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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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更新:2022-11-18 17:09 字数:5023
背阴的草,长满了山坡
一群晚风的影子,弯着腰,锁住目光
压低嗓子,它们唱道——
“身体没有天堂,灵魂没有了故乡”
我,雷皓程的父亲
黑色的走廊上,像只袋鼠
闪着母性的光
北野诗选(十五首)
在满世界都是絮絮叨叨的“口语化”中,终于读到了北野,为他诗中的音响而欣喜,我指的是《遥望西域》。诗有一种雄浑的气势,《一群麻雀飞过高速公路》是礼赞,也是关怀。
——谢 冕
北野的努力,让边塞诗不再作为”征服者”与外来“漂泊者”的声音,北野是本土角色,是力图对这个世界展示自己的“面部”的亲生儿子。北野努力写出这方山水的魂魄,同时找到自己与这方土地的精神共存处——这是超越的努力。当然有时也稚气。
——叶延滨
北野的新疆不是漫游者笔下的浮光掠影,而是深入灵魂、充满着灵性又被重新发现的新疆,是对新边塞诗有所超越的作品。他的诗率直开阔,粗中有细,境界深远,是此类诗中的上品。
——韩作荣
北野以自己生命的内在之火,点燃了诗歌语言中涌动的激情。他以沉郎的生活感受和现代语言方式的歌唱,让人们的心灵得到了诗的沐浴。
——林 莽地域性经验已进入北野,修辞方式已形成了北野的地域风格。
——耿占春
在写当代边塞生活的诗人中,北野是有特色的,他的诗有粗犷的西部气息,但又不是一味地粗犷下去,而是颇为细腻地层现了西部人的心理与精神风貌,当然这种展示无论在深度或广度上,都还有拓展的余地。
——吴思敬
北野,1963年生于陕西蒲城,1982年移居新疆。现供职《新疆日报》文艺部,主任编辑。著有《马嚼夜草的声音》等诗文集3部。中国作协会员。政协乌鲁木齐市第十届委员。2002年参加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2003年参加第19届青春诗会。2004年3月,获首届“天山文艺奖”(新疆政府最高文艺奖)。
我的诗观
大约有二十年时间,我的诗歌比我更默默无闻。
我的诗歌写作长期处于一种半隐蔽的自得其乐的业余状态。
我的懒散的名声一度远远大于我夜里写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诗篇。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个缺乏社会责任感的遁世者。“我爱你们/但愿你们能够领会我那永垂不朽的诗歌精神”——这是我在十多年前就悄悄写下的对周围人群的真挚感情。
我之所以未能在社会上混出个名堂,主要是由于我对大多数人干得起劲的那些事情缺乏兴趣和价值认同——我仅仅是出于温饱的需要、出于不被人指责为“游手好闲”的考虑(就像某位俄罗斯诗人被人指责的那样)、出于给家人和左邻右舍一种稳定感的责任,才献出自己的。这就应了一句老话:人的命运也取决于自己对世界的认识。
同样的道理,一个诗人的命运也取决于他对诗歌的基本理解。
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诗到语言为止”。因此当纸上拥挤着许多或伶牙俐齿或油腔滑调或故弄玄虚的“能指游戏者”的时候,我只能像个乡村哑巴一样远远地躲在牛羊中间,空有内心的激动,
“零度写作”的主张也令我怀疑。“没有灵魂,先生们,所以产生不了文学!”俄罗斯诗人洛扎诺夫的这句话,倒是十分合乎我的心意。
