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17 17:46      字数:4806
  裴光光只觉得今晚月色太亮,从青石板路上反了光直接射进她眼里,叫她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迷迷糊糊地被他揽了一路,直到走进福安巷口,才被他放了开来。
  “你先进去,我过会儿再去。”钱谦益垂眼看她,裴光光闻言就歪头奇道:“为什么?”说话间,她偷觑了他一眼,又滴溜溜地转开目光。
  钱谦益浅笑,“被人看到咱们在一块儿不太好,分开走才不会让人起疑。”
  裴光光闻言,只觉得他们俩像极了戏文里私会的男女,脸上不由一热,磨着脚尖“诶”了一声,扭头就跑进去了。走到大院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只见月色下,他的影子被压得黑乎乎的一小团。她抬头想去看他的脸,却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只能分辨出他在跟她挥手。
  裴光光咬了咬唇,轻手轻脚地回到家里。刚进天井却发现屋里灯竟然亮着,心下不由一惊,缩头缩脑地开了里屋的门,果然见到自家娘亲坐在椅子上等她,手里攥着一把鸡毛掸子。
  “知道回来了?”裴秀敏横了她一眼,慢慢走到她面前。裴光光心中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忐忑。她揪着衣角瞧了裴秀敏一眼,又垂下头去,低声唤道,“娘——”
  裴秀敏哪里理她,二话不说就一掸子抽到她小腿上,直把她打得跳脚。
  “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不准跟书生来往,你还去!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裴秀敏不容她躲闪,说话间又抽打了几下。
  裴光光疼得直流眼泪,却也明白这会儿怎么都不能承认,于是拖着哭腔说:“娘,我没有,没有……”
  “还敢说谎!谁教会你说谎的?!”裴秀敏见她不认,气得揪着她的耳朵就往天井里带。裴光光一边抹眼泪,一边护着自己的耳朵,辩解道:“没人教我,没人教我……”
  裴秀敏带着她站在了天井里,气得直发抖,抬手就往她身上抽,“跟你说过书生没一个好东西,你还要找他!我当你只是爱玩,出去逛夜市了,没想到你竟跟他一块儿回来!”她气得喘粗气,拿鸡毛掸子指着裴光光说,“要不是我去大院门口守着,怎么会看到你跟他……”
  裴秀敏一想起自己女儿与那书生勾肩搭背的模样,就气恼得说不下去。而裴光光却已经吓得傻愣在那里,怪道娘亲这么笃定,原来她与钱谦益都被她看了去!
  裴光光再也不敢狡辩,垂头立在一边低声道:“娘,我错了。”
  裴秀敏刚才打了她一顿,现在已经没了力气,只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光光,你是大姑娘了,姑娘家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你才跟那个书生撇清了关系,这会儿又上赶着跟他处在一块儿,这要是被街坊知道,你让娘的老脸往哪儿搁?你今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裴光光心中一颤,抹着眼泪说道。
  裴秀敏叹了一口气,又说,“今晚你就别睡了,给我在这里站着,好好长点记性!”
  话毕,她便转身进了屋,剩下裴光光一人站在天井里抹眼泪。
  只说钱谦益在巷口等了一会儿才向大院走去。经过裴家门前,眼见四处无人,便忍不住凑过去扒着门缝瞧了一眼,却是看到裴光光被她娘拖到天井里打,心中不由一惊,心想,完了完了,这事儿被她娘知道了。然又看到裴光光使劲儿地抹眼泪,便觉得那两只手揉在了他心上,揉得他隐隐发疼。
  钱谦益没敢敲开裴家的门,一来不敢惊动邻居,二来也不愿挨了裴秀敏的揍。因此,他只是缩在墙角根儿站着,直到天井里安静下来,他才又朝门缝里看进去。
  里头的油灯已经熄了,正当他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裴光光直挺挺地站在天井里,月亮偏了西,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钱谦益心里一拧,只觉得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他忽然就松下劲来,也没离开,只是垂头丧气地站在裴家门前,顶着露水跟着裴光光站了一宿,直到天快亮,大院里有了人声,他才拖着腿走回自己的小屋。
  早上,裴秀敏挎着篮子出去卖咸鱼,经过裴光光时,瞥到她发白的脸色,眼瞳一缩,却仍硬下心肠哼了一声说:“继续站着,站到我回来为止。”说着,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光光看着她的背影使劲搓了搓脸,又揉了揉僵硬的膝盖,正想偷偷去台阶上坐一会儿,哪知大门一开,沈寡妇就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光光啊,你娘让我来看着你。”
  裴光光心里淌了泪,只得乖乖地站好。
  沈寡妇随身带着针线鞋底,搬了一张小板凳在院中坐下后,便开始干活。期间仍不忘跟裴光光打听,“光光啊,你做了什么事儿,怎么惹你娘生这么大的气?”
