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绝对零度 更新:2022-11-18 17:02 字数:4841
秋月说,让三定去,穿了衣服去,一看不就明白了?
秋菊说,对,让三定去,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去呗。
大家的目光便四处地寻看三定,三定却忽然消失掉了似的,哪里还有影子!
秋月说,不会是他跟人家老闷要的尺寸吧?
母亲说,新衣服他穿都不想穿,还要尺寸,不可能。
秋菊说,我去叫他来问问。
一会儿,三定没叫来,结果却出来了,秋菊说三定承认了,尺寸还真是他让老闷改的。母亲和秋月都奇怪道,他为什么?秋菊说,他说城里年轻人都这么穿。母亲和秋月说,这又不是城里。秋菊说,我也说了,这又不是城里,可他说,反正做成这样了,要是大家看着不好,他就还穿那身旧的。母亲说,什么城里村里,他就是不想穿新衣服罢了,我去找他!
母亲气呼呼地去了东屋,屋里却不见一个人影,只剩了那身新衣服扔在床上,就像一堆绿色的草粪。
从东屋出来,见北房里也没了人影,母亲知是都开会去了,自个儿长长地叹一口气,累极了似的,又躺到了炕上。
今天生产队的会开得很简单,政治指导员头疼病犯了,生产队长代替他念了段报纸就散会了。大家从牲口棚出来,手揣在袖筒里,脚跺得咚咚响,嘴里咝哈咝哈的,却也不着慌,慢吞吞地走着,相互打听着各家准备过年的进程。今年停了粉房,一个工比去年少了两毛钱,扣去从生产队分去的粮油、蔬菜,一家一户的就剩不下什么钱了。但没钱都没钱,没钱年也是要过的,虽说有为钱打架生气的人家,但多数人知道生气也没用的,一年一年的总是没钱,少两毛和多两毛有什么区别呢。几个关心时事的男人,一边走一边还议论起中苏边境的事来了,有说要打大仗的,有说打不起来的,十分郑重的样子。有人经过他们时,便不屑地说一句,吃饱了撑的。他们也不理他,继续说下去。这几个,大都是在家吃凉不管酸、油瓶倒了都不扶的那种,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听国际新闻看参考消息了。参考消息他们其实也就只看过一两张,还是一个城里亲戚包烧鸡用过的。包不包烧鸡他们不管,反正他们知道有参考消息这样一种不公开的报纸了,知道不知道参考消息,在他们看来就是有没有知识的一种证明呢。
李三定走在这几个的后面,再后面就没什么人了。他磨磨蹭蹭的,是在犹豫着回不回自个儿的家,母亲和姐姐们的指责在等着他,父亲说不定也已回来了,他就像个在逃的罪犯,如果回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了。他听着前面几个为打不打仗的事争来争去的,不由地心里暗暗发笑,当年他的头头是什么人物,真的打起来了,还吓得发起抖来了呢。这些人们啊。
街上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关门声,有吱呀吱呀的铁门,有啪嗒轻响的木门,还有刷刷刷响的篱笆门。谁家的狗随了关门声汪汪地叫着,别人家的狗也跟着叫起来了,主人大声小声地喝斥着,一整个村子,就如同一只摇起来的船儿,船动了,水动了,一切就都动起来了。
李三定拐进胡同,胡同里的几个门也先后地关了,他在自个儿家门口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返回去,将蒋寡妇家的门推开了。
五十五 见李三定进来,蒋寡妇吓了一跳,说,不是让你晚会儿来吗?李三定说,等不及了。蒋寡妇说,毛毛回来咋办?李三定说,不是不回来了?蒋寡妇说,万一呢?李三定说,那就到厨房去。蒋寡妇说,没活儿干了到厨房干什么?李三定看着蒋寡妇不知怎样作答,索性伸出手去,将蒋寡妇拦腰抱了起来。蒋寡妇挣扎了说,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李三定原想抱了蒋寡妇去厨房的,但蒋寡妇太重了,或者说他自个儿的力气太小了,蒋寡妇又拼命地挣扎,刚走两步不知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咕咚一声就摔倒了。待两人爬起来,李三定再不好来抱蒋寡妇了,让他没想到的,是蒋寡妇倒忽然反过来将他抱起来了!这一回的抱,就像一个大人抱一个孩子,轻松而又不由分说,然后,李三定就觉得自个儿被扔到了那片绿色的麦田上,然后,就听蒋寡妇说道,瞧那点力气,还想欺侮女人!。
李三定仰面躺在炕上,灯被咔嗒一声拉灭了,蒋寡妇重重地压上来。
李三定没再改变姿式。按蒋寡妇的话说,就算她欺侮了他一回吧。但他要的是迷醉,迷醉的感觉反正是一样的。
之后,李三定想,应该穿衣服了,应该回家了。
蒋寡妇仍压在李三定的身上,她闭了眼睛,动也不动,像是比李三定迷醉得还要深沉。
这时,窗外仿佛有什么动静,李三定推了推蒋寡妇,蒋寡妇仍是不动。李三定轻声说,是不是毛毛回来了?
