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11-18 17:04 字数:4913
他举举手,他点了一下头,就进去了。
才坐下来呢,那个跟我的人就也到了,他想将我对面的一张椅子拉开,要坐下
来,我赶紧说∶“这把椅子也是我的。”
说时立即把双脚交叉著一搁搁在椅子上,硬不给他坐。
“喂!我跟你讲,我还没有结过婚,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他也不坚持坐
下来了,只弯下腰来,在我耳边鬼里鬼气的乱讲。
我想了一下,这个人七八成精神不正常,两三成是太无聊了,如果用软的方法
来,会缠久一点,我性子急,不如用。⒋⒈⒈。闹学记骂的那种法子快快把他吓走
。
他还在讲鬼话呢,不防被我大声骂了三句∶“滚开!讨厌!疯子!”好大声的
,把我自己也给吓了一跳。走路的人都停下来看,那个跟踪的家伙跳过路边咖啡馆
放的盆景,刷一下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茶房向我这边急急的走来,一副唐。吉诃德的架势,问说什么事情。我笑起来
了,跟他讲∶“小事情,街头喜剧。”
点了一杯只有在西班牙夏天才喝得到的饮料一种类似冰豆浆似的东西,很
安然的就将脚搁在对面的椅子上,拾起一份别人留在座位上的报纸,悠悠闲闲的看
起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悠闲,我怕那个被骂走的人回来抢我东西,当心的把皮包放在
椅子后面,人就靠在包包上坐著,眼睛还是东张西望的。防著。
这时候,大概是下午两点前后,天热,许多路人都回家去休息了,咖啡座的生
意清淡。就在那个时候,我身边一把椅子被人轻轻拉开,茶房立即来了。那人点的
东西一定很普通,他只讲了一个字,茶房就点头走了。
我从报纸后面斜斜瞄了一下坐在我身边的。还好不是那个被我骂走的人,是个
大胡子。
报纸的广告读完了,我不再看什么,只是坐著吹风晒太阳。当然,最有趣的是
街上走过的形形色色的路人一种好风景。
那么热的天,我发觉坐在隔壁的大胡子在喝一壶热茶。他不加糖。
我心里猜,一、这个人不是西班牙人。二、也不是美国。⒌⒈⒈。闹学记人。
三、他不会讲西班牙话。四、气质上是个知识分子。五、那他是什么地方来的呢?
那时,他正将手边的旅行包打开,拿出一本英文版的《西班牙旅游指南》开始
看起来。
我们坐得那么近,两个人都不讲话。坐了快一小时了,他还在看那本书。
留大胡子的人,在本性上大半是害羞的,他们以为将自己躲在胡子里面比较安
然。这是我的看法。
时间一直流下去,我又想讲话了。在西班牙不讲话是很难过的事情,大家讲来
讲去的,至于说讲到后来被人死缠,是很少很少发生的。不然谁敢乱开口?
“我说你下午还可以去看一场斗牛呢。”
慢吞吞的用英文讲了一句,那个大胡子放下了书,微笑著看了我一眼,那一眼
,看得相当深。
“看完斗牛,晚上的法兰明歌舞也是可观的。”
“是吗?”他有些耐人寻味的又看了我一眼,可亲的眼神还是在观察我。
终于又讲话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才骂掉一个疯子,现在自己又去找人搭讪就
是很无聊的行为。何况对方又是个很敏感的人。
“对不起,也许你还想看书,被我打断了”“没有的事,有人谈谈话是很
好的,我不懂西班牙文,正在研究明天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说著他将椅子挪了一下,正对著我坐好,又向我很温暖的一笑,有些羞涩的。
。⒍⒈⒈。闹学记“是哪里人?”双方异口同声说匣完全一样的句子,顿了一下,
两个人都笑起来了。
“中国。”“希腊。”
“都算古国了。”不巧再说了一句同样的话,我有些惊讶,他不说了,做了个
手势笑著叫我讲。
“恰好有个老朋友在希腊,你一定认识他的。”我说。
“我一定认识?”
“苏格拉底呀!”
