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11-18 17:04 字数:4860
然,妹妹的书也就等于什么“你买衣服,就送精美小皮夹一只”一样附属品。
三毛的妈妈很慷慨,每当女儿有新书。妈妈如果见到人,就会略带歉意的说∶“马
上送来,马上送来。”好似销不出去的冬季牛奶,勉勉强强请人收下。
在这个家里,三毛的作品很没有地位,我们也不做假。三毛把别人的书看得很
重,每读好书一册,那第二天她的话题就是某人如何好,如何精采,逼著家人去同
看。这对于我们全家人来说真是苦事一桩,她对家人的亲爱热情,我们消受不了。
她一天到晚讲书,自以为举足轻重,其实。
我的外孙女很节俭,可是只要是张晓风、席慕蓉的书籍,她一定把它们买回来
。有一回三毛出了新书,拿去请外甥女儿批评指教,那个女孩子盯住她的阿姨说了
一声∶“你?”三毛在这件事上稍受挫折。另外一个孙女更有趣,直到前天晚上,
才知道三毛小姑嫁的居然不是中国人,当下大吃一惊。这一回三毛也大吃一惊,久
久不说话。三毛在家人中受不受到看重,已经十分清楚。
目前我的女儿回国定居已经十六个月了,她不但国语进步,闽南语也流畅起来
,有时候还去客家朋友处拜访住上两天才回台北。她的日子越来越通俗,认识的三
教九流呀,全。⒎。闹学记岛都有。跑的路比一生住在岛上的人还多她开始导
游全家玩台湾。什么产业道路弯来弯去深山里面她也找得出地方住,后来再去的时
候,山胞就要收她做干女儿了。在我们这条街上她可以有办法口袋空空的去实践一
切柴米油盐,过了一阵去付钱,商人还笑说∶“不急,不急。”女儿跟同胞打成一
片,和睦相处。我们这幢大厦的管理员一看她进门,就塞东西给她吃。她呢,半夜
里做好消夜一步一步托著盘子坐电梯下楼,找到管理员,就说∶“快吃,是热的,
把窗关起来。”
她忙得很起劲,大家乐的会头是谁呀什么的,只要问她。女儿虽然生活灸台北
市,可是活得十分乡土,她说逛百货公司这种事太空虚,她是夜市里站著喝爱玉冰
的人。前两天她把手指伸出来给我和她母亲看,戴的居然是枚金光闪闪的老方戒指
,上面写个大字“福”。她的母亲问她∶“你不觉得这很土吗?”她说∶“嗳,这
你们就不懂了。”
我想,三毛是一个终其一生坚持心神活泼的人,她的叶落归根绝对没有狭窄的
民族意识,她说过∶“中国太神秘太丰沃,就算不是身为中国人,也会很喜欢住在
里面。”她根本就是天生喜爱这个民族,跟她的出生无关。眼看我们的三小姐
她最喜欢人家这么喊她,把自己一点一滴融进中国的生活艺术里去,我的心里充满
了复杂的喜悦。女儿正在品尝这个社会里一切光怪陆离的现象,不但不生气,好似
还相当享受鸡兔同笼的滋味。她在台北市开车,每次回家都会喊∶“好玩,好玩,
整个大台北就像一架庞大的电动玩具,躲来躲去,训练反应,增加韧性。”她最喜
欢罗大佑的那首歌《超级市民》,她唱的时候使任何人都会感到,台北真是一
个可敬可。⒏。闹学记爱的大都市。有人一旦说起台北市的人冷淡无情,三毛就会
来一句∶“哪里?你自己不会先笑呀?还怪人家。”
我的女儿目前一点也不愤世,她对一切现象,都说∶“很好,很合自然。”
三毛是有信仰的人,她非常赞同天主教的中国风俗化,看到圣母马利亚面前放
著香炉,她不但欢喜一大场,还说∶“最好再烧些纸钱给她表示亲爱。”
对于年轻的一代,她完全认同,她自己拒吃汉堡,她吃小笼包子。可是对于吃
汉堡的那些孩子,她说∶“当年什么胡瓜、胡萝卜、狐仙还不都是外来货?”我说
狐仙是道地中国产,她说∶“它们变成人的时候都自称是姓胡叀酰 敝挥心昵岬囊?
