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17 17:46      字数:4831
  “来了来了,我这是前年刚换上的门,敲坏了你赔啊!”里头天井传来一道爽利的声音,打断舒钰霖的沉思。舒钰霖一愣,心中终究有些难堪,不由整了整衣襟,又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方才站好等着开门。
  那边大门“嘎吱”一声,舒钰霖抬眼看去,只见门后挤出一个圆溜溜胖乎乎的女人。他一时有些怔楞,又仔细瞧了一会儿,这才不确定地道:“秀敏……?”
  也难怪他认不出来,虽说知道她们母女在京城住着,但他却从未来见过她们,所有事情都吩咐给下人置办。十多年过去,当年的仙娥变成了肥鹅,夸她一句珠圆玉润那还算好听的!
  裴秀敏也是愣了一下,忽然抱臂笑道:“哟,白面书生蓄了山羊胡,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听出她话中的嘲讽,舒钰霖面上有些难看,旁边跟来的两名随从早早地垂下头去作聋子状。
  “秀敏,咱们进屋再说吧。”舒钰霖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为难,只好软语低求。
  裴秀敏哼了一声,也不想让一众女人嚼了舌根,遂放他进了屋。
  两人进了屋,裴秀敏转身从里屋搬了两把椅子往天井一放,撸起袖子说道:“可巧,我们家就我跟光光住着,只有这么两把椅子,你们三个人怕是不够坐。”
  两名随从不敢多话,垂头站到门口去。
  舒钰霖一撩衣摆坐下,又环视了一周,之间屋檐下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条条咸鱼,墙角那边放着水缸,另一头是劈好的柴火,再扭头看向另一边墙,则是一方小小的菜畦。舒钰霖看了半晌,突然想起当年与裴秀敏在一起过的日子,一时有些怔忪。
  “丞相老爷,您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好了。”裴秀敏不等他回神,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舒钰霖轻嗽了一声,这里只有一张椅子,手边连杯茶都没有,这让他很不适应,不由又站起身道:“秀敏……”他看向裴秀敏,后者却是转开去一把提起地上的水倒入缸中,舒钰霖眼瞳一缩,想了想说道,“秀敏,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女了……”
  裴秀敏抬手抹去额头细汗,爽利道:“今天吃的这些苦,都是我当年跟你私奔时脑子里进的水。”
  纵是宦海沉浮多年,练就一身能言善辩的本事,舒钰霖此刻也无话可说。他看着如今膀大腰圆的裴秀敏,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了十六年前月老庙中的惊鸿一瞥,只可叹时光匆匆,物换星移。
  “秀敏,我今天来,是接你跟女儿回去的。”舒钰霖心中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当是补偿她们母女。
  裴秀敏眉心一皱,绷着脸说道:“回哪儿,回越州裴家,还是回当年咱俩住过的那个村子?”
  舒钰霖一噎,过了半晌才道:“秀敏,其实当年我考上探花之后又去找过你,只不过等我的人到了村里,村子已经遭了瘟,连只鸡都没剩下,我以为……”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娶了别人,”裴秀敏哼了一声,“我爹当年说你是看中了我家的钱才勾引我,现在看来,我爹当真是火眼金睛!”
  舒钰霖面色难看,又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这才换了个话题说道:“对了,女儿呢?怎么不见她?”
  “她在屋里纳鞋底呢。”裴秀敏瞥了他一眼,扭身进了屋,舒钰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空得厉害,却马上又自语道:“毕竟当年我是真心待她,并无欺骗之意,如今也过来补偿她了不是么!”
  这样一来,便觉得心中立时畅快了许多。
  只说裴秀敏进屋牵了裴光光出来,指了指舒钰霖道:“光光,这是你爹。”
  裴光光到了舒钰霖跟前,扭着衣角不肯出声。舒钰霖等了一会儿没听她喊出这声爹,只好尴尬笑道:“孩子怕生,无妨,过几天就好了……”
  裴光光怯怯地偷觑了这个威风凛凛的官老爷一眼,终是糯糯道:“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叫裴光光来着。”
  舒钰霖一拧眉,捋着胡须道:“既然要认祖归宗,那就不能跟你娘的姓了。”
  裴光光一歪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说道:“那我叫舒光光?”
