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当当当当 更新:2022-11-18 17:09 字数:5019
铁桥下的秋天
从时间的表面可以剥下很多东西
而鸟的步态,就是其中的一种
有人跟我讲,在火车来临之前,作为一种
黑颜色的笨重的机器,火车已经来过
并且他们总是强调,这时间上的差错
完全是因为一个念头,而非时间
正在鸟的行走中倒退,或生出一种
抽象的深度,以及广度
火车到来,首先感觉到的是这座铁桥
它已经生锈,在一些铁交结的缝隙中
形容词一样生动的鸟儿筑起了自己的窝
火车没来的时候,它们到天空里去散步
到附近的山野去觅食,有时还去
很远的村庄叫鸣。它们褐色的小身体
曾经在很多的屋顶上跳舞,或捉迷藏
每当火车来临,它们就呆在巢里
交媾或者下蛋。那种巨大的轰鸣的节奏
钢铁与钢铁的交谈,仿佛不来自外界
而是从它们的小身体内发出
我对这些鸟儿充满了忌妒
“鸟很快乐,我很痛苦”这样的话
我又羞于启齿。坐在铁桥之下
我只能看着一列列火车开过来然后又开
走
就像秋天的一次次预约,到来,然后
结束整个过程,火车一直在头上奔跑
鸟儿一直在巢里拥抱
雷 声
一声声闷响,它们来自空处
云朵敲击大鼓,风暴举着石头往下丢
闪电引爆了炸药库……很显然
这不是人可以弄出来的声音。人的躯体中
也有巨响,几公里的寂静浓缩在一起
散步的中途,突然就会有两张急驰的货车
撞向同一棵大树。超越了躯体可以承受的
震撼
犹如婴儿渴望移动的山峰
它们让人惴惴不安——我曾经在靠近越
南
的一座山上,伐木、养马、种植木瓜
平静的生活,使我远离了惊吓
也很少在梦中参与集会或者谋杀
我喜欢这样的时光,我的家人
也乐意看见一堆焚烧的篝火,意外地
拒绝了所有方向的蔓延和一个方向的升
高
但是,谁都清楚,这是假象
因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最容易忽略的
就是一声声的闷响,像木瓜落在地上
中 午
如果这么多的寂静还不够
那么要多少寂静才能对应这些
难以占领的中午。柏拉图的小仆人们
很少把话题触及到肉体,也不会相约
于晚上,他们都有家室,珍惜
来之不易的稳定。大家都平静地谈论着
对方的丈夫和妻子,看手相,喝茶
表扬天气,男士角偶尔会伸手
把女主角脸上的发丝撩到背后
女主角最爱说:“你又瘦了。”
如果谁的手机响了,另一个就会上厕所
或者木然地看着酒吧外的街景
大家都在消耗着自己,比拼耐力的
过程中,乳房不再膨胀,血脉不再贲张
无一例外地治好了皮肤饥渴症
“让我们就这样下去,60岁时再做爱。”
大家都相信,60岁时身体才能自由地
向外打开。已经晚了,但谁都想
一直晚下去,尽管这话类似于虚空
有肉体在几十年后等着,无疑就可以
编写一本情感的政治学,无疑就可以
借机想象一下彼此的体积与活力
爱是不动的,动着的,全是光阴的幼兽
最后,她看了一下表:“我该走了。”
酒吧外光线刚与地面形成锐角
他付了茶钱,扭头说:“我送你走。”
一路无语,出租车是辆夏利
它红彤彤的,像拉着两捆皮革
怀念德宏州
我一直想重返德宏州,瑞丽城的
外贸街上,黑颜色的缅甸人
薄薄的衣衫下,藏着一串串廉价的手镯和
项链
“先生,买一串吧,最好的珍珠。”
塑料和珍珠近似得难以分辨,真与假的连
环套
已经不是判别生活质地的教科书。它甚至
透出不可多得的温馨,外加一丝救赎