代不看中国古典文学这一点,她有著一份忧伤,对于宣扬中国文学,她面露坚毅之
色,说∶“要有台北教会那种传福音的精神。”
只述到这里,我的女儿在稿纸旁边放了一盘宁波土菜“抢蟹”就是以青蟹
加酒和盐浸泡成的,生吃。她吃一块那种我这道地宁波人都不取入口的东西,写几
句我的话。
我看著这个越来越中国化的女儿,很难想象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消失过那么久
。现在的她相当自在,好似一辈子都生存在我们家这狭小的公寓里一样。我对她说
∶“你的适应力很强,令人钦佩。”她笑著睇了我一眼,慢慢的说∶“我还可以更
强,明年改行去做会计给你看,必然又是一番新天新地。”
。⒐。闹学记序二∶我有话要说缪进兰看见不久以前《中时晚报》作家司马中
原先生的夫人吴唯静女士《口中的丈夫》那篇文章,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于吴唯静女
士的了解和同情。这篇文章,真是说尽了做为一个家有写书人这种亲属关系的感受
。
我的丈夫一向沉默寡言,他的职业虽然不是写作,可是有关法律事务的讼诉,
仍然离不开那支笔。他写了一辈子。
我的二女儿在公共场所看起来很会说话,可是她在家中跟她父亲一色一样,除
了写字还是写字,她不跟我讲话。他们都不跟我讲话。
我的日子很寂寞,每天煮一顿晚饭、擦擦地、洗洗衣服,生活灸一般人眼中看
来十分幸福。我也不是想抱怨,而是,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家来了,吃完晚饭,这
个做父亲的就把自己关到书房里面去写公事。那个女儿也回到她房间里去写字、写
字。
。0⒈。闹学记他们父女两人很投缘现在。得意的说,他们做的都是无本
生意,不必金钱投资就可以赚钱谋生。他们忘了,如果不是我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他们连柴也没得烧。
其实我就是三毛的本钱。当然她爸爸也是我。
以前她写作,躲回自己的公寓里去写。我这妈妈每天就得去送“牢饭”。她那
铁门关得紧紧的,不肯开,我就只好把饭盒放在门口,凄然而去。有时第二天、第
三天去,那以前的饭还放在外面,我急得用力拍门,只差没哭出来。她写作起来等
于生死不明。这种情形,在国外也罢了,眼不见为净。
在台湾,她这么折磨我,真是不应该。
说矣不孝顺嘛,也不是的,都是写作害的。
人家司马中原毕竟写了那么多书。我的女儿没有写什么书,怎么也是陷得跟司
马先生一样深,这我就不懂了。
有很多时候她不写书,可是她在“想怎么写书”∶她每天都在想。问她什么话
,她就是用那种茫茫然的眼光来对付我。
叫她回电话给人家,她口里答得很清楚∶“知道了。好。”可是她一会儿之后
就忘掉了。夜间总是坐在房里发呆,灯也不开。
最近她去旅行回来之后,生了一场病,肝功能很不好,反而突然又发痴了。我
哀求她休息,她却在一个半月里写了十七篇文章。现在报纸张数那么多,也没看见
刊出来,可是她变成了完全不讲一句话的人。以前也不大跟朋友交往,现在除了稿
纸之外,她连报纸也不看了。一天到晚写了又写。以前晚上熬夜写,现在下午也写
。电话都不肯听。她不讲话叫人焦急,可是她文章里都是对话。
。⒈⒈。闹学记她不像她爸爸口中说的对于金钱那么没有观念,她问人家稿费
多少毫不含糊。可是她又心软,人家给她一千字两百台币她先是生气拒绝的,过一
下想到那家杂志社是理想青年开的,没有资金,她又出尔反尔去给人支持。可是有
些地方对她很客气,稿费来得就多,她收到之后,乱塞。找不到时一口咬定亲手交
给我的,一定向我追讨。她的确有时把钱交给我保管,但她不记帐,等钱没有了,
她就说∶“我不过是买买书,怎么就光了,奇怪!”
