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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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 更新:2022-11-18 17:03 字数: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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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英石出英德县,峰峦耸秀,岩窦分明,无斧凿痕,有金石声,置之斋中,亦一奇品,但高大者不可易致。
金陵凤凰台上有奇石,丈许,相传李太白物。好事者,又刻太白凤凰台诗于上,盖亦宋人墨迹也。楚陈玉叔官金陵,舁以归,舟至采石,大风浪作,舟竟覆,石沉焉。岂谪仙之英魂不欲此石落他人之手耶?亦异矣。
李德裕云:“以吾平泉一草一石与人者,非子孙也。”余谓富贵之家,修饰园沼,必竭其物力,招致四方之奇树怪石,穷极志愿而后已,其得之也既难,则其临终之时,必然留连眷恋,而惧子孙之不能守也。岂知子孙之贤不肖,志趣迥别,即千言万语,安能禁其不与人哉?况富贵权力一旦属之他人,有欲不与人而不可得者,其为惑滋甚矣。余治小圃,不费难得之物,每每山行,遇道旁石有姿态者,即觅人舁归,错置卉竹间,久而杂沓,亦觉有郊间趣。盖不惟无财可办,亦使他日易于敕断,不作爱想也。
赵南仲爱灵璧一石,而命五百卒舁至临安。郑得象江六怪石,而以六十万钱辇归荣阳。劳民伤财,至于此极。何怪艮岳、石纲终贻北狩也。以此为雅,不敢谓然。
山中石,掘置池畔草间,自与世间传玩诸石气色不同,盖深山之中,受雾露、日月之精,不为耳目之娱,每至树木茂密,烟霭凝浮,一种赏心,非富贵俗子所可与也。
《酉阳杂组》载:“利州临江寺石,得之水中,初才如拳。置佛殿中,石遂长不已,经年重四十斤。”太凡石在土中水中者,皆能长,但无如是之速耳。余在闽山中,见一石,窦穴数尺,中空,有宋时人题诗,上半截犹可读,下半截已为外面所障。其石一片而生,非嵌就者,故知石能长,无疑也。
岭南有海石如羊肚,大者七八尺,然无色泽,不足贵。闽有浮石,亦类羊肚,内败絮其中,置之水中则浮。以语它乡人,未必信也。
零陵石燕,相传能飞,飞即风雨。唐诗“石燕拂云晴亦雨”是也。然是石质,断无能飞之理。谢鸿云:“向在乡中山寺为学,见高岩上石有如燕状者,因以笔记之。石为烈日所暴,忽有骤雨过,石即冲起,往往坠地。盖寒热相激而迸落,非真能飞也。”此言足破千古之疑矣。山东有阳起石,煅为粉,着纸上,日中暴热,便能飞起。盖此石为阳精相感之理,固宜尔也。其石入药,能壮阳道。
《管子》曰:“齐之水道躁而复,故其民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越之水重浊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最而稽,淤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晋之水枯旱而运,淤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而葆诈,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滞而杂,故其民愚戆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简易而好正。”校之于今,亦不甚然矣。大抵江北之水,迅激而浊,故其人重而悍;江南之水,委纡而冽,故其人缓而巧;至于五方之变,亦不能有尽符者,人不受命于物也。
轻水之人,多秃与瘿;重水之人,多肿与;甘水之人,多好与美;辛水之人,多疽与瘗;苦水之人,多与偻。余行天下,见溪水之人多清,咸水之人多戆,险水之人多瘿,苦水之人多痞,甘水之人多寿。滕峄、南阳、易州之人,饮山水者,无不患瘿,惟自凿井饮则无患。山东东、兖沿海诸州县,井泉皆苦,其地多碱,饮之久则患痞,惟不食面及饮河水则无患,此不可不知也。
余在东郡久。东郡近郭诸泉皆苦,衙斋中至无一草一木,即折杨柳种之,亦皆不活,所谓不毛之地也。每雨过日,晒土花矗起如白盐者无数,市上面饼皆苦水所发,食之即饮井泉,无不生痞矣。彼中婴儿殇于此者,十常五六。而南方人尤不惯此,动罹其祸,不可救药也。
易州、湖州之镜,阿井之胶,成都之锦,青州之白丸子,皆以水胜耳。至于妇人女子,尤关于水,盖天地之阴气所凝结也。燕赵、江汉之女,若耶、洛浦之姝,古称绝色,必配之以水。岂其性固亦有相宜?不闻山中之产佳丽也。吾闽建安一派溪源,自武夷九曲来,一泻千里,清可以鉴,而建阳士女莫不白皙轻盈,即舆亻台下贱,无有蠢浊肥黑者,得非山水之故耶?
