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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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零度 更新:2022-11-18 17:02 字数:4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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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豆腐村,除了过年没有煎饼、年糕吃,其他的就都是让姑姑高兴的事了,比如后来有了生产队,上工不敲钟,大家也不必在村口等齐了再走,到了地里也不必等齐了再干,干起来也不必你追我赶搞得紧紧张张的。若是姑姑想睡一会儿懒觉,睡就睡,只要你把该干的活儿补齐,姑夫不管,生产队长不管,其他人也不嚼舌头。不像在李家营,无论你有多困,天一亮就得下地,一下地就是一整天,早饭晚饭也要在地里吃。饭由家里不能下地的老人孩子来做来送,没有老人孩子的,就自个儿带块干粮,喝口从机井抽上来的凉水。这些人许多都落下了打嗝儿的毛病,捂了胸口一个接一个,自个儿烦,别人也烦。但在地里吃饭的习惯谁也甭想变一变,谁想变谁就是怕苦怕累,谁就是地主资产阶级思想。人们是宁愿捂了胸口打嗝儿,也不能让人家把自个儿跟地主资产阶级联系起来。还比如豆腐村的村支书,每天跟大家一块儿下地,一块儿说笑,从不摆支书的架子。他不摆,别人有时倒要跟他摆一摆,遇上俊俏的女人,或者傲慢的长辈,见了他故意不说话,单等了他先搭腔。他呢,先搭就先搭,乖得像条听话的狗,半点也不懊恼。甚至,女人们还爱开他的玩笑,有一回一群女人一拥而上,竟把他的裤子给扒下来了,他仍不懊恼,还笑嘻嘻地追了女人要裤子。这种事别人没觉得什么,姑姑却吃惊不小,心想这要搁在李家营的支书身上,可就不得了了,村支书就是一村的皇上,皇上的光屁股可是大家看得的?有一天豆腐村的村支书被风迷了眼,要人给他翻眼皮,一地干活儿的女人,他单单把刚来不久的姑姑挑上了。姑姑还真是个会翻眼皮的女人,手一提嘴一吹,那眼里的砂粒就没了。村支书睁开眼睛对大家说,有这样的巧手,我真想天天都迷眼啊。姑姑回去问姑夫吃不吃醋,姑夫说,高兴还来不及呢,吃什么醋?姑姑说,高兴什么?姑夫说,别看支书没正形,他可轻易不夸人的,他夸过的人,村里人都信。姑姑说,这叫什么夸,谁还不会翻个眼皮?姑夫说,不懂了吧,他是借翻眼皮,让大家喜欢你呢。姑姑说,他让喜欢人家就喜欢啊?姑夫说,不信你就走着瞧。果然,从那以后,姑姑出来进去的,跟她打招呼的人就多起来了。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人家不打招呼也属正常,但打了招呼自会多几分高兴,这个村支书,就这样随意而又有意地给姑姑带来了高兴了。而姑姑在李家营生活了二十多年,村长、村支书什么的倒也都见过,可姑姑话都没轮到跟人家说一句呢。
支书都这样,其他人就更不叫人紧张了,在李家营不敢说的话,在豆腐村就敢说,在李家营不敢做的事,在豆腐村就敢做。姑姑最喜欢做的就是针线活儿了,两腿一盘,在窗前一坐,就什么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绣的鸳鸯,就如同一对活物一样;她做的衣服,胜过裁缝铺里的裁缝;她做的虎头鞋,简直能当工艺品来收藏……凡动针线的活儿,没有她不会的,凡她会的,又没有她做不好的。她为姑夫纳的鞋垫,姑夫一直舍不得踩在脚下,上面有一圈一圈的彩云,彩云之间有一对一对的小动物,真是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姑姑说,踩吧踩吧,踩坏了还做新的。姑夫答应着,但直到姑姑去世那鞋垫还珍藏得好好的。姑姑的针线先是姑夫一个人欣赏,渐渐地全村的人都开始欣赏了,连女人们都不得不服气了,活儿上遇到了难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姑姑。