对于读者来信,我的女儿百分之九十都回信。她一回,人家又回,她再回,人
家再来,雪球越滚越大,她又多了工作,每天大概要回十七封信以上。这都是写字
的事情,沉默的,她没有时间跟我讲话。可是碰到街坊邻居,她偏偏讲个不停。对
外人,她是很亲爱很有耐性的。
等到她终于开金口了,那也不是关心我,她在我身上找资料。什么上海的街呀
弄呀、舞厅呀、跑马场呀、法租界英租界隔多远呀、梅兰芳在哪里唱戏呀……都要
不厌其详的问个不休。我随便回答,她马上抓住我的错误。对于杜月笙那些人,她
比我清楚。她这么怀念那种老时光,看的书就极多,也不知拿我来考什么?她甚至
要问我洞房花烛夜是什么心情,我哪里记得。这种写书的人,不一定写那问的题材
,可是又什么都想知道。我真受不了。
我真的不知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放弃人生乐趣就钻到写字这种事情里去。
她不能忍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可是她那颠颠倒倒的二十四小时不是比上班的人更
苦?
我叫她不要写了、不要写了,她反问我∶“那我用什么疗。⒉⒈。闹学记饥?
”天晓得,她吃的饭都是我给她弄的,她从来没有付过钱。
她根本胡乱找个理由来搪塞我。有时候她也叫呀“不写了、不写了。”这
种话就如“狼来了!狼来了”,她不写,很不快乐,叫了个一星期,把门砰一关,
又去埋头发烧。很复杂的人,我不懂。
对于外界的应酬,她不得已只好去。难得她过生日,全家人为了她订了一桌菜
,都快出门去餐馆了,她突然说,她绝对不去,怕吵。这种不讲理的事,她居然做
得出来。我们只有去吃生日酒席主角不出场。
这一阵她肌腱发炎,背痛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哭了一次。医生说∶“从
此不可伏案。”她说∶“这种病,只有写字可以使我忘掉令人发狂的痛。”她一字
一痛的写,一放笔就躺下沉默不语,说∶“痛得不能专心看书了,只有写,可以分
散我的苦。”那一个半月十七篇,就是痛出来的成绩。
我的朋友们对我说∶“你的女儿搬回来跟你们同住,好福气呀。”我现在恨不
得讲出来,她根本是个“纸人”。纸人不讲话,纸人不睡觉,纸人食不知味,纸人
文章里什么都看到,就是看不见她的妈妈。
我晓得,除非我飞到她的文章里也去变成纸,她看见的还只是我的“背影”。
现在她有计划的引诱她看中的一个小侄女我的孙女陈天明。她送很深的书给小
孩,鼓励小孩写作文,还问∶“每当你的作文得了甲上,或者看了一本好书,是不
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个被洗脑的小孩拚命点头。可恨的是,我的丈夫
也拚命点头。
。⒊⒈。闹学记等到这家族里的上、中、下三代全部变成纸人,看他们不吃我
煮的饭,活得成活不成。
。⒋⒈。闹学记闹学记你从哪里来当我站在注册组的柜台前翻阅那厚厚一大叠
课程表格时,已经差不多知道自己那种贪心的欲望为何而来了。
我尽可能不再去细看有关历史和美术的课程,怕这一头栽下去不能自拔。
当当心心的只往“英语课”里面去挑,看见有一堂给排在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一次两小时,每周三次。学费九十六块美金一季。老师是位女士,叫做艾琳。至于
她的姓,我还不会发音。
“好,我注这一门。”我对学校里的职员说。
她讲∶“那你赶快注册,现在是十二点差一刻,缴了费马上去教室。”
“现在就去上?”我大吃一惊,看住那人不动。
“人家已经开学十几天了,你今天去不是可以快些赶上吗?”那位职员说。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我说。
“上学还要心理准备!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那人说。
这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开始填入学卡,飞快的跑到另。⒍⒈。闹学记一个柜
台去缴费,再跑回注册组把收据送上。听见那人对我说∶“D幢二○四教室就对了
。”
我站在校园里举目望去,一个好大的D字挂在一幢三层楼的墙外。于是,在西
雅图冬季的微雨里,往那方向奔去。
找到了二○二,也找到了二○六,就是没有二○四。抓了好几个美国学生问,
他们也匆忙,都说不晓得。
好不容易才发觉,原来我的教室躲在一个回字形的墙里面,那回字里的小口,
就是了。
教室没有窗,两个门并排入口,一张椭圆形的大木桌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地方,
四周十几张各色椅子围著。墙上挂了一整面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