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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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 更新:2022-11-18 17:03 字数:4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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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字之法,余七八岁时,一闻即悟;及长以语人,有学数年而竟不知者。故谓此书在悟者,即为筌蹄,而不悟者,何殊嚼蜡?废之可也。
道书以一卷为一Ψ,Ψ音轴。今人即谓之卷,非也。佛书以一章为一则,又谓一缚。缚,古绢字,亦卷字通用耳。
今天下读书不识字者固多,而目前寻常之字,误读者尤多。其于四声之中,上、去二声,极易混淆。所以然者,童蒙之时,授书塾师,皆村学究,讹以传讹,及长则一成而不可变,士君子作数篇制义取科第,其于经籍,十九束之高阁矣,谁复有下帷究心者?即有一二知其非,而一传众咻,世亦不见信从也。故欲究四声之正者,当于子弟授书之时,逐字为之改正,然与世俗不谐,骇人耳目,人反以为侏亻离矣。如上、下、动、静等字,皆当从上声,人有不笑之者乎?
韩昌黎诗云:“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诗成使之写,亦足张吾军。”夫世岂有不识字而能书者?抑昌黎之所谓识字,非世人之泛然记忆巳也。汉儒之训诂,极其宏博,而独称子云识字,至使四方学者,载酒以问,此其学岂浅鲜者?唐王起于世间字,所不识者,惟《八骏图》中数字,则识字良亦不易。而昌黎之诗,动用僻字、古韵,至今,千世之下读之尚不尽识,何况阿买也?
吴孙休为四子作名字,皆取难犯。л(湾)字曰м(迄),{臾}(觥)字曰о(贤),■(莽)字曰р(举),■(褒)字曰■(拥),此与八骏图中离(泰){刀ぁ}(丙)二字相类,亦好奇之过矣。唐武后命宗楚后制十二字:(照)、■(天)、■(地)、■(日)、囝(月)、□(星)、■(君)、ы(臣)、■(除)、■(载)、■(年)、缶(正)。而见它书者又有■(人)、重(证)二字。南汉刘岩制Ζ(俨)字为名,效颦转甚。余观《余冬序录》载宋人有{不长}(矮)、{不食}(斋)、■(稳)、{大坐}(稳)、亻小(弱)、{不大}(勒)、{不生}(终)、{不行}(腊)大(大)、{石山}(勘)、闩(■)、氽(游)、{水人}(没)、(吓)、(胡)、{此十}(惯)等字,盖俚俗之谈,杜撰以成字耳,岂六书之正哉?今人俗字有夯(和切朗)、歪(和切乖)、{田女}(少)、{钦手}(钦去声)、找(爪)、帮(榜声平)、牮(箭)、芏(苦)等字,然多见之俗牒耳。余观《海篇》直音中所载,视《说文》不啻百倍,盖人以意增减之,无非字者,恐将来字学从此益淆乱矣。
《乐善录》载:“赵韩王病,遣道士上章,神以巨牌示之,浓烟罩其上,但末有火字。赵闻之,曰:‘此必秦王庭美也’。”余按美字从羊,从大,非火也。岂神明亦不识字耶?其为后人附会无疑。
杨用修最称博识,亦善杜撰,而刘夫人碑中,亻岁、二字,及酒官牌中■字皆不识。余谓古今传记中难字固亦有限,而释、道二藏中,恐即遍观未能尽识,至于近代《篇海》直音,偏傍上下,类以意增触而长之,无复穷极。非《六书》之正,何以能识?即识之亦无用也。
《说文》太略,而《海篇》太繁,沈约《韵书》疏漏益多,惟当以十三经、二十一史合释、道二藏,汇而订之,奇而难识者即注见某书,一切杜撰者悉去之,其于同文之治未必无裨也。