针线活儿不像一些粗活儿,捎带脚地就干了,它是须要长长的工夫的,因此大家需要姑姑帮忙的时候,就跟支书兼生产队长说一声,允许她不下地,允许她大白天呆在家里做针线。愈是这么做下去,找她做的人就愈多,给东家做了件坎肩,西家见了也要做,一户传一户的,二十几户人家,几乎就每家都有姑姑做的坎肩了。要说坎肩有什么难做的,不接袖不挖兜不上领子,布片拿在手里,一剪子下去就成了。但就是这一剪子,才见出了姑姑和别人的不同,别人是按了衣服样子剪,姑姑是按了人样子剪,剪出来的样子总是又贴身又好看。再加上姑姑一流的针线,这坎肩真就没挑了。姑姑会手做,也会机做,嫁给姑夫的时候,她的陪嫁就是一只大红的针线笸箩,一台牡丹牌缝纫机。但姑姑更喜欢手做,手做的一件跟一件不一样,一针跟一针也不一样,每一针都有可能偏离原来的做法,见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八十二 大白天里做针线,这实在是让姑姑高兴的事,在李家营那边,不要说白天,就是晚上做会儿针线也会受限制,家人们会说,明儿还要早起下地呢,赶紧睡吧。没生产队的时候受家人的管,后来有了生产队,姑姑听说李家营的人又在受生产队长的管了,第一怕挨队长的骂,第二怕干活儿落在人家后头,这两样,几乎成了李家营最要的脸面了。比较起来,鞋子拱出了脚趾头,袖子磨出了胳膊肘,裤腿飞起了布条条,甚至不洗脸不刷牙,不会做针线,一床被子都做不起来,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姑姑喜欢的恰恰是这些不重要的,重要的她倒是不喜欢的,也怪了,只要一下地她的手就起皮,她的脸就发痒,她的身体就有气无力,有时候,她还不得不戴了手套、口罩去下地。这样子让村人们看见了,不要说遭人冷眼,就连家人们都不满意了。她在针线上的心灵手巧真是白白地有了一遭,只这戴手套戴口罩,就把她所有的好全都给遮盖住了。
终于有一天,大家的冷脸子让姑姑撑不住了,她暗下决心,要在地里干出个样儿来。地里活儿有什么,比针线活儿容易多了。那是个湿热的夏天,玉米地里的草长得比锄得还快,人们每天被困在自家的玉米地里,吹不到一丝风,所有人的身上都生出了痱子。姑姑就在这其中,赤手赤脸地坚持着。一天,两天,三天……眼看村人们见到她,脸色一天天地在好看起来。但就在第四天的头上,一个外地人经过姑姑家的玉米地时,被刚刚锄到地头的姑姑发现了。姑姑和这个外地人相对望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忽然地就哭起来了。这外地人有些慌张地看着姑姑,说,你哭什么,我又没怎么你。姑姑却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伸出手给他看,天啊,两只手上全是褪掉的皮和磨出的血,就如同被鸡刨、被狗咬过的一样呢!姑姑说,只要我能离开这个村子,去哪儿都行。说完就看了外地人,仿佛要随了外地人离开村子一样。外地人就更慌了,说,我是刚来的,给亲戚做木工活儿来的。姑姑说,你慌什么,我又没说跟你走。外地人这才定下心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盒子里盛了药膏,递给姑姑,说,抹抹试试吧,也许能管用。
姑姑抹了外地人的药膏,手竟真好了许多,但也就从那天起,姑姑在地里的干劲又提不起来了,下地时抱了锄头发怔,回了家就往那个外地木匠的亲戚家跑。其实也不是木匠的亲戚,是木匠一个老乡的亲戚,那亲戚看到过他做的衣柜,特意将他请过来的。这木匠在李家营一干就是一个月,这家做好了,那家又请去了,村里人眼热,听说他的活儿好,就一个挨一个地请他做,后来有一天,竟还被请到姑姑家的胡同里来了。请的人是傻祥娘,为的是给她的傻祥打一对结婚用的坐柜。傻祥那时年龄还小,她拿出的几块破木板也远不是打坐柜的材料,但她就是这样的人,凡事生怕落下自个儿,生怕比别人吃了亏。木匠开始不想接这个活儿,一是材料不行,再是傻祥家的厨房也不行,苍蝇一团一团地飞,嗡嗡的声音赛过一架战斗机。但姑姑希望他做,说不出胡同就可以去看他,他要嫌厨房不卫生,可以去对门的姑姑家吃饭。这一说木匠自是乐意,他和姑姑其实心里早已在喜欢着对方了,只是都还没好意思说出口,这样一个到姑姑家的好机会,他岂肯为一点小事而错过去呢。