  裴光光扁着嘴不理她,心下却想,要是告诉了你,过不了多久整条福安巷都能知道我昨个儿跟书生去看皮影戏了。想到钱谦益,她心中又不由得一酸,只道昨天之前他俩还是好朋友,今天之后,怕是就要绝交了。
  如此一想,裴光光脸色又黯淡了几分,更加郁闷得不想开口。
  沈寡妇见问不出来,就扭头哼了一声,咬断线头才又开口,“不说就算了,我还想着你若说了就给你坐一会儿,现在可好,是你自己不抓住时机的!”
  裴光光不理她的引诱,绞着手指不吭声。
  沈寡妇见状,终于放弃,安静地低下头纳鞋底。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越爬越高,渐渐就热了起来。
  沈寡妇挪到了一个凉快的角落,看着裴光光也想跟着挪,就伸手一指,说道:“别动别动,就在那儿站着。”
  裴光光无奈收回脚,沈寡妇这才满意地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过了一会儿,就在裴光光快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大门被一股大力推开,二狗子疾风似的冲进来,也不看她,直接跑过去拖起沈寡妇喊道:“沈大娘沈大娘,你家闹耗子啦!我刚才看到好大两只耗子往你家厨房进去了!”
  沈寡妇一惊,也来不及责备二狗子拽皱了她的衣裳,急吼吼地就冲出去,一边骂道:“这群死耗子还真长了眼了!昨儿个才买了米,今天就过来,看老娘收拾不死它们!”
  一阵骂骂咧咧之后,她便消失在了大门口。裴光光傻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想到要去休息,拖着腿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了臂弯里。
  钱谦益偷偷摸摸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缩成一团坐在那里,心中不由空落落的疼。他走过去,低低地唤了一声,“光光……”
  裴光光抬头,见他站在面前,揉了揉眼睛才呆呆地说:“原来真是你……”
  钱谦益勉强笑了笑,“光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没再说下去,挨着她坐下,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我从街上买了几个包子,还热乎着。”
  裴光光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钱谦益见状就笑说:“我趁没人才进来的,而且二狗子把她支开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裴光光揉了一把脸,没有出声。钱谦益心中却又看到昨晚她独自站在天井抹眼泪,心中颤了颤,把油纸包往她手里塞去,说道:“你快些吃吧,别饿坏了。”
  裴光光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眼泪就跟串珠似的滴下来,落在油纸上。她擦了擦眼泪,又把油纸包还回去,说道:“我不吃了,你快走吧。”
  钱谦益心中咯噔一下,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问道:“你……不乐意跟我做朋友了……?”
