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2-11-18 17:06      字数:4875
  “傻瓜,我知道。”郁宁笑着冲她点头。
  魏萱走进海关之后短暂地停下了步子,看样子想回头,但又忍住了,加快脚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严可铭这时走过去和魏萱的母亲和兄长打了个招呼,然后从人群中抽身而出,叫住悄悄要走的郁宁:“郁宁,你停一下。”
  她犹豫了一下才停住,等在原地看他走到面前:“两件事。”
  这单刀直入的态度让郁宁一凛,打起点儿精神,等他开口。
  “我现在缺一个助手,你愿意来为我工作吗?”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来得太急太快,郁宁神色一黯,下意识地说:“¨¨¨他能做的事情我很多做不了。”
  “当然,现在的你比贺臻差远了。”
  郁宁的心口像是被扎进一根针,她几乎要哆嗦起来,又强制按捺住,故作镇定地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但你的美意我不能接受,你说的不错,人不是小动物,也不是盆景,不能靠别人的美意¨¨¨”
  他有点儿不耐烦地打断她:“和我一起工作算不上美意。我是不要废物的,也没把你当废物,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贺臻能做的你现在做不了,这不要紧,你还有将来,还有¨¨¨”
  “他没死。”她突兀地顶了一句。
  严可铭不太习惯被人顶嘴,静了一静,他看见郁宁苍白的双颊上忽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顺着之前没说完的话说下去:“还有机会赶上他。”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为什么辞掉新城的工作?”
  郁宁难以置信的目光充满了“你怎么知道”的疑问,严可铭的脸上没有笑容:“你的推荐信是我写的,昨天韩美林电话就追到我这里来了。你辞职是为了送魏萱?郁宁,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郁宁没吭声,默默垂下了眼。
  “现在你辞了职,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
  “冲动性辞职,愚蠢。”他的语气慢慢地沉了下来,“如果贺臻今天就回来,你想他看见个什么样子的你?”
  “严先生,你还是在可怜我。”
  “要是不想这样,那就拿出不让人可怜的资本来。”
  她被这句话迫得仰起脸,陡然发现,严可铭居然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没有变化的一个人,他的面孔和神情,始终如昔。
  只有在他这里,贺臻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象征着往昔的名字,不是一具遍寻不获的失踪了的尸体。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更微妙更高明的怜悯,郁宁心里默默地想,但令她自己也害怕的是,她不能抵抗这个姿态,正如她依然不能抵抗任何和贺臻有关的消息,甚至流言一样。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不自觉地寻求同盟:“你也相信,他还活着吗?”
  严可铭没有回答她,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哦,原来他把他母亲的戒指给了你。
  猝不及防之下,郁宁浑身一震,低头去看垂在胸口的戒指——这一个月来她瘦得太厉害,手指再也套不住戒指,只能挂起来——事隔多日,早已麻痹的心间终于又有了一丝酸楚的意味,她用力地眨了下眼:“我不知道戒指的来历。”
  郁宁此时满脑子都在回想贺臻把那枚戒指塞进车厢时的神情,又发现忽然什么都记不清了,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的不安无限地加剧,手指不知不觉就抓住链子,连皮肤上被勒出了红痕也一无觉察。
  “郁宁。”
  严可铭又叫她。她蓦然回魂,满脸迷茫痛苦地望向他。
  “大剧院的春夏演出季的反响很好,其中有两出歌剧冬天要各加演六场,《蝴蝶夫人》的布景是贺臻做的,替他把他该做的事情做下去吧,无论是出于相信他没死,还是出于哀悼。你狠清楚,他一直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郁宁因为哀痛而略略扭曲的面孔,冷静地说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相信他没死,但既然你抱着这个念头,肯定也觉得他会回来找你。如果这样,就更要不失尊严地活下去——我不是说尊严会让贺臻回来,当然,软弱同样也不会,但是女人是允许软弱的,软弱一辈子也可以。你要是想抱着个虚幻的念头混日子,随便你,我不会为别人的软弱感到遗憾。”
  “……我……”她的口齿有一瞬含糊起来,定定神又说下去,“我做。”
  严可铭的语气里有一丝赞许:“很好。你把新诚那边交接好后,可以直接开始工作吗?你还要休假吗?”