美妙的边城之夜,秀竹般的少女
用身体运来汁液饱满的菠萝、柚子和芒果
与之对衬的是演舞厅里的人妖
妖的味道,堵住了所有皮革画卷上
的毛孔。和谐的邻居,敲击着宽容的
象脚鼓!一座座佛塔,再黑的夜
也闪亮着圣洁的轮廓,它们驯服了人们
豢养于体内的一只只猛虎。我真情
怀念那儿的一切,双掌张开
十个指头均是德宏茂盛的植物
前些天,有人从那里给我带来了一捆甘蔗
甜浆的重量,让我联想到一千个乳头
羞于谈回报,爱一个地方爱到
如此痴狂的地步。我甘愿承受
整个云南所有的相思与孤独
“先生,买一只手镯吧,它能将你的情人锁
住。”缅甸人的声音,不属于哀求
从东川方向看大海梁子
它从底部,海拔500米左右的地方
开始撕裂,露出白颜色的岩石
数不清的裂口,一直向上
停在海拔4000米左右地方
那儿有白颜色的云朵
旁边稍矮的斜坡上
到处是残雪。它暴烈的奔跑
忽然一个急停,竟然没有惯性
竟然还能把石头的力量牢牢地控制
为此,在当天的日记里,我写道:
“这可能是静止在哗变,
但它是有序的,只把愤怒
体现在脸上,像一个癫狂的巨人
认真地,培育着体内的毒素”
梦中杀鸟
在梦中才敢杀死一只鸟,中途还听见
有人在楼上磨针,惊心、惊魂
惊恐。云南的地形,北回归线以西
被充军的,是先祖,亦是儿孙
他们一块儿伸长纸做的脸:“杀谁啊,
为什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杀一只鸟,梦里的那只!
版纳密林中的侏儒,迪庆雪山下的残疾
用的是大理的风刀,却不敢用
怒江的水,洗洗手上的血迹
毛羽飘飞啊,躲在山上喘气的那位
原来竟是毒蝇小国的王子
止不住的还有颤栗,仿佛有一群
正宗的刀手,正在等待口令
征调一千人,杀一只鸟?疑问不在
这儿,一个人杀一只鸟,只要手段高明
时间拖延得越久,那就更能凸现人的本质
而通用的办法是,让这只鸟
不停地飞,让它累死。至于在梦中
一切就变得简单、直接
“在梦中,才杀一只鸟?”很久以来
分辨这种事的真伪,已没有感兴趣
如果有人提起,那他肯定是出于忏悔
八 里 庄
来北京,好像我就是为了
找一张床躺下来,不一样的被褥
用的是集体主义的浆洗方法,我与它
之间,一直存在一寸左右的孤单
噢,不要轻易下结论,说那儿
每时每刻都有发生着身体的政变,与反政
变
我宁愿把它视为一支被压住的
钟摆,铜质的,拒绝变软。我宁愿
借机想想墙上的那幅画,三只鸟,六片叶
四根黄瓜,十根藤条伸向反面,一片空白
暴露异端:如果存在被逼架空的睡眠
就会有人在梦中团团乱转
可爱的北京,我不知道你有多宽
不知道你有多少万吨孤独和焦虑,囤集在
八里庄一带;不知道那一个个从梦中往外
跳
患上了风寒的人,他们来自哪一个省
自治区或直辖市……只听见,擦肩而过的
人
他们体内的枯枝,在一根根折断
看 麻 雀
两个讲座之间
隔着几棵龙爪槐和泡桐树
以及一群麻雀。如果五只麻雀
等于一个白天,那么十只麻雀就等于
一个夜晚。春天了,它们的身体,
像一把把打开的小铜锁,跳上跳下
在树枝上弹奏自由。搬空的肚子,开始入
驻索玛花,格桑花和迎春花的庞大家族
剩褐色的小翅膀,把细碎的叫鸣把天空
和花香,传遍了整个八里庄
听讲座,看麻雀走路,如此安静,清闲的时
光
或者只是百分比,粗硬的世界
不可能永远软下去,更不可能从这儿
开始软下去。一个个伴着火焰,可食用的
光
而升起来的背影,像破废了的钢铁厂?