余在山东行部,沂州有毛阳,检司懵然不识,问胥曹,曰:“音山。”归检字书皆无之,因考史中《郡国志》有奇字者附于此,有虑(音庐夷)、茬平(今为茌省)、巳阝(音忌)、(音贡)、■题(■莎,古字)、县阝(若么反)、力(力音)、(执音)、夫阝(音夫)、存阝马阝(音孱骂)、朴■(音蒲圜)、彳示氏(精音权)、讠丹邯(讠丹音男)。而■(渊)、鄄(绢)、{执皿}(周)、(至)人亦多不识也。
《东轩笔录》载:王沂公命王耿按陈绛事至中书,立命进熟。进熟不知何物?以意度之,似是具呈之义。
博古而不通今,一病也。钩索奇僻,而遗弃经史,二病也。《孟子》之文,每一议论,必引书或《诗》以证之;今人为文,旁探讴谚,而不知引经,是为无本之学矣。
博学而不能运笔,天限之也,陆澄、刘杳是也;高才而苦无学术,人弃之也,戴良、李贺是也。然以才胜者,患其斤也,可以陶铸;若徒书厨经库,吾末如之何也已。
焦弱侯谓今之读书者不识句读,皆由少年不经师匠,因仍至此,其论甚快,因举数事。如“至大至刚,以直点尔何如,讲事以度轨”等语,文义皆胜旧,但李彦平读《礼记》一段,余未敢从。盖“男女不杂坐”自为句,至“不同巾栉”为句,“不亲授”自为句。今以“不同”属上句,虽无害,而“巾栉不亲授”则不通矣。“男女授受不亲”,何独巾栉哉?至四书九经中句读当改易者尚多。如“卒为善,(句)士则之’;履帝武敏,(句)歆攸介攸止。”若此之类尚多,未易枚举也。
少时读书,能记忆而苦于无用;中年读书,知有用而患于遗忘。故惟有著书一事,不惟经自己手笔,可以不忘,亦且因之搜阅简编,遍及幽僻,向所忽略,今尽留心,败笥蠹简,皆为我用。始知藏书之有益,而悔向来用功之蹉跎也!
余自八九岁即好观史书,至于乱离战争之事,尤喜谈之,目经数过,无不成诵;然塾师所授不过编年节要,《纲鉴》、《要略》而已,后乃得《史记》、《汉书》及《朱子纲目》读之,凡三四过,然止于是而已,最后得二十一史,则已晚矣;然幸官曹郎冷局,得时时卒业也。
汉光武好图谶,至用三公,亦以《谶书》决之,尹敏遂因其缺而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帝虽责之而竟不罪也。《谶书》,今世所禁不知作何状,亦不知何人所作。但堪舆家常引谶语,附会吉地,以为谶地,亦竟不知其所从出,强半杜撰之词耳。今世所传有推背图,相传李淳风所作。以古帝王世次,其间先后错乱,云是宋太祖欲禁之不可,乃命取而乱其序并行之,人见其不验,遂弃去。然多验于事后,虽知之何益?圣人所谓“百世可知者”,岂是之谓哉?
东汉至三国,罕复名者,莽禁之也。秦以前复名盖寡,然侨如、无忌、去疾之类,往往见于经史。而二名不偏讳之义,三代已有之,则亦何尝以复名为非也?王莽矫诬,遂著为禁令。至讽匈奴亦上书更名,可笑甚矣。乃其法亦行之二百余年,何耶?今时则复者十七,亦以岁久人繁,易于重犯故耳。且使子孙不偏讳,未为不可也。
周公谨《癸辛杂识》载先圣初名兵,已乃去其下二笔,此事并无所出。按先圣因母祷于尼丘而生,故名丘,字仲尼,岂有名兵之事?诞妄甚矣。
古之命名者,不以郡国,不以山川,不以鸟兽恶疾,然亦有不尽然者,即周公子已名禽,宣尼子已名鲤矣。此盖为人君言之也。人君之名当使人难知而易避,不然者,则当申临文不讳之令。夫减损点画,犹之可也,至并其音而更之,使千古传袭,恬不知改,若庄光之为严光,玄武之为真武也,可乎?
宋时避君上之讳最严,宋板诸集中,凡嫌名皆阙不书。如英宗名曙,而署树皆云嫌名,不知树音原不同曙也。钦宗名桓,而完亦云嫌名,不知完音原不同桓也。仁宗名祯,而贞观改作正观。魏徵改作魏证,不知徵、祯不同音也。又可怪者,真宗名恒,而朱子于书中有恒独不讳,不知其解。或以亲尽而祧耶?至于胤义二名,其不讳宜矣。
陶谷原姓唐,因避石晋讳而改。真德秀原姓慎,因避孝宗讳而改。夫以君父一时之讳,而更祖宗百代之氏,不孝孰甚矣?陶不足责也,而西山大儒乃为此耶?