刘伯刍之论水,以扬子、中冷为第一,次之慧山、虎丘、丹阳、大明、淞江、淮水为七。陆竟陵之品泉,则以康王谷为第一,次之濂水、慧山、兰溪以至于雪水,凡二十,而扬子、中冷屈居第七矣。此果铢称尺量不易之论耶?而所品之外,天下又果无泉可以胜此者耶?吾以为二子之论,但据生平耳目之所及者而品第之耳。天下中川一百三十有五,小川一千二百五十有一,水泉三亿三万三千五百一十有九,而遐荒绝域者不与焉。今以一人之闻见意识,遂欲遍第天下之水,何异井蛙管豹之见也。
《茶经》云:“水品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此自是定论。然山水须乳泉缓流者,又须近人村落者。若深山穷谷之中,恐有瘴雾毒蛇,不利于人。即无毒者,亦能令人发疟。盖其气味与五脏不相习也。奔湍急濑,久饮,能令人瘿。井水亦有绝佳者,不亚山泉。大约江水以甘胜,井水以冽胜,山水则兼甘与冽而有之者也。
闽地近海,井泉多咸,人家惟用雨水烹茶,盖取其易致而不臭腐,然须梅雨者佳。江北之雨水不堪用者,屋瓦多粪土也。
以余耳目所及之泉,若中冷、锡山等泉,人所共赏者不载,若济南之趵突泉,临淄之孝妇泉,青州之范公泉,吴兴之半月泉,碧浪湖水,杭州西湖龙井水,新安天都之九龙潭水,铅山之石井寺水,观音洞水,武夷之珠帘泉,太姥之龙井水,支提之龙潭水,闽中鼓山之喝水岩泉,冶山之龙腰水,东山之圣泉,金陵蒋山之八功德泉,摄山之珍珠泉,皆甘冽异常,其它难以枚举;但在穷乡遐僻,无人赏鉴耳。
客中若遇无甘泉去处,但以苦水烹之,数沸后澄至冷,去其泥滓,复烹之,即甘矣。此亦古人炼炭之法也。北方每霪雨时,取几滑净者,于空中盛,倒入罂中,亦与南方雨水气味无别也。
人生饭粗粝,衣毡毳,皆可耐,惟无水烹茶,殊不可耐。无山水即江水,无雨水即河水;但不苦咸,即不失正味矣。冰水虽寒,不堪烹者,不净也。雪水易腐,雨水藏久,即生孑孓,饮之有河鱼之疾,而闽人重之,盖不甚别茶也。
凡出师,遇深山无泉之处,掘井一二丈不得水者,可束蕴火薰之,而密覆其上,火烟不得出,必寻泉脉隙处潜通,即它山数里外泉皆能引而致之,烟通则泉流矣。
凡古坑有水处曰胆水,无水处曰胆土。胆水可以浸铜,胆土可以煎铜。
天下泉有一勺而不枯不溢者。夫不枯易耳,其不溢也,何故?此理之不可晓者。余在蒋山,见一人,泉仅盛碗许,吸尽复出。闽雪峰有应潮泉,亦仅如碗,东山圣泉可尺许,松根环之,千年如一日也。然此数者,犹泉脉在地中,不可见也。鼓山凤尾亭泉初泻岩下,后为神晏喝,从山背而下承一石,池方广不逾七尺,水终日奔注其中,而不见其溢也,愈令人不可解矣。
温泉,江北惟骊山、沂州有之,江南黄山、招州有之。至吾闽中则多矣。吾郡城内外温泉共十五处,而其一在汤门外,最小而极热,土人呼为杀狗泉,盖盗狗者常于此治之也。晦翁注《论语》,谓鲁有温泉,理或然也。然晦翁未至鲁,岂不习闽乎?而乃以理断之,何也?
