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2-11-18 17:09      字数:4878
  〃朝罢归来月西斜,隔帘瞧见玉琵琶。〃那意思是我下班回来晚了,看见你没穿衣裳啦。
  到第二天晚上下朝归来,他还惦记这事儿,估计上朝的时候他也得惦记着,太刺激了!于是忍不住再到香炉边〃爬灰〃再看。纸条儿还在,他以为媳妇儿没看着。但再一看,纸条上多了两句续诗:
  〃何不抱来弹一弹,声音不到外人家。〃儿媳妇也风趣,唉呀你既然看见了,这么大个玉琵琶,你怎么不抱着弹弹它?反正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声音也到不了别人家。
  从此,〃爬灰〃一典出矣。
  查无实据,说来一笑。
  还有人考证,爬行灰上,则膝污,〃膝〃谐〃媳〃音,取〃污媳〃之义。不过这种说法有点牵强,闲着没事,干什么要在灰上乱爬?又一说,〃爬灰〃亦作〃扒灰〃。清王有光《吴下谚联》卷一〃扒灰〃条云:〃按昔有神庙。香火特盛,锡箔锵焚炉中。灰积日多,淘出其锡,市得厚利。庙邻知之,扒取其灰,盗淘锡以为常。扒灰,偷锡也。锡、媳同音,以为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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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节:四 他的下场悄无声息
  无论怎么考证,爬灰都是指老公公跟儿媳妇不清不楚。
  焦大嘴里的〃爬灰〃,无非就是贾珍和儿媳妇秦可卿干的破事儿。贾珍这个不要脸的,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工夫,一屋子姬妾丫鬟还不算,又勾搭上小姨子尤二姐和尤三姐。这还不算,还看上风流袅娜的儿媳妇秦可卿,活活一个公畜牲。怪不得曹雪芹会在秦可卿的判词里毫不客气地指责:〃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那意思是,将来要是贾家一门败了,也是败在宁府这个淫窝子的手上。
  那么,焦大说的〃养小叔子〃,又是谁养谁呢?有人说是讽刺凤姐养小叔子。这话不好理解。贾瑞倒是看上过她,他们是叔嫂关系,她不但没养,还三下五除二把这小子给治死了。又有人说是她养宝玉,这更奇怪,宝玉多聪明啊,最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连她的心腹平儿都不肯亲近,更何况是她?这条活龙,又会诗,又会词,又有才情,岂是她能养得来的?还有人说是养贾蓉和贾蔷,这更没影的事。凤姐和贾珍是兄妹,又是弟媳妇和大伯哥,贾蓉是她的侄子,贾蔷也是凤姐的侄子,这不是乱了辈份?所以,要找犯罪嫌疑人,首先就得把她排除在外。况且,她在男女关系上,确确实实是个正经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想翻案都没有趁手的兵器。
  那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就是秦可卿了,秦可卿和谁呢?贾蓉是她的丈夫,和贾蓉好的就只有贾蔷这个如花似玉的男人。关系好了,可能就不避里外,贾蔷可以直接登堂入室,于是下人就给造谣生事。我想着应该是造谣生事,因为整本书翻破,也找不到可卿和贾蔷之间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那么,这个〃爬灰〃若是实有其事,被焦大无法无天地吵出来,〃养小叔子〃既可以理解成实事,也可以理解成作诗一样,为了和前边这句话对仗起来的虚指。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焦大的意思就是别在你焦大太爷跟前装蒜,你们那点子破事,我全知道!