蒋寡妇这才猛地从李三定身上滚了下来,一边慌慌地穿衣服一边对李三定说,你别穿了,抱上衣服先到里间去,不喊你千万别出来!
李三定答应着,衣服刚团在手里,屋门就已经被打开了,屋里的灯也刷地亮起来了。
两人怔怔的,都羞于往门口看,都认定了门口是蒋寡妇的毛毛。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蒋寡妇忽然扬起手来,朝李三定的脸上打去,边打边说,好你个李三定,欺侮到老娘头上来了,老娘可不是那么好欺侮的!
蒋寡妇不停地打,不停地说,打着说着还呜呜地哭起来了,随了哭声眼泪还哗哗地流下来了,当真受了欺侮一样。蒋寡妇甚至还指了门口说,毛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流氓赶出去!
门口的人果然走过来了,脚步声很重,啪嚓啪嚓的。等蒋寡妇觉出不对头,却已经晚了,那人已经上前像提溜小鸡一样将李三定提溜起来了,
蒋寡妇一下子就傻了,天啊,哪里是她的毛毛,原来是一直对她垂涎三尺的傻祥呢!她不由又疯了似的喊,傻祥你这个混蛋,放开他,你给我放开他!但她知道,这时候无论她喊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一切都已经让她搞得糟得不能再糟了。
李三定被傻祥扔出了门外,屋门很快被插上了,屋里传来了蒋寡妇的骂声。李三定冻得牙齿吱吱地响,幸亏他抱了自个儿的衣服一直没撒手,这时候好歹可以把衣服穿上了。穿好衣服他也许能顾一顾蒋寡妇的,但想到刚才那顿耳光,不由地伤心得很,就算她把傻祥当成了毛毛,也不能转脸加害于他啊,这样的女人,不顾她也罢。
穿好衣服,蒋寡妇的骂声已听不见了,屋里也黑下来了,只听见傻祥的声音说,郭小凤,我天天都在想你,天天都在叫你的名字啊……
李三定想,原来她叫郭小凤啊。这么想着他已是往家里走了,到家门口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鼻涕流下来了,眼泪也流下来了。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又有新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想,妈的,还真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啊。
五十六 小动静
李三定在蒋寡妇家的时候,父亲李要强正在金大良的家里。
李要强从城里回来,晚饭也没吃几口就往金大良家去了。不知为什么,他愈发地要把李三定当老师这件事办成了,当不当是儿子的事,办成办不成可就是老子的事了。儿子愈是说死也不当,老子就愈不能依了他,他一个毛孩子懂什么?他甚至觉得,李三定敢推他一把,就是因为他没把事办成的缘故,当老子的把话说出去了,事情却没了下文,多么丢脸啊!
李要强先去的金七友家。金七友还没回来,金七友的老伴儿在厨房做晚饭,只有金大良接待了他。
金大良对李要强比他爹要热情多了,又倒茶又递烟的,李要强一感动,就忍不住把来意先对金大良说了。他说,这一回他是要动真格的了,只要大队同意李三定到学校去,他立马回去写辞职报告,明天辞职报告就能交到校长手里。
金大良看着李要强认真的样子,不由地笑了,他想不到李要强这个年龄的人,竟还会这样地幼稚可笑。他说,伯伯您先别着急,三定是您的儿子,也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不会不管的,我爹他要是能管不管我也不干。但依我看,关键不在你写不写辞职报告,关键是他们想不想让李三定去学校。
金大良叫伯伯让李要强很不舒服,金七友从前一直叫他强爷强爷的,当了大队长以后就什么都不叫了,不叫也罢,到金大良这儿辈份还长了。但现在李要强也顾不得了,只问金大良,你是说,他们不想让李三定去?为什么?