  “不要了。”她慢慢地聚集起气力,清晰的回答他。
  “第一件事解决了,现在是第二件。”看着郁宁陡然流露出的戒备和紧张,严可铭只是微微一笑,“我送你一程。是去新诚,还是回住处?”
  ……
  当郁宁再一次走进严可铭的那栋房子,除了窗外的景致,这里的一切和她第一次来拜访时没有任何区别,客厅和走廊依然品味庸俗,风格轻佻,工作间里依然横着那张巨大如婚床一般的工作台。
  工作台的一角放着一尊年轻西洋女人的胸像,在郁宁的记忆中,这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新添的陈设。它只有一尺来高,直到走得很近了才得以辨认出那并不是大理石,而是瓷雕。因为有入窑烧制这一道工序。而瓷土受热之后会变形,瓷偶的神态总是容易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偏差。可是眼前的这尊却没有留下这样的遗憾,她半低着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神色半是温柔半是郁悒,雕刻工人甚至连每一根睫毛都精心下刀,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她的神态让郁宁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禁注视良久,才转开目光,去看另一角上搁着的图纸。
  设计图没有署名,又不是严可铭的风格,郁宁一怔,情不自禁又轻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把图纸一张张地摊开,直到它们铺满了整张桌面。和图纸的主人生活里的不拘小节的性格截然不同的是,身为设计师的贺臻,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肯松懈,无论是全手绘稿还是CAD图,每一张图纸漂亮得本身就像一件艺术品。她任由手指顺着纸张的纹路流连,感觉他落笔时笔触的走向,颜色的浓淡,阳光投在桌面上,也投在这些纸上,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正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的头发和皮肤,像一缕风。
  房门开合,严可铭挟着从走道大开的窗中溜进来的秋风大步走进来,那一缕温柔的气息就这么隐去了。他看了看铺了一桌的画纸,神色柔和起来,陪着郁宁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车子在楼下等,我们去一趟大剧院。”
  “小宁,这里!这里!”
  穿着学士袍的魏萱站在雕塑系大楼前朝郁宁一个劲地挥手,郁宁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魏萱一把抱住:“你变样子了,怎么把头发剪掉了?”
  由着魏萱抓住她的肩膀细细打量了一番,郁宁笑着把一束鲜花递给她:“恭喜毕业。头发是你走了不久就剪掉了,后来再懒得留。你也变了。”
  魏萱不在意的捏捏自己的脸,吐一吐舌头说:“胖了快十斤呢。其实这是要回来了,想着要拍毕业照见老同学,还专门节食了一段时间……唉,幸好你没见到我圣诞时那个样子,那才叫人不得,连我妈都嫌弃我了。”
  她说话的神态一点儿也没变,一口气不停的说完这一大通话,见郁宁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的拉着她的手继续:“平时网上难得碰到你,写信问你怎么样总是说还好还好,问三哥吧,他又说要我问你自己……现在总算见到你了,气色不错,所以,这就是还好吧?”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陡然多出两人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来。
  郁宁点头:“我真人不是站在你面前了嘛,真的没事。”
  “嗯……快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恢复过来了。”魏萱感慨。
  闻言郁宁笑一笑:“对我来说过得慢极了,不过好在手头一直有事情做,不断太难熬。”
  “……毕业典礼快开始了,我们边走边说。”她沿着林荫道往大礼堂的方向走,“我问过三哥了,小宁,你听我一句,不要太拼命了,事情做不完、钱也赚不完,悠着点来,不好吗?别把自己累垮了呀。”
  “我也和你说一句真心话,我宁可尅到什么都不能想,不然除了工作,真的想不到做什么了。”
  魏萱听到这里顿住脚步,脸色变幻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若无其事的掠过去:“反正你要多注意身体。”
  “是,是。”郁宁微笑着答应着,“”回来以后很忙吧?还出去吗?