我不是一个弗洛伊德主义者。但也不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
我崇尚原始的伟力,但并不主张把人降低到实验室里唧唧喳喳的老鼠的层面。
我倾心于灵魂的自由翱翔,但并不赞成灵魂与肉体的故意分离——尤其在诗歌写作中。
如果说应招女郎可以摒弃情感与灵魂,只携带商业化和技术化的肉体出场,诗人和诗歌也可以如法炮制吗?我反对。
我不仅反对拒绝灵魂的肉体与诗歌,甚至还要反对排斥道德义务的文学批评理论——社会对每一个行业都提出了一定的道德要求,文学界凭什么可以公然拒绝“道德评判”的社会要求呢?“文学只需要审美评判,”有人这样说。这是特权思想。
如果一个行当公然地宣称不需要灵魂也不需要道德,这个行当受人尊敬的程度不可能高于妓院。
我主张:诗人合一。灵魂与肉体合一。诗意、美德、智慧、情感合一。
夜听库车民歌
羯皮鼓轻轻点了一下
悲怆的维吾尔男子便像塔里木起伏的沙
漠
汹涌着汹涌着
生命中一望无际的干渴
沙它尔①为那悲歌上下盘旋
都它尔②为之一咏三叹
风沙弥漫的嗓子
空阔孤寂的路程
胡大啊
人生为何这般荒凉
谁能把受苦的人直接带进天堂
这就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啊
河流通向沙漠
老人通向麻札③
男人的悲伤像夜火照亮了村庄
所有的乐器都加入了合唱
滚滚不息的热泪
对着天上的安拉流淌
沙巴依④甩得叮当响
颤抖的乐手闭着眼摇晃
石头也被敲起来
哑巴也张着嘴放声高
唱唉,过路的人啊
停下你的脚步好好想一想
人的一生竟是如此难熬
喊破了嗓子也驱不尽荒凉
①②④皆为维吾尔族的乐器。
③意为坟地。
黑发的藏族姑娘
你说你的家乡在青海
我便想起白云般的羊群和羊群般的白云
以及落日里孤单的骑影
以及地平线上
悠远苍凉的歌声
你说你的奶奶是个藏族姑娘
我便相信 你那混血儿的父亲
一定很英俊,而你的母亲
一定也长着你的黑头发
和你那纯情明亮的眼神
在一个异乡的黄昏
你说出了你的土伯特血统
我静脉里的雅鲁藏布便开始汹涌
我们都是失散的种子 故乡遥远
如喑哑的风铃
回不去了 永远回不去了
就连你美丽的眼睛我疼痛的歌喉
也将在匆匆的一闪间
彼此失踪
马嚼夜草的声音
马嚼夜草的声音
和远处火车隐隐的轰鸣
使我的水缸和诗行 微微颤抖
这正是我渴望已久的生活啊
葵花包围的庄园里 夜夜都有
狗看星星的宁静
我还需要什么
假如我的爱人就在身旁
孩子们在梦里睡得正香
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邮局
隔三岔五送来一两个
手写的邮包
焉耆盆地的黎明
列车播音室送来惺忪的晨曲
也送来 焉耆盆地
雾蒙蒙的黎明
沉静的开都河及其两岸的大白菜
此刻覆盖着薄薄的冰霜
而封斋的东干人开始悄悄饮水
在这斋月神圣的日出之前
盆地上空昼夜不熄的火焰
显示着深埋地下的油气资源
但并不显示历史
和比物质更高的其它宝藏
纵横驰骋的焉耆马哪里去了
花儿与少年 此刻也全都凋谢
请允许我坐在传说中的榆树上
请允许我坐在传说中的榆树上
把仅有的字母贴向受光的树叶
当你拖着长裙从树下经过
由于目不斜视而使我坠落
在那童话般的榆树上
我的字母像魔鬼的金币闪闪发光
而你的美 如飞鸟
字母和金币皆不需要
但愿我在树杈上已经守望了一千年
但愿过路人全都带着惊叹
而你低眉顺目从树下轻轻经过
心无旁鹜的样子使我当场坠落
正是一年中牛羊转场的时节
正是一年中牛羊转场的时节
河水渐凉 雨雾迷茫
阴浥的空气中马的嘶鸣湿漉漉
越过了山冈
远方城市放学的一群孩子唧唧喳喳
拥到了红绿灯下 他们东张西望
就像一窝怕水的牛羊