  真不知道他是嫌活得长,还是想死得快。
  这样的话他肯定不止说过一次,只不过往常都是私底下,吃醉了,和一帮奴才们乱嚼嚼舌头根子,过过嘴瘾。而且这话也肯定不止他一个人说过,但是当着主子的面儿,那层皮还是要蒙起来的,〃现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那层纸儿。〃结果这层纸儿叫焦大给戳破了,他不倒霉,没有天理。
  四 他的下场悄无声息
  焦大后来的结局如何,书中没交代。说到底,贾府不是一个横生杀戮的地方,动不动就砍了你,或者用药麻翻你。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把他远远地发配到庄子上去。庄子啊,就像乌进孝的庄子,那么远,有人考证他的庄子在铁岭,要想走到京城来,可就难了。看他在那里还能逞什么威风。就算不发配到庄子上,他这一辈子也算完了,彻底完了。
  所以说,一个人一定要正确对待自己的功劳和历史。立天大的功劳,那也是过去,不能把历史搬回到现实。不是凭你说跷跷脚,就能高人一头的。对自己的功劳念念不忘,神仙也会厌烦。更不要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这个东西又不生利息,只能越吃越少,到最后吃没了事。这还算好的,最可能是老本儿没吃着,反而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搭进去。
  再者,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要学会平心静气,好也能过,坏也能捱。你看人家薛宝钗,有钱的时候能过有钱的日子,没钱的时候她自己就知道俭省了,玉也不佩了,富丽闲妆都没有了。你再看阿Q,祖上三代都是穷光蛋,偏偏要叫嚣老子以前阔得多啦,你算什么东西?这种不平之气会害自己心境不开,心境不开就会做事失当,做人有偏差就会招致别人不喜。你是忠是奸,别人可能辨不出来,就像红心黑心,你不可能扒开胸膛叫人家看。让人看的,就是你的做人行事,这方面不及格,你就完戏了。
  可惜焦大这个大傻瓜,光知道一味表白忠心,要冲进祠堂哭太爷。他不知道,别说太爷在天之灵,就是佛祖基督也可能只会感动于他的忠诚,而绝不会赞同他做人处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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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一 真正的农村什么样
  第二章 刘姥姥:谁说我是母蝗虫
  人物小档案
  姓名:刘姥姥
  性别:美女(?)
  漂亮指数:(……)
  脾气:谦卑(这个……)
  结局:发发小财,过过小日子
  教训:无
  命运判词:无
  一 真正的农村什么样
  我的根在四十华里开外的小乡村,所以乡村什么样我是知道的。鸡猪牛羊,萝卜白菜,稻麦菽稷,这些都有,绿柳如烟也很好看,霜晨雪早也特漂亮,不过这些不是全部。乡村里面更多的是人…原生态的人,以及原生态的人生。
  我娘家的邻居女人,上有婆婆一名,极慈祥,极白净,整天纺线啊,舂布啊,做饭啊,浆洗缝补,一刻不停。大伯哥一名,老实木讷,光棍一根,一把子憨劲,拉犁种田连牛都省了。她还有从娘家带来的一个年迈的姥姥,儿死女丧,所有家产,包括房屋一栋、薄田三亩,全归了这个外孙女,指望她养老送终。
  婆婆病倒,什么活儿也干不了了,儿子媳妇刚盖好的明三间暗三间的新房,不舍得让婆婆住,把她搬到院外的一间土坯屋,每天冷饭一碗,薄被半床…为什么是半床呢?冬天的土坯屋不升火,怕费柴,四面墙壁厚厚地挂着白霜,老婆子只有一床旧绿军被,铺半床,盖半床,所以说是薄被半床。她得的是老人痴呆,神志不清,天天大声叫唤,做儿子的也烦,揪住他娘的发髻撞炕沿:咚,咚。后来老婆子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反正是死掉了。
  然后轮着打光棍的大伯哥。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拉犁耕田是干不动了,想和一家人上桌吃饭?美的你!每天自炊自吃。一口铁锅,早也是疙瘩汤,晚也是疙瘩汤。没有菜,没有馍…不会做。有一次他到我母亲那里串门,看她蒸的大馒头,又白又胖,一气吃了仨,眼睛又盯住第四个,我娘不敢让他吃了…再吃就撑死了。走的时候给他拿上两个,结果害我娘挨了一顿骂。他兄弟媳妇说:〃哪个王八日的,给老不死的馒头吃,欺负我们家没有白面是不是?〃
  有一天早晨,万物醒来,鸟也叫,狗也跑,大人出工,孩子上学校,这个光棍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生息地死在小破屋里。
  接着轮到女人的姥姥。八十多岁了,病瘫在床。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反正〃疼啊疼啊〃地整天叫唤。外孙女婿听得心烦,拿拐棍抽老太太:啪!啪!老婆婆死掉的时候浑身是伤。既没有通知宾朋,也没有大设灵堂,没有戴孝,没有哭灵,没有骨灰盒…一把灰盛在小黑布袋里,女人借了我娘家的小三轮,拉了三十块红砖,在地里刨一个浅坑,围一个小圈,两口子把骨灰放在里面,薄薄几锹土,就了结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就是乡村的真相…当然,是部分真相。农村的确有凉薄到彻底的人情世故,但绝不是全部。
  我就认识一个农村老大娘,家里的日子如同破布,大窟窿小眼儿,她却始终极有担当。公婆都老得不行了,她把一捧白面留着给二老擀原汤儿面,自己吃棒子馇粥小咸菜。家里最厚的一床被给二老盖,自己却〃布衾多年冷似铁〃。而且老太太穷得勺子刮瓮底儿,呲啦呲啦响,也并不拿着〃穷〃字当招牌,今天从这里赊一瓢面,明天从那里讨两块钱。
  有一次她病了,我买十斤鸡蛋去看她,结果我病的时候,她居然带上二十斤鸡蛋来看我。她的小孙子要上学,我替孩子垫交了学费,她就特意赶到我家里来,反复道谢,并且申明:半个月,一定还。果然!一到期限,她把钱一分不少送过来,还附带着给我的孩子买两袋小食品。感觉她特像雅典的泰门,人家给他一匹马,他给人家一个马群,人家送他一粒珍珠,他回赠人家一顶珠冠。可是,她哪有人家泰门那么阔气!
