时夏夜的湿风也是这样吹
  拂,相同的心愿在那时的梦中和此时的梦中。
  ①印度神话爱情故事中的女主人翁。
  ②指印度中古时沏诗人毗达帕迪。
  生命的琼浆
  我侧耳屏息,聆听时光静静地流逝。
  日暮时分,鸟儿播放着歌喉里积蓄的乐曲,把我的心引向正在进行丰富多采的
  游戏、歌声缭绕、五彩缤纷的生命的王国。
  它们不再回顾历史,只说一句活——在这奇妙的时刻,我们活着,我们同在。
  这句话透入我的心底。像村姑们下午到河埠汲水似的,我从空中采集精灵的啼鸣,
  浸泡我的心魂。
  给我一些时间!我的思绪即将飞骋。
  退潮的时际,碧草上普洒的夕辉溶和芳树幽静的欢乐、骨髓里隐藏的欢乐、叶
  簇间流动的欢乐。
  我的生命在风中张开,汲取用情感过滤的宇宙生命的琼浆。
  你们来这儿展开辩论。今日我从夕照赢得的一些安逸的时光里没有是非曲直,
  没有指謫,没有赞誉,没有矛盾,没有疑虑——只有林木的葱绿、潋滟的波光——
  生活之河的表层轻漾着超然的细浪。
  我这飞翔的闲暇如寿命很短的飞蛾,在夕阳下坠的西天,结束彩翼最后的游乐
  ——不要徒劳地提问题,你们的要求得不到答覆!
  我坐在“此刻”的后面滚向昔日的陡坡上。在复杂的情感世界返巡的心灵,有
  一天将中止林径上光影的嬉戏。
  秋日的正午,在摇曳的草叶上,在绿原的芦苇塘里,清风的细语已充实我生活
  的弦乐的空隙。
  从四面八方,一层层覆盖人世的问题之网的死结已经松解。归途中的旅人不在
  身后遗留任何任务,任何忧伤,任何欲望;只在树叶的摇颤中留下一个讯息一他们
  曾活在人世,这比他们的死灭更为真实。
  如今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他们服装的颜色、擦身而过治起的轻风、眼神流露的心
  声、爱情的旋律——生命的东行附恒沏中汇人生命的西行的朱木那河。
  远飞的心绪
  你立在暗处,考虑着是否进屋。
  我隐隐听见你的手镯声。你粉红的纱丽的一角在门外凤中飘拂。
  我看不见你的面容,但看见西天的斜阳把窃得的你的倩影投落在我房间的地板
  上。
  我看见门槛上纱丽黑贴边下你白皙纤足的游移的迟疑。
  我不会喊你的。
  今日我飘逸的心绪像九月下旬深邃天穹的星云和雨后湛蓝的秋空隐逝的白云。
  我的爱情,像一块农夫遗弃多年、田埂毁坏的稻田,元初的自然漫不经心地在
  上面扩展了自己的权限。荒草和不知名的树木蔓生,与周围的丛林连成一片。
  我的爱情也像残夜的启明星,在晨光中沉没自身的光环。
  今日我的灵魂不受限制,为此你可能对我误解。
  先前的痕迹已经抹尽,任何地方的任何樊笼里无法将我囚禁。
  万世的旅人
  他们成群结队走出浑饨的往昔;他们是苦修者,他们是探索者,从洪荒时代的
  午门出来,用倾坍的语言、未知的字母,极淡地划了几道重门的痕迹。
  他们是旅人,是征夫,他们的征途通向无穷的未来。鏖战未停、日日鼓声震天,
  千万个时代的脚步下大地索索颤抖;夜半时分,胸口怦怦跳动,心里却坦然,财产
  名誉是过眼烟云,死亡可亲。
  骨髓里涌溢着豪气,踏上征途的,跨越死亡,奋勇向前;搂抱灯红酒绿的是行
  尸走肉,他们的住所在死海的沙滩上。他们的鬼域世界的腥风淫雨中,谁建筑房屋?
  谁惊愕地瞪大眼珠?谁清除垃圾?
  太初的哪一年人站在宇宙的十字路口?盘缠化在血液里,化在梦幻里,撒在前
  行的路上。
  他绘制图纸,建造耸人云际的牢固的大厦——次日,泥土下的墙基出现一条条
  裂缝。
  他用石块修筑的大坝沉入滔滔洪水。通宵核算不动产,拂晓,钱财罄空。
  屯积从集市购买的消费品着了火,烧成令人哀绝的黑炭。
  他的习性,他的信条,他的锁链,他的羁绊,埋人泥上下另一个时代的坟莹里。
  有时在熄了灯的楼字里,他参加麻痹精神的集会,在舒适的软垫上昏睡。
  从漆黑的树丛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