金大良说,为什么我就说不清了,但有一条我说得清,就是你写了辞职报告,李三定也去不了学校的。
李要强说,你能肯定?
金大良点了点头。
李要强说,要是我多跑几趟呢?
金大良说,您要不怕自个儿老师也当不成了您就跑。
李要强便有些急,说,到底为什么,就因为傻祥媳妇那件事?
金大良说,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这事我爹说了不算,主要在米囤固那儿。
李要强说,那我就找米囤固去。
金大良说,我劝您还是别找了,找也没用。三定的事您放心吧,我会想着的。
李要强说,我可不想让他当什么值班民兵。
金大良说,伯伯这您可就错了,值班民兵可比老师要自在得多,工分比老师也不少挣,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要当呢。
李要强说,那是他们没当老师的资格。
金大良说,是啊,像我们这种没文化的,也只配弄个民兵干干了。
李要强急忙说,大良我可不是说你,你是大队干部,大队干部跟民兵可不是一码事。
金大良说,伯伯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您说话千万要注意,我倒没什么,要搁米囤固身上,他会记恨您一辈子的。
李要强怔了一下,心想,一句话就记恨人一辈子?他对金大良教导人的口气也很不舒服,凭身份,凭年龄,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跟他说话呢?
这时李要强又听金大良说道,伯伯您要同意让三定当值班民兵,呆会儿我爹回来咱们就趁热打铁,俩人说服他一个。
李要强说,当个值班民兵还要你爹同意?
金大良说,别人当我自个儿说了就算了,三定怕是有些麻烦,估摸着我爹点了头,米囤固父子俩就不好说什么了,他们总不能连个值班民兵的权利也不给我爹吧?
看李要强犹犹豫豫的样子,金大良说,伯伯我可是把实底全交给您了,要不是为三定我说这些干什么?其实不止为三定,他有了事干您脸上也有光不是?大家都知道您为儿子的事找过大队干部了,这好歹是个结果,大家会说,到底是文化人,一出面事就成了。事好事坏先搁一边,它总是点动静吧,有了小动静,那大动静咱慢慢再寻思不迟,您说呢?当然,您要不同意就算了,也省得我跟我爹费口舌了。
李要强看了金大良想,是啊,他说得对,大动静弄不成,小动静有一点也算没白跑啊。李要强认真地点了点头。
五十七 由于头点得太重了,李要强的脑后有些疼,他伸出手摸了摸,是个不小的鼓包。他忽然问金大良,你跟三定是同学吗?
金大良说,是同学,小学同学。
李要强说,他要是有你这么出息就好了。
金大良说,伯伯说哪里话,三定文化高,又在城里呆过,比我可强多了。
李要强说,呆也是白呆,你看我这头上。
李要强说着就伸了脑袋给金大良看。他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地就对这金大良有了亲近感,这脑袋上的鼓包家里人他都没让看呢。
金大良问他怎么弄的,他便把洗澡的事从头至尾地讲给金大良听了。
李要强讲得很细,连那个胖女人也讲了,其中自是隐去了自个儿的不通情理。金大良一边听一边都想笑出来了,这个大男人啊,其实也很婆婆妈妈呢。
金大良嘴上却说,伯伯您这么一说我就更明白了,归根结底您是为了三定长出息,那您就放心交给我好了,半年之后,我不敢说让全村的人夸赞他,至少能保证他再不会惹您生气了。
李要强听着,虽是半信半疑,心里却已是十分地舒服了,他想,要是三定也会这么说话,就是不当老师他也认了。
正说着,金七友从外面回来了,见李要强在家里,便热情地打着招呼,但“强爷”是没再叫的了。
金七友的老伴儿也把饭做好了,在厨房里冲这屋喊,开不开饭?这屋和厨房隔了很大的院子,金七友也冲了厨房喊,开吧开吧,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