说完两人都笑了,我笑著看他一眼,又讲∶“还有好多哲人和神祗,都是你国
家的。”他就报出一长串名字来,我点头又点头,心里好似一条枯干的河正被一道
清流穿过似的欢悦起来。
也许,是很几天没有讲话了,也许,是他那天想说话。我没敢问私事,当然一
句也不说佾己。讲的大半是他自动告诉我的,语气中透著一份瞒不住人的诚恳。
希腊人,家住雅典,教了十年的大学,得了一个进修的机会去美国再攻博士,
一生想做作家,出过一本儿童书籍却没有结过婚,预计再一年可以拿到物理学位,
想的是去撒哈拉沙漠里的尼日国。
我被他讲得心跳加快,可是绝对不提什么写书和沙漠。我只是悄悄的观察他。
是个好看的人啊!那种深沉却又善良的气质里,有一种光芒,即使在白天也挡不住
的那种光辉。
“那你这一次是从希腊度假之后,经过马德里,就再去美国了?”我说。
他很自然的讲,父母都是律师,父亲过世了,母亲还在。⒎⒈⒈。闹学记雅典
执业,他是由美国回去看母亲的。
我听了又是一惊。
“我父亲和弟弟也是学法律的,很巧。”我说。
就那么长江大河的谈了下去。从苏格拉底讲到星座和光年,从《北非谍影》讲
到《印度之旅》,从萨达特的被刺讲到中国近代史,从《易经》讲到电脑,最后跌
进文学的漩涡里去,那一片浩瀚的文学之海呀……最后的结论还是“电影最迷人”
。
有一阵,我们不说话了。我猜,双方都有些棋逢敌手的惊异和快悦,我们反而
不说话了。
什么都讲了,可是不讲自己,也不问他名字,他也没有问我的。下午微热的风
吹过,带来一份舒适的悠然。在这个人的身边,我有些舍不得离开。
就是因为不想走,反而走了。
在桌上留下了我的那份饮料钱加小帐,我站起来,对他笑一笑,他站了起来,
送我。
彼此很用劲的握了握手,那句客套话∶“很高兴认识你。”
都说豕了真心的。然后我没有讲再见,又看了他一眼,就大步走了。
长长直直的大街,一路走下去就觉得被他的眼光一路在送下去的感觉。我不敢
回头。
旅馆就在转弯的街角,转了弯,并没有忘记在这以前那个被我骂走的跟踪者,
在街上站了五分钟,确定没有人跟我,这才进了旅馆。
躺在旅社的床上,一直在想那个咖啡座上的人,最后走。⒏⒈⒈。闹学记的时
候,他并不只是欠欠身,他慎重其事的站起来送我,使我心里十分感谢他。
单独旅行很久了,什么样的人都看过一些。大半的人,在旅途中相遇的,都只
是一种过客,心理上并不付出真诚,说说谈谈,飞机到了,一声“再见,很高兴认
识你。”都只是客套而已。可是刚才那个人,不一样,多了一些东西,在灵魂里,
多了一份他人没有的真和诚。我不会看走眼。
午睡醒来的一霎间,不知自己在哪里,很费了几秒钟才弄清楚原来是在马德里
的一家旅社。我起床,将头发带脸放到水龙头下去冲,马德里的自来水是雪山引下
来的,冰凉澈骨。这一来,完全清醒了。
翻开自己的小记事簿,上面一排排西班牙朋友的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
是不要急著打过去比较清静。老朋友当然是想念的,可是一个人先逛逛街再去找朋
友,更是自在些,虽然,午睡醒了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我用毛巾包著湿头发,发呆。
我计划,下楼,穿过大马路,对街有个“麦当劳”,我去买一份最大的乳酪汉
堡再加一个巨杯的可口可乐,然后去买一份杂志,就回旅馆。这两样吃的东西,无
论在美国或是台湾,都不吃的。到了西班牙只因它就在旅馆对面,又可以外卖,就
去了。
那天的夜晚,吃了东西,还是跑到火车站去看了看时刻表,那是第二天想去的
城塞歌维亚。也有公车去,可是坐火车的欢悦是不能和汽车比的。火车,更有
流浪的那种生。⒐⒈⒈。闹学记活情调。
塞歇维亚对我来说,充满了冬日的回忆是踏雪带著大狼狗去散步的城,是夜
间跟著我的朋友夏米叶去爬罗马人运水道的城,是做著半嬉痞.跟著一群十几个国
籍的朋友做手工艺的城,是我未嫁以前,在雪地上被包裹在荷西的大外套里还在分
吃冰淇淋的城。也是一个在那儿哭过、笑过、在灿烂寒星之下海誓山盟的城。我要