  舒钰霖脸色有些难看,说道:“罢了,你妹妹叫舒静仪,那你就叫舒静柔吧。”
  裴光光闷闷地点了点头。
  舒钰霖又与裴秀敏敲定了回府的日子,原本给裴光光订好的亲事,自然也因为舒钰霖认下这个女儿而被推翻。裴秀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啧了一声道:“这叫什么事儿啊?哪有答应了人家再反悔的?”
  舒钰霖道:“光光是相府千金,怎么能嫁给一个粗人?”
  裴秀敏只嘟囔着说了一句,“那也是半路千金……”到底没跟舒钰霖对着干。
  待舒钰霖离开后,裴光光问自个儿娘亲:“娘,咱们为什么要跟他回去?”
  裴秀敏一边收拾包袱一边说道:“娘想通了,当年我跟他私奔,带了不少金银首饰出来,结果全供他读书赶考了!现在他又巴巴地跑来认回咱们,咱们当然不能放过他!听说当官的家里藏着很多钱,我得一次拿够本儿了再说。”
  她折完一件衣裳,又回头跟裴光光道:“到时候咱们就拿着那些钱回越州我爹,也就是你外公那儿去,京城太乱了。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肯不肯认我,唉……”
  裴光光第一次正经从她嘴里听到了这些事,不由有些好奇,又细问了一番。裴秀敏只说自己亲爹虽然有钱,但是个铁公鸡,得用银子才能讨好他云云。裴光光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再多问,看着外头天井,不由又想起了钱谦益。
  **
  当晚,钱谦益从外头应酬回来。前两日皇榜公布补录结果,他不出所料名列前茅,顺利入职翰林院,因此近来变多了些应酬。
  只说他刚一走近自家大门,趁着月色便瞧见大门角落里猫着一个人,心下不由一惊,只壮胆怒喝道:“谁在那里?”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挪出一个人来,钱谦益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换上轻松笑容,“光光,你怎么躲在那里?”
  裴光光倚着墙角不肯出来,只偷偷地跟他招手,拢着袖子小小声地道:“你过来再说。”
  钱谦益依言做了,两人背倚着门板坐在门槛上,钱谦益问道:“光光,你怎么会现在过来找我,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你娘知道不?”
  “我趁我娘睡着了跑出
  来的,”裴光光摇了摇头,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道,“谦益,我明天就该搬走了。”
  钱谦益笑容一滞,随即又轻松道:“丞相大人果真来认你了……”想了想又说,“光光,你等着我,再过几天,我就跟丞相大人提亲去。”
  “那,那我可有一段日子见不着你了,”裴光光垂下眼睛说道,“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钱谦益心底一柔,偏过头去看她,只见月光洒在她脸上,如同蒙了一层薄纱,撩得他心襟一阵荡漾。
  “那你就念我的名字,”钱谦益柔声说道,又忍不住将她颊边一绺头发绕在指尖,“人都说,相互爱慕的两个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你念我的名字,我就能知道你在想我了。”
  裴光光抱着膝歪头看他,抿了抿唇道:“那我每时每刻都念,把嗓子念哑了怎么办?”