宋人高自夸诩,毁誉失实,如韩、范二公,将略原非所长;元昊、跳梁二公,心力俱惫尚不能支,而乃有西贼破胆之谣。王安石刚愎自用,乱天下国家,其罪不在蔡京,童贯之下,而引入名臣之列。张浚志大才疏,丧师辱国,刘琨、殷浩之俦也,而盛称其恢复之功,比之诸葛武侯。及其叔季,如杨龟山、魏了翁者,空言谈道,岂真有拨乱匡时之略,而犹惜其不见任用,宁非啖名之过哉?吾谓宋之人物,若王沂公、李文正、司马温公之相业,寇莱公、赵忠定之应变,韩魏公之德量,李纲、宗泽之拨乱,狄青、曹玮、岳飞、韩世忠之将略,程明道、朱晦庵之真儒,欧阳永叔、苏子瞻之文章,洪忠宣、文信国之忠义,皆灼无可议,而且有用于时者,其它瑕瑜不掩,盖难言之矣。
《易》之卦,以众君子而去一小人,在决之而已,故谓之。宋当元丰、元之时,君子多而小人寡,乃议论不断,自相矛盾,使小人得乘间而进;及其败也,反谓熙宁之祸,吾党激成之。譬之贼势猖獗,主将首鼠,致败而反咎力战者,以为挑衅生事,不亦愚之甚哉?
性有善恶之言,未甚失也,而《孟子》力排之;《反经》合道之言,未甚失也,而宋儒深非之,皆矫而过正矣。古之行权者,如汤、武之放伐,伊霍之迁易,周公之诛管、蔡,孔子之见南子,何尝不与经相反?经者,权之对也,不反则不为权矣。然反而合道,不失其经,《易》所谓“万物暌而其事类”者也,此语何足深非,又何必抵死与辩耶?
宋儒若明道、晦庵皆用世之真才也,虽有迂阔,不失其高,下乎此者,不敢知也。如朱子论周益公云:“如今却是大承气证,却下四君子汤,虽不为害,恐无益于病。”即此数语,朱之设施可知矣。伊川见人主折柳条,便欲禁制之,说书时颜色庄严,俨以师道自处,此即子弟如是教之,亦苦而不入,况万乘之主哉?陆秀夫于航海之日,负十岁幼主,而日书《大学衍义》以讲,不知何为?近于迂而愚矣。圣人之谈道,皆欲行于世也。《大学》说明德,便说新民;《中庸》说中和,便说位育;孔子一行相事,便坠三都,诛少正卵,更无复逡巡道学之气;颜渊问为邦,孔子便以四代礼乐告之,何当又以克巳复礼,使之教百姓耶?宋儒有体而无用,议论繁而实效少,纵使诸君子布满朝端,亦不过议复井田封建而已,其于西夏、北辽,未必便有制驭之策也。
唐虞三代君臣之相告语,莫非危微精一之训。彼其人皆神圣也,故投之而即入,受之而不疑。下乎此者,便当纳约自牖。就其聪明之所及而启迪之,如教子弟然。夫子于颜、曾,不绝克复一贯之训,而于伯鱼,不过学《诗》学《礼》而已,因其材也。故主有所长,则就其长而扩之;主有所短,则就其短而翼之。时当治平,则当陈润色之略;时值丧乱,则当先救正之方。使之明白而易晓,简易而可行,求有益于世而已。宋人守其所学,必欲强人主以从已。若哲、徽、宁、理,皆昏庸下愚之资,而哓哓以正心诚意强聒之,彼且不知心意为何物,诚正为何事。若数岁童蒙,即以左、国、班、马读之。安得不厌弃也?
事功之离学术,自秦始也,急功利而焚诗书;学术之离事功,自宋始也,务虚言而废实用。故秦虽霸而速亡,功利之害也;宋虽治而不振,虚言之害也。
甚矣,宋儒之泥也。贬经太过者,至目《春秋》为烂朝报;信经太过者,至以《周礼》为周公天理烂熟之书。不知《春秋》非孔子不能作,而《周礼》实非周公之书也。至欧阳永叔以系词非孔予之言,抑又甚矣。
古人五十服官,六十悬车,其间用世者才十年耳。夫以十年之久,而欲任天下事,扬历诸艰,无乃太骤乎?噫,古之人论定而后官之,非官而后择也。随才授官,终于其职,无序迁例转也。夫人各举其职官,各得其人,十年之间,治定而功成矣。今之仕者,议论繁多,毁誉互起,循资升降,既不胜其患得患失之心。任意雌黄,又难当夫吠形吠声之口。历官半世,而尺寸未闻;立身累朝,而夷跖不定:是用世之具与官人之术,两失之也。
今之仕者,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得罪朝廷者,竟盗批鳞之名;得罪小民者,可施弥缝之术。惟官长、巨室,朝忤旨而夕报罢矣,欲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古人相者,病于怙权;今之相者,病于无权。其病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