  裴光光揪着地缝里冒出来的一株小草,转头看着他磕磕巴巴地说:“我第一要听娘的话……你说这叫孝顺来着……”
  》  她已经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说话间,鼻子里又吹了一个泡泡。钱谦益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搞笑,但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11、愧疚
  钱谦益想起身离开,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只抱着油纸包在一旁呆愣着,最后又被裴光光一抽一抽的哭声拉回思绪,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到她面前说:“擦擦吧。”
  裴光光也觉得脸上糊成了一片,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帕子,往脸上一盖,闷声道:“谢谢……”顿了顿又说,“你走吧,过两天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钱谦益不去看她,目光无神地落在墙角一只箩筐上,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光光,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吗?”他心里有些酸涩,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发抖,“其实,这次只是意外,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不让你娘发现的。”
  裴光光滞了滞,眼泪落得更凶,捂着眼睛只反复一句话,“你别说了,我听我娘的,我只听我娘的……”说完,又想起两人往日种种,在不舍的同时,又泛上了对裴秀敏的愧疚。
  钱谦益涩涩地捧着包子站起来,舔了舔双唇,只觉得舌根都在泛苦。他僵硬地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那块帕子你不用还给我了,到时让你娘看到你跟我说话,又该挨打了。”话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钱谦益回了自己家的天井,出神地踱了两步,才发现那几只包子还在自己怀中。他觉得有些生气,想也不想地把包子往地上一摔,转身就往小屋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去,捡起散在地上的包子,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干净土,这才用油纸包好,回屋放在了桌子上。
  只说钱谦益离开后,裴光光的眼泪就跟决堤一样喷涌出来。她没用那块手绢,而是一边哭一边仔仔细细地叠好揣进了怀里。所以沈寡妇抓了老鼠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光光啊,这是怎么了?”沈寡妇有些心虚,她终究只是受了裴秀敏之托,若是裴光光真出个什么事儿,她也不好交代。
  裴光光不理她,扯着袖子揩掉眼泪就硬气地站到天井中央去。沈寡妇见她如此,一颗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只当小姑娘觉得委屈,掉几滴眼泪。
  “光光啊,你也别怪沈姨心狠,我这也只是受了你娘的嘱托。”沈寡妇坐回了小板凳上,又拿着针线开始纳鞋底,“再过半个时辰你娘就该回来了,我也不把你偷懒的事告诉她了,你呢,也别记恨沈姨。”
  裴光光低着头闷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我娘你欺负我的。”
  沈寡妇一噎,没再说话。
  自这天以后,裴光光再没跟钱谦益讲过话,纵是平日里碰面的次数也减少到几乎没有。钱谦益知道这是裴光光在避着他,每次想起来,心中总是有些难过。他喜欢裴光光,虽说没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但见着她时,心中那种悸动他是如何都忽略不了的。
  他清楚两人今后的路大抵是不会有交集的,但在狗尾巴大院的这段时间,他终究还是想跟她好好相处,只是想不到他们会散得如此惨烈。
  生活中没了裴光光,钱谦益便开始潜心复习,就连大院夫子的任务也一并辞了,空暇时间则与韦远瑞在京城走动。
  好友韦远瑞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怔了一下,然后才摇着扇子说,“这样也好,终究你们是走不到一起的,早点散了也省得将来后悔。”
  钱谦益喝着小酒没有答话。虽然好友表面上豁达,但方才说话时那一闪而过的怅然,终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日,钱谦益虽仍会想起裴光光,但也不过是一瞬,更多的心思则是放在了科考上。他背负着母亲的期望,决不能因为一些琐事影响了心情,从而名落孙山。
  随着殿试临近,朝中一些大员也开始打着以文会友的旗号,邀请本届稍有名气的举子赴宴,表面广纳门生,实则拉拢人脉。
  钱谦益与韦远瑞自然也在邀请之列,每日收到请帖无数。然两人是铁了心要投靠丞相府,凭着韦远瑞前段时间在京城走动得出的经验,自然将那些与丞相政见相左的官员排除在外。如此过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丞相府的请帖。
  宴会设在丞相府抱翠亭中,两人到了之后发现应邀的都是些近来文采风骨在京城闻名的举子。众人寒暄了一番后,便各自坐在位子上静候。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家丁通报,说是舒丞相到了。
  几人纷纷从座上起身行礼,舒钰霖在首位坐下,这才摆了摆手笑道:“各位将来都是舒某同僚,不必多礼。”
  钱、韦二人自是早见过舒钰霖的,然此时听他声音,皆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偷觑一眼之后,又相互对望,只作出满脸的惊惧,引得舒钰霖满意微笑。待坐回原位之后,众人便开始品茶赏花,吟诗作对。
  钱谦益自是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