大凡温泉之发源,其下必有朱砂,或硫黄、矾石,盖天地至阳之精所结也。闽中诸泉皆作硫黄气,甚者薰人不可耐。人有疥者,浴之辄愈。竹木浸一宿,则终不蠹。盖硫黄能杀诸虫也。华清宫,余未之见,然束贺诗有“华清宫中矾石汤”之句,其为矾石无疑矣。黄山下者,万历戊戌秋,曾与同志诸子共浴其中,方广丈许,上有石屋覆之,其底皆白沙,沙热,足不能久住,所浴垢腻自流于外,都不烦人力也,亦无琉黄气,相传朱砂在其下。一日,有樵子早过之,见泉水赤如血砂,片若桃花者,浮满水面,惊怪,归以语人。翌日,邻里竞往视之,则无所见矣。浴久,令人骨节怠缓不收,盖居深山中,去城市僻远,非若闽中之秽杂也。
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李德裕知石头城下水非金山泉,陆羽知扬子江临岸水非南冷,蒲元知涪水与江水之杂,皆神鉴也。窃怪水之投水,自当混而为一,乃扬杓倾盆至半,知其自此始为南冷,岂真有限界而不乱耶?吾郡海水通河,河淡而海咸,随潮上下,二水之鱼交入辄死,乃知水自不混,但恐交接之处,不能截然耳。
登州海上有蜃气,时结为楼台,谓之海市。余谓此海气,非蜃气也。大凡海水之精,多结而成形,散而成光。凡海中之物,得其气久者,皆能变幻,不独蜃也。余家海滨,每秋月极明,水天一色,万顷无波,海中蚌蛤、车螯之属,大者如斗吐珠,与月光相射,倏忽吐成城市楼阁,截流而渡,杳杳至不可见方没。海滨之人亦习以为常,不知异也。至于蛑、蝤、蚶、蛎之属,积壳厨下,暗中皆生光尺许,就视之,荧荧然,其为海水之气无疑矣。
宋时巨室治园作假山,多用雄黄、焰硝,和土筑之。盖雄黄能辟虺蛇,焰硝能生烟雾,每阴雨之候,云气氵孛郁,如真山矣。
假山之戏,当在江北无山之所,装点一二,以当卧游。若在南方,出门皆真山真水,随意所择,筑菟裘而老焉。或映古木,或对奇峰,或俯清流,或踞磐石,主客之景皆佳,四时之赏不绝,即善绘者不能图其一二,又何叠石累土之工所敢望乎?
假山须用山石,大小高下,随宜布置,不可斧凿。盖石去其皮便枯槁不复润泽生莓苔也。太湖锦川虽不可无,但可妆点一二耳。若纯是难得奇品,终觉粉饰太胜,无复丘壑,天然之致矣。余每见人园池踞名山之胜,必壅蔽以亭榭,妆砌以文石,缭绕以曲房,堆叠以尖峰,甚至猥联恶额,累累相望,徒滋胜地之不幸,贻山灵之呕哕耳。此非江南之贾竖,必江北之阉宦也。
《西京杂记》载:“茂陵富人袁广汉筑园,四五里激流水注其内,摄石为山,高十余丈。”此假山之始也。然石初不甚择。至宋宣和时,朱π、童贯以花石娱人主意,如灵璧一石,高至二十余丈,周围称是,千夫舁之不动,艮岳一石,高四十余丈,封为盘固侯,石自此重矣。李文叔《洛阳名园记》,十有九所,始于富郑公而终于吕文穆,其中多言花木、池台之盛。而其所谓山如王开府宅,水北胡氏二园者,皆据嵩少北邱之麓以为胜,则知时未尚假山也。自宣和作俑而后,人争效之。然北人目未见山,而不知作,南人舍真山而伪为之,其蔽甚矣。
吴中假山,土石毕具之外,倩一妙手作之,及舁筑之费,非千金不可。然在作者工拙何如。工者事事有致,景不重叠,石不反背,疏密得宜,高下合作,人工之中,不失天然,偏侧之地,又含野意,勿琐碎而可厌,勿整齐而近俗,勿夸多斗丽,勿太巧丧真,令人终岁游息而不厌,斯得之矣。大率石易得,水难得,古木大树尤难得也。
王氏州园,石高者三丈许,至毁城门而入,然亦近于淫矣。洛阳名园以苗帅者为第一,据称:“大树百尺对峙,望之如山。竹万余竿。有水东来,可浮十石舟。有大松七,水环绕之。”即此数语,胜概已自压天下矣。乃知古人创造皆极天然之致,非若今富贵家但斗钜丽已也。
纨绔大贾,非无台沼之乐,而不传于世者,不足传也;拘儒俗吏,极意修饰,以自娱奉,而中多可憎者,胸无丘壑也;文人墨士,有鱼鸟之致,山林之赏,而家徒四壁,贫不可为悦也;穷乡壤,沙塞陋域,空藏白镪,而无一竹、一石可供吟啸者,地限之也。幸而兼此四者,所得于造物侈矣,而犹然逐于声利,耽于仕进,生行死归,“它人入室”,不亦可欢之甚哉!
唐裴晋公湖园,宏邃胜概,甲于天下。司马温公独乐园卑小,不过十数椽,然当其功成名遂,快然自适。则晋公未始有余,而温公未始不足也。况以晋公之勋业,当时文人已有“破尽千家作一池”之诮,而温公之园亦俨然与洛中诸名园并列而无渐色,乃知传世之具在彼不在此,苟可以自适而止矣,不必更求赢余也。
吾闽穷民有以淘沙为业者,每得小石,有峰峦岩穴者,悉置庭中,久之,土为池,砌蛎房为山,置石其上,作武夷九曲之势,三十六峰,森列相向,而书晦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