  “你默念啊,谁让你念出声来了?”钱谦益笑,又与她挨近了几分。
  裴光光垂头看到钱谦益搭在膝头的手,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就怕被他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她抿了抿唇,试探着把手伸过去,越是靠近就越紧张。终于,她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感觉。
  钱谦益一愣,看着她与他交叠的手,心口不由涌过一阵暖流,想也没想,便反手握住她的。
  裴光光瞧了他一眼,弯着嘴角偷偷地笑。
  **
  次日,裴家母女风风光光地坐着大轿子进了丞相府,一路过来鞭炮声不绝,又有围观路人谈笑声相伴。
  待两人行完所有礼节,在后院安顿下来后,裴秀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光光啊,刚我在路上听到有人说我是王宝钏,这名字听着倒是挺耳熟的,就是想不起她是谁了。”
  裴光光方才见了大夫人夏兰清,又与弟弟妹妹见了面,尚有些懵懂,一时听到娘亲提问,脑中第一个闪现的便是当日与钱谦益看皮影戏的情景,不由脱口道:“王宝钏是一块牌坊。”
  裴秀敏“哦”了一声,回头指挥夏兰清调过来的两个丫头打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好的,把我跟牌坊比在一起说什么……”
  裴光光没搭话,只在心中默念:“钱谦益……”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就点一下最上面的“收藏此章节”吧╭(╯3╰)╮23、想念
  ——作者桥舒芸——
  钱谦益从睡梦中醒来,摸了摸心口,只觉得这处空得厉害。
  他披衣坐起,撩起床帘环视着还有些陌生的卧室,舌根不免泛起苦涩。
  自从在翰林院入职之后,他便一直安安分分,期间仍是想着如何与舒丞相提亲。然而,舒丞相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全然不复以往的热络,反倒是淡淡地多了一层疏离。这种感觉并不十分强烈,但因为有了对比,他就察觉出来了。
  这个对比正是韦远瑞。
  相比对他的冷淡,舒丞相对韦远瑞就亲近许多。他在翰林院当值,难免从同僚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大抵就是今天舒丞相带着韦大人见了亲近派系,明天舒丞相叫了韦大人入府提点。而这一切,都与他钱谦益无关,当真是应了当日韦远瑞在书斋同他说过的话。
  然而,就在他快要放弃,只想着尽心当值,等着来年升官再意气风发迎娶裴光光的时候,又一个机会摆在了他面前。
  那日他在御花园走动,正巧遇到皇帝带着一众近臣游园,时不时吟几句诗词。他心间一动,躲在一株梨树后,待着众人走近,不经意地适时展露了一把才华,直哄得皇上眉开眼笑,高兴之余,便赐了他一座宅子。
  当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宅子时,心中立即涌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这种欣喜迫使他急需找个人一起分享。然而他找了两圈,却突然发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就连平日与他焦不离孟的韦远瑞,也有好些日子没与他聚过。
  此后几天,皇上又时不时令他到御前伺候,他钱谦益终于一跃成为了皇上跟前的红人,京城炙手可热的少年才子。可是,他却在这时,怀念起了住在狗尾巴大院的时光。
  钱谦益从床上下来,点了烛火缓缓看着房中摆设,幽幽地长叹了一声:要是光光在他身边就好了。
  “大人,可有事吩咐?”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是他前些日子找来的书童。钱谦益扬声道:“没事,你去睡吧。”又听外头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钱谦益举着灯走到书案前,打开手边的小木盒子,里头是一叠整整齐齐的信纸。
  他拿起一张借着灯光看,只见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谦益”二字,其余则是画了一个太阳,又画了一根线,上面挂着一块豆腐皮一样的东西。他复又拿起余下几张,都是“谦益”二字,加上一塌糊涂的画。
  钱谦益珍宝似的一张张数着,自言自语道:“之前白跟二狗子他们读书了,连我的名字都写不好,还把被子画得跟豆腐干一样。”
  他说着,又轻笑了一声,心道:今后还要好好教她写字才行。
  他又靠在书案边傻乐了一会儿,将那叠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才不舍地收入盒子里放好。想了想又扭头拿出一个账本一样的东西翻了翻,这才说道:“怎么有半个多月没来信了,莫不是那送柴的小子偷懒?早知道就让她找个信得过的人了……”
  只说钱谦益这才为与裴光光断了书信烦恼,不曾想,第二天回家便收到了相府送过来的请帖。他看着手中的请帖就对身边的书童道:“可问了都邀了哪些人?”
  书童一摸脑袋,憨憨地笑,“问了问了,说是请了本次科考中才华出众的几人,以文会友,可热闹哩!”
  钱谦益复又看了看手中的请帖,紧拧的眉头渐渐松开,想着或许这次可以见到裴光光,一颗心便逐渐安定下来。
  宴会依旧在相府抱翠亭举办,钱谦益刚坐下时还有些想不通舒丞相的用意,待看到屏风后头坐着的舒夫人时,便立时明白了——合着以文会友是假,挑选女婿是真!
  在座才子知道丞相用意,皆跃跃欲试,却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失了体面,便都矜持着。
  若是换在几个月前,钱谦益必定想尽办法出风头,但此时,他却没了那个心思,看了看左右忙着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