这时玉米的颗粒已长饱满了,玉米地里的草已弱下去了,酷热的夏天已经接近尾声了,姑姑在这个夏天是只好了三天,就又恢复了从前任性、懒散的样子了。对她抱了希望的村人,提起她来就不由地要唉声叹气,怪她不争气,怪那该死的木匠造孽。但木匠的活儿做得是真好,工钱也要得是真低,一天三顿饭,外加二尺洋布钱,比雇本村木匠还划算呢。人们就这样左左右右地算计着,是既恼火这个木匠,又舍不得放这木匠走,而姑姑和木匠,便在人们一天接一天的犹豫不定中,愈发地难舍难离了。在傻祥家的几天,可说是他们在李家营最后的几天,他们,难舍难离到了极致,在李家营的名声,也同时被败坏到了极致。
姑姑认为自个儿了解傻祥娘的为人,她告诉木匠,饭不在傻祥家吃,工钱也甭多要,还是二尺洋布钱。她觉得傻祥娘占了便宜,那张嘴总是会老实些的。自个儿家呢,跟弟弟、弟媳打个招呼,就算妥了,这个家她是姐姐,父母死得早,弟弟多是不反驳她的。但谁知道,两人离得近了,反而想念得更厉害了,为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常常是,一个误了做工,一个晚了下地;一个弄错了尺寸,一个忘了别人的脸色。有时候,他们甚至连跟前的傻祥娘都看不见了,连她粗大的嗓门都听不见了,眼里只剩了一个人,这个人无限地扩大着,慢慢地扩大成了一整个世界了。两人都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甜蜜得不行,也伤心得不行,内心都亲近得一个人似的了,话说出来却客气得跟生人似的;自个儿的手跟手缠得麻花一样的了,却到底也没胆量挨对方一指头;偶而有了挨着的机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耳热脸红的呀,仿佛做了回小偷一样。他们这边正自个儿顾不得自个儿呢,傻祥娘那边却又远远超出姑姑的了解,跑到房上喊起他们的事来了。
八十三 傻祥娘是在木匠给她家做工的第四天晚上上的房,她喊,说好了五天做完的,如今连个坐柜的影儿还没见着呢,这不是骗人吗?这不是看她孤儿寡母的好欺侮吗?如今贫下中农翻身解放了,男女也平等一个样了,她再不会受人欺了,她要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外地人知道知道她的厉害!她喊,这个外地人欺侮她不算,还欺侮李家营的黄花闺女,白吃人家的饭,白住人家的房,白耽误人家的工夫,还搅得人家脑发胀来心发慌!
其实,傻祥娘的火气不在天数上,也不在欺侮不欺侮上,而是在木匠对她的态度上。人是她请到家里来的,材料是她出的,工钱是她付的,木匠却不理她,一天到晚跟对门的人勾勾搭搭,饭也不在这儿吃,话也不跟她说,眼也不看她一眼,就好似她是个没用的废物,是个路边的叫化子。她一向是骄横的,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了什么就一定有人注意的,可现在,她怎么能容忍一个打工的外地人如此地对待她呢?
上完了房,泄完了火,到第五天头上,傻祥娘继续等待木匠的到来。她觉得,他不理她,她上房骂了他,他们之间就算扯平了,活儿该做的还往下做,识好歹的,还应给她赔个礼道个歉,改一改对她的态度。可是,从第五天起,这个木匠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让她看见过了,院儿里是一地的刨花一地的木板,一群鸡婆在上面啄来啄去,一只母狗在调逗一只公狗,她脱下鞋子扔过去,立刻把它们吓跑了。然后她离开家去寻找木匠,对门的李要强家,木匠的老乡的亲戚家,所有请木匠做过活儿的人家,全找遍了,却连木匠的影子也没有。木匠没有,对门的那个贱货也没有了,问她的哥哥李要强,他也说不知道,他的老婆还急扯白脸地质问她,什么叫白住人家的房?他什么时候在这住了?你看见了?这些有文化的人啊,跟他们就是扯不清,她喊什么就是什么吗?她不喊什么就没有什么吗?他们也不想想,她给他们的姐姐留了多大的面子,不是看一个胡同里住着,她早男女一齐骂上了,那个贱货,真是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