  “研究生的录取信是拿到了,但还没决定是不是去念。这会回来家里安排了相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嫁了。”
  郁宁沉默了下来,反而是魏萱无所谓地笑笑,抬起头看了看从林翳间倾泻而下的阳光,又说:“今年复活节,伊凡来巴黎了。”
  “他还好吗?”想起那个神色腼腆的英俊青年,郁宁不由得有些恍惚。
  “还不错。他待了一周就回去了,可惜没拍照片,不然你看了就知道,他是一点儿也没变。”
  郁宁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之间有什么打算没?”
  “没有。反正不能结婚,那就等着,看是他还是我先喜欢上别的人。”魏萱一摊手,又在下一秒忽然转过脸来盯着郁宁,问她,“好了,不说这个,怪没意思的,你一直在问我,我都没机会问问你,这一年过去,你又有什么打算没?”
  “说到这个倒是真的有个事……”郁宁在心里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又说下去,“这一年跟在严可铭身边,学了很多东西,但越是看他怎么工作,越是觉得要学的、想学的都太多了。我本来就是阴差阳错半路出家的,但没什么意外的话,将来应该会一直做这行……所以就想再读一个这方面的学位。”
  “这是好事啊,有没有想念的学校?”
  郁宁点头:“这件事情我征求过严可铭的意见,他也觉得可以读,还给我推荐了学校……我其实动这个念头就是今年三月份,本来只是想试一试,赶在截至日期前把材料和申请递交了,没想到接到了面试通知,上周刚面试完,下个月出最终结果吧。”
  “你成绩本来就好,肯定会顺利的。所以是哪个学校?”
  “在英国,戏剧艺术学院。”
  “这不是……”
  “对,严可铭的学校。”郁宁点头,“我自己想读,他也建议我去读的,是两年的剧院设计,但这个专业学费太高,时间太长,我又申的晚,最后面试的专业是绘景……总之,现在也不知道结果,万一运气好被录取了,我也未必回去……”
  “为什么?”
  “如果今年就去,我手头上的钱还不够,我不想向家里伸手,所以还打算跟严可铭身边在再工作一年,至少学费先攒到,生活费的话,过去看看有没有打工的机会。”
  魏萱抓住郁宁的袖子:“先等结果出来,要是录取了,你又真的不想向你爸妈要,我借给你……你让我说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什么都不要说……利息照算,我也一定要你还,这是个机会,你出去走一走吧,去一个没有贺臻的地方。要是住着喜欢,或者遇到什么中意的人,不回来也行。”
  魏萱的语速逐渐急切起来,郁宁看着她眼中的真诚和关切,又一次地沉默起来。半响后,她平静而和缓的说:“没有哪里没有他。”
  魏萱的手心一下子汗湿了。
  这个时候她们已经来到了大礼堂外,魏萱不少同学已经到了,看见她们后欢快地招呼她们一起合影。就这样两个人的交谈暂时告一段落,不管各自抱着怎样的心思又有什么没来及说出口的话,这个时候的她们都融入了欢庆的人潮当中,再不必去管其他。
  后来魏萱和同学们进礼堂参加仪式,郁宁留在外面等他们。大礼堂左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是学校里口口相传的“情人树”,每一年的毕业时,都是毕业生合影留念的热门地点。郁宁看着树下嬉戏笑闹的这一届毕业生,忽然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伊凡在,贺臻也在,也记不得是谁突发奇想的提议,四个人一直等到黄昏,等参加毕业典礼的同学陆陆续续都散去了,在夕阳的陪伴下爬上了那棵老树。
  除了魏萱,他们三个人爬得都很利索,上树之后连拉带拽把上不来只能在下头直跺脚的魏萱扯上树。上来之后又无事可做,索性排成一排看远方的太阳杀时间,知道贺臻忽然发现一根树枝上刻了字,经过辨认,魏萱和郁宁发现原来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也是本校毕业的雕塑系系主任和他太太当年的海誓山盟。想想老头儿那不苟言笑的面孔,和在版画系任教师母珠圆玉润的身材,魏萱一下没屏住爆笑起来,差点儿栽下树去,慌得贺臻和郁宁忙捞住她,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