停在了湍急的河边上
但愿我的马驹不在其中
而我的孩子 那命中注定的城市孤儿
但愿他们 不再走山羊的路
住狐狸的窝
正是一年中牛羊转场的时节
河流献出了石头 山林献出了松果
而运送酸雨的云块也从草原上空
忍痛经过
而冷杉树下的一头小牛正将童年的口水
咀嚼
而牧人的歌声先于炉火在毡房里熄灭
而我 骄傲伴随着心碎 淋着雨爬上了
望不见亲人的山坡
但愿我的诗歌还流淌着牧业的奶香
但愿工业的烟雾还没有熏黑我的心脏
但愿你们 死去的先人和活着的亲人们
还能够听见 我这浑身湿透了的歌唱
我飞得很慢
我飞得很慢 真的
比一只跛足的鼹鼠
比一个人的一辈子 更慢
许多匆匆而过的事物
带着风声、尘埃和可怕的厄运
把我留在遗忘里
而我还记得自己
而我觉得前方就是现在
睡梦也是远游啊
树木把身子固定在大地上
而它的叶片在四季里行走
而它的芳香被鸟儿传唱
礼 物
第一场雪降临的那天
我收到了远方友人寄赠的一条围巾
友人是个女子,而我是个已婚男子
因此,当我从邮局取出那件小小的礼物时
我的心情略显沉重
“你是个已婚男子啊!
除了你的妻子或姐妹,难道
你还有权利接受其他女子的礼物?”
我怀着羞愧回到家里
就像一个通敌的臣子向女王陛下隐瞒了
罪行
“生活给以你的那么多羞辱
你都默默接受了,为什么
偏偏不能接受一件
并无恶意的礼物呢?”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便将那礼物藏了起来
致一位俄罗斯小姑娘
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诗句吧
你金黄头发的俄罗斯小姑娘
既然普希金已在决斗中身亡
既然莱蒙托夫又被高加索流放
既然叶塞宁的红色手风琴已经绝响
既然伊凡·阿列克谢叶维奇·蒲宁已客
死他乡
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诗句吧
你白桦树般的俄罗斯小姑娘
当你的兄弟在伏尔加河上哼着滴血的船
歌
我在黄河呜咽的地方
背着青砖和白骨,修筑王的城墙
我和你乌拉尔的兄弟一样悲伤
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诗句吧
你青春无比的俄罗斯小姑娘
晚钟已经敲响
落日把草原烧得一片金黄
额尔齐斯河正穿过我的心向你涌淌
我虽然不能用你的祖先的语言歌唱
可我的方块字和你俄罗斯的星星一样闪
光
夜行昌吉
宽厚无比的夜晚把我们淹没了
那是四月的夜晚 紫丁香结着惠特曼的
忧伤
在那个回民聚居的西部小城悄然开放
我能够闻到春天的气息
我能够听见春天的心跳
但却看不见夜的深处春天的眸子
我们沿街而行 朝着北斗星指引的方向
那时的夜空的确宽厚无比
缀满星星的夜空使我想起母亲宽厚的裙
袍
我甚至闻到了母乳香甜浓郁的气息
那时我们已经忘记白昼枯燥无味的应酬
忘记我们寄身的那座城市
忘记我们肩负的所谓使命
忘记过去和未来
我们只要现在
那个名叫昌吉的小城虽然不是海明威的
巴黎
但是欧内斯特喜欢享用的露天啤酒却随
处可见
我们为夜晚干杯
我们希望太阳照常升起
但是很难预测丧钟为谁而鸣
当我们走累了坐在深夜的路沿上
将话题由上扬的股票转向下跌的诗歌
我们的心情略显沉重
没有人愿意跟你去远方
远方是抽象的不可靠的
而现在多好啊
宽厚无比的夜晚把我们淹没了
回乡之路
请允许我把你的故乡
也当作我的故乡
请允许我把你的闺房、葡萄藤和月亮
也当作我的天堂
哦 我愿走在你的回乡之路上
我愿和你一起
分享你童年的幸福时光
请不要拒绝我这可怜的幻想
请不要理睬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