或是光阴和尘埃的垃圾场?作为范本
窗台下的龙爪槐,它凌乱的枝条
以剪刀的方式相爱,用梦想和水面繁殖
即使作为几丛木槿,铁实的小躯体内
也塞进了太多的绳子、圈套和成长的焦虑
对着天写,对着地哭。我主张散淡一些
通过忏悔,把天空压弯的腰,借机拉直
但支持率却很低。那天,在邵阳湘菜馆
类似于断肠人,我承认自己的饥荒,贫穷
甚至南方木偶的品质,没有特殊的愿望
我只想卸下心头来回拉动的锯齿
只想尽可能地收缩身体,贴着墙根
和小老鼠并行。一个洞穴和一座宫殿的区别
说到底,就是:洞穴不是国王的
宫殿也不是老鼠的
据说,年年都有幻想之兵从此路过
远方。彼岸。美。获取的自由和找不回来
的爱情
镜子里的盛宴和最后的叹息……有人成了
自己的囚徒,挂向天空的梯子从来也不引渡
带毒的文字;有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三分之一
或者更少,但这已经够圆满的了
谁见过哪一种文字屈服于马蹄?相反,在文
字的
偏旁部首之间,我们见识了太多的悲怆的葬
礼
真不愿再说些什么,世界如此安静
让我们在梦中多念叨几遍,亲人的名字
在碧色寨车站
我屏住呼吸,捏了自己一下
爱,还是不爱?
我有一道难题无法破解
遗忘还是记住;走,还是不走?
滇南旅行时,我与树说了这些
踢了树一脚
身子转不过来啊
所以,一直没看见你
也没用骨头喊你
裸 体
每次去大理,我都跟人说我喜欢
大理的风。它们是皮肤的故乡,是骨头的床
从苍山那边吹过来,使我的皮肤和骨头,每
次都
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大伙都知道,我是
一个
贪婪的人,有时还极为癫狂,所以
2002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在大理古城
对着风,我脱去了衣裳,裸着身体
发誓要走到天亮。那时,我真的以为我可以
这么一直走下去,从此失去了穿衣的愿望
但是,尽管是深夜,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我的皮肤和骨头也开始了幸福的吟唱
我却突然害怕起来,才走了二十来米,就觉
得四周全是目光,像些暗处飞来的刀锋
命令我向虚无的世界举手投降
得到好处的皮肤和骨头不知道情况有这
么复杂
皮肤上的毛孔已全部开放,骨头也第一次
自己把自己掏空。它们都灵魂出窍了
再不想妥贴地把自己安放在我身上
风啊,大理的风啊,我却为什么
总感到我不该这样?总以为脱去衣服的一
瞬
我已被刀锋刺中心脏?真的很无趣
那晚,我只在风中裸体走了三十米
便被自己将自己彻底阻挡。虚弱的自己
虚幻的刀,一块儿目睹了自然之门的轰然
关上
剩下的夜,还在继续吹的风
像一座堆满了黄金和自由的垃圾场
晚秋白色
山神的毛发白了,燕麦白了
西凉山的秋天也跟着白了
充军人的后裔,霜迹在脊梁上
白了,像冷风的胚芽
就要长大成冰凌
抽我肋骨,凿一根笛子
空我的胸膛,多一座粮仓
都白了,爷爷和奶奶住在山上
他们坟顶上的长草也白了
一层白土盖着,他们活着
像死者一样,白得彻底、荒凉
都白了,倮伍家的小妹空身下楼
高高山上,一盘月亮
我这汉人,一个打工崽,空手返乡
绕了一圈,眠于草垛旁
都白了,笛孔里的血滴儿
都白了,粮仓里的耗子骨
在胡彬的长笛声中
读王黎明《山坡》
思乡病在蔓延
背阴的草,长满了山坡
一群晚风的影子,弯着腰,锁住目光
压低嗓子,它们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