回去。
夏天的塞歌维亚的原野总是一片枯黄。
还是起了一个早,坐错了火车,又换方向在一个小站下来,再上车,抵达的时
候,店铺才开门呢。
我将以前去过的大街小巷慢慢走了一遍,总觉得它不及雪景下的一切来得好看
。心里有些一丝一丝的东西在那儿有著棉絮似的被抽离。经过圣。米扬街,在那半
圆形的窗下站了一会儿,不敢去叩门。这儿已经人事全非了。那面窗,当年被我们
漆成明黄色的框,还在。窗里没有人向外看。
夏日的原野,在烈日下显得那样的陌生,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我在这
儿,没有什么了。
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再去任何地方,斜坐在罗马人高高的运水道的石阶上,又
是发呆。
就在那个时候,看见远远的、更上层的地方,有一个身影。我心扑一下跳快了
一点,不敢确定是不是看错了,有一个人向我的方向走下来。是他,那个昨天在马
德里咖啡座上交谈了好久的希腊人。确定是他,很自然的没有再斜坐,反过身去用
背对著就要经过我而下石阶来的人。不相信巧合,相信命运。我相信,所以背著它
。
。0⒉⒈。闹学记只要一步两步三步,那个人就可以经过我了。昨天我札著头
发,今天是披下来的,昨天是长裙,今天是短裤,他认不出来的。
这时候,我身边有影子停下来,先是一个影子,然后轻轻坐下来一个人。我抬
起眼睛对著他,说了一句∶“哦,你,希腊左巴。”
他也不说话,在那千年的巨石边,他不说话。很安静的拿起一块小石子,又拿
起另外一块石子,他在上面写字,写好了,对我说∶“你发发看这个拼音。”我说
∶“亚兰。”
“以后你这么叫我?”他说。
我点点头,我只是点点头。哪来的后呢?
“你昨天没有说要来这里的?”我说。
“你也没有说。”
“我搭火车来的。”
“我旅馆旁边就是直达这个城的车站,我想,好吧,坐公车,就来了。是来碰
见你的。”
我笑了笑,说∶“这不是命运,这只是巧合而已。”
“什么名字?”终于交换名字了。
“ECHO。你们希腊神话里的山泽女神。那个,爱上水仙花的。”
“昨天,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想,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是又绝对没
见过。”
我知道他不是无聊才讲这种话,一个人说什么,眼睛会告诉对方他心里的真假
。他不是跟我来的,这是一种安排,为什么被这样安排,我没有答案。那一天,我
是悲哀的,什么。⒈⒉⒈。闹学记也不想讲,而亚兰,他也不讲,只是静悄悄的坐
在我身旁。
“去不去吃东西?”他问我,我摇摇头。
“去不去再走?”我又摇摇头。
“你钉在这里啦?”我点点头。
“那我二十分钟以后就回来,好吗?ECHO。”
在这个悲伤透了的城里,被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来,好似是一种回音,是十三年
前那些呼叫我千万遍人的回声,它们四面八方的跃进我的心里,好似在烈日下被人
招魂似的。那时候,亚兰走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霎间,觉得在全西班牙的大荒原里,只有亚兰是最亲的人
。而他,不过是一个昨日才碰见的陌生人,今天才知道名字的一个过客。这种心情
,跟他的大胡子有没有关系?跟他那温暖的眼神有没有关系?跟我的潜意识有没有
关系?跟他长得像一个逝去的人有没有关系?
“你看,买了饮料和三明治来,我们一同吃好不好?”亚兰这一去又回来了,
手上都是东西,跑得好喘的。
“不吃,不吃同情。”
“天晓得,ECHO,我完全不了解你的过去,昨天你除了讲电影,什么有关
自己的事都没讲,你怎么说我在同情你?你不是快乐的在度假吗?我连你做什么事
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