  无论农村里的反面例子,还是正面形象,都是贾母、贾政、王夫人、贾宝玉等深宅大院的贵族们绝对想不到的。住的金门玉户,穿的绫罗绸缎。一个秦可卿丧,那是多大的气派,多少王侯吊祭,用的什么棺材!农村里的老太太,住着茅草房,盖着百衲被,穿着七缝八补的破衣裳,到处搂草筢柴,回家来拉风箱,灶里柴烟大冒,呛得人咳咳喘喘。脸上有灰,手上有泥,七老八十还要出工上地,累了就把田间地头当歇息的凉亭子。工余或是阴天下雨,老婆子们聚在一起,抹抹牌,神佛仙鬼乱说一气。生是卑微地生,死也是卑微地死。
  所以说,大观园里的纸窗木榻,土槿竹篱,短墙上稻茎掩护,鹅儿鸡鸭,富贵气象一洗皆尽,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乡村,准确地说,叫乡村风光,而且是理想中的乡村风光,或者更干脆点,叫〃乡村的伪风光〃。
  在刘姥姥登门之前,贾府不知道有刘姥姥这个人。就是刘姥姥登门之后,贾府也不知道刘姥姥是怎样一个人。不要因为她一个农村老太太,不识文断字,就派她卑微、鄙陋、见识粗浅、活得没有尊严、没有价值。其实农村人自有他们自己一套非常朴素的价值标准。这套价值标准通行在整个人类社会,那就是有恩必报。
  这粒〃恩〃的种子,就是她三进三出的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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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节:二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二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打秋风。这种行为也叫〃打抽丰〃,意谓〃因人丰富而抽索之〃。后来又因当时官府的衙役,总在秋风乍起时,以做棉衣为名向富户募款,〃打抽丰〃就演变为〃打秋风〃。
  不论对手是〃富而好仁〃还是〃为富不仁〃,打秋风都不是好活儿。舍着一张老脸,求人家一点残汤剩水,高兴了赏你几两银子,不高兴了赶你出门。所以查遍正史野史,小说戏剧,打秋风的例子并不多见,拿得出手的不过是《儒林外史》里的张静斋和范进打秋风的例子,一般人都知难而退。
  不过,毕竟打秋风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绵绵不绝的事。刘欢不是唱〃你有我有全都有〃吗?那是穷人对于〃大同社会〃的向往,碰上一个爱讲大道理的,他还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这是社会财产的一种再分配方式哩!
  所以穷人一登门,富人就害怕,明知道人家害怕,自己还要舍着老脸上,这不叫不知趣,这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谁知道人家肯不肯给你仨瓜俩枣儿的?你以为自己是李逵,可以轮两把板斧,露一身横肉,闯进门去,大叫:〃把你们那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全给爷爷献上来!〃所以说,要是没有超困的生存境遇和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事儿趁早儿甭干,伤自尊。
  问题是刘姥姥可不是一般人儿,胆子贼大。她想的是:我是穷人我怕谁。穷人有的是穷智慧,只要撇下这个无聊的面子问题,什么事情都好办。
  于是她就来了。
  来了就被凤姐吓一跳。凤姐的气派一般人都受不了。黛玉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初一见面,都叫她唬得发愣,更何况可怜的贫婆子,一辈子所见不过是寒山枯树,住的不过茅草泥屋,糊的是一捅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