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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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是 更新:2022-11-10 16:22 字数:4848
曲莉招待我们,她还留在李家,她的房间里还挂着那把竹制刀鞘的户撒刀。曲莉告诉我们,她有可能嫁给盈城的一位傣族小伙子,他们已经相处了三个月了。她担心按傣家的规矩结婚,她说,要磕头的,做媳妇据说要给每个参加婚礼的客人磕头的。
孃孃跟着说,要磕头呢。
孃孃和李叔的老伴整天坐在一起。
2004年1 月,昆明。春节的整个假期里,麦烨在电脑上赶写一篇长篇论文,她不让我去打扰她,也不让爸爸去打扰她,她把自己关在一间房子里,一张小床,一台电脑,还有她从曲莉那里弄回来的一把户撒刀和一把洋伞。第二次去看韩成的时候,韩成给他们画了一张全家福,上面是我和麦烨并排站在一起,身后是爸爸。麦烨回来后把这张画放在了桌子上,她自己在一张纸上也勾画出来一个男性的身体,面容模糊,四肢模糊,但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却画得逼真,而且,她把肌肉涂上了云南红土的颜色。
麦烨筹划着4 月份的行动,她想在傣族的人群中过一次热闹的泼水节。
附信
三封正月十五写成的信件曲莉给男朋友写在纸钱上的信
亲爱的:
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写信。
我做了几夜的梦,都梦见你和爸爸相见,抱在一起,我看清了你和爸爸的笑脸,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你们,你们并没有发现我。
两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的照片还放在我床头,你和爸爸用过的那把户撒刀如今挂在我的床边,我醒来就能看见你,睡去就在梦里和你说话和你缠绵。我知道,两年来你一定没走远,就在这个家里。现在也许你可以陪爸爸去什么地方了,但你永远在我心里,不会离开。永远,这个词我终于用上了,当初我们曾经约定不要说“永远相爱”,因为这个词汇好像和当今的时代格格不入,但现在我用上了,用得真切,就像我爱你一样真切。
我爱你,我现在有了新的男朋友,我仍然说我爱你,我当着他的面说我爱你。
我自己去了几次甘蔗林,就自己去。我觉得你就在身边陪着我。我们在那里有过缠绵有过恩爱,我们在甘蔗林里发过终生相爱的誓言,你记得吗?你一定记得!
我们相爱几年了?怎么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一样!大学校园里我们相识的时候我们并没说什么话,就是彼此相看了好久。我们那样一见钟情,被多少同学笑话,但我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你说是缘分,我说是命运,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相识相爱对我们来说确实是老天的安排。
你走了好久,但你真的没走,你走不出我的心。两年来我一直和你说着话,每日,每夜。
我为了到盈城做了很多准备,并不是当今的女孩子都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紧张什么是犹豫,我紧张。我知道了你是刀客的儿子,我知道你是少数民族的后代,我当初无缘无故地紧张。是怕我融不进你的生活,还是怕你的家不能接受我这城里的女孩,至今我也想不清楚。我从小没有母爱,父亲对我也不是很亲,我害怕面对长辈面对老人。但我很快感觉到了幸福,在你的家里,在你的父母面前,也在你的怀抱里。
很多人有个疑问,一份爱情能维持多久,你曾经也说过这样的问题。我说,一份爱情能持续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你信吗?
你看看爸爸和妈妈,想想当年杆子对孃孃,这些年长的一辈身上和心里,体会和演绎爱情并不比我们逊色,而且好像已经超越了我们头脑中理解的爱情。
我没想到我能这样快融进盈城的生活,爸爸妈妈给我营造出来的家的感觉,让我不再想去大城市,不再想进入那种机械的都市生活,我喜欢平实,喜欢北方男子的阳刚和滇西女人的阴柔,我觉得出自己的自豪,是因为我有了你,有了完全不同于城市人群的感受,有了难得的爱情。
我对我现在的男朋友说,我爱你,但我仍然爱着我从前的男人。我把你称为我的男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在滇西的甘蔗林里,我曾那样激动地做了你的女人。
以后的生活,也许我命中注定要在盈城度过了。以后的生活,我需要你的保佑。爸爸去世前和我说,孩子你在这里不会受什么委屈的,我不离开咱们的家,死了,魂也天天围在家里,我和我儿子一起保护你们,我们这个家不容易,我们珍惜啊。
你好吗?我把这封信复写两份,一份我自己留着,一份烧给你,我在信封上画两颗心,写上你的名字!我会在每年的这个日子,还有你的生日,你我相识的日子,还有情人节,我都给你写信,都烧给你!
我忘不了你,我爱你!
你的莉 2004 年2 月5 日
韩成给阿玉写在烟盒纸上的信
阿玉,你好。
给你写封信吧。我已经十多年没拿笔写字了,今天想写了。多年的好朋友老李死了,我觉得我不写点什么给你留下,不和你说说话,说不定哪天我也死了。我老了。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其实要说的话也没多少。我们认识的时候也没说多少话,你不会说话,我感觉我也不会说话了,我们比划比划,眼色嘴角什么的就“说”了。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我就想说,我愿意和你过,你就和我过吧。
这个话我没来得及说,那时是因为我没想好我要说的是这么简单的话,我那时觉得我有很多想要说的,但和你在一起时我说不出来,我宁愿我也做个哑巴,和你一样,我们平等。等我觉得我应该表达点什么的时候,你离开了。你离开给我带来的是更多的沉默,我不爱说话,就真和你一样,我哑巴了好多年。
你带了我的孩子走,那孩子是男是女啊?怎么说我也是当爹的,我能见到这个孩子吗?知道自己有个孩子又见不到,这个会让我死不瞑目的。
我不懂什么现代人的爱情,我只知道对你好,我想这个就是爱情,我为爱情等你。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但你不回来那你也许没觉得我们那是爱情。但我还是要这个爱情。
我老了,你也不会年轻了。活一次,我们为了个什么?
你回来吧,带着我们的孩子回来,我只要看一眼,我好瞑目。不管你当年有什么难处,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没有谁再有力气追究了,我只想给自己个交代。
你想象不到吧,我一直在我们最早的家里,我在我们的家生活了几十年,我等你,等你回来就是我生活的动力。
你能回来吗?我们老了,你能回来吗?
韩 成 2004 年2 月5 日
麦烨给韩成写在明信片上的信
韩成叔好!
我写封信给您!我寄到峻峰那里,他去看您的时候带给您!以后我定期给您写信!
我又买了好多东西给您,一起都寄给峻峰,他都会转交给您!以后我定期寄好吃的给您!
我想,我们做亲戚吧,好不好韩叔?
在山上的时候也没和您说过多少话,您的沉默寡言影响了我,我想我也跟着您沉默寡言吧。您的身世、遭遇让我想起来就发颤,您就决定这样住在山上一辈子吗?世道变了,山下的世界很美好呢。我把您的故事写在我的论文中,说的是您是一个真正的汉子,懂得爱情,懂得珍惜,但我不赞成您的做法,您不该这么苦,年岁大了,更不该这么苦。
我爸说,我可以认您个干亲!梁宽说,山里有个亲戚,我们自豪呢。
我们能给您亲人一样的爱!
您就答应吧?不答应我也照样想您,照样挂念您!
麦烨 2004年2 月5 日
后记
● 一年前的正月里,我的确钻进了滇西无边的甘蔗林。滇西美景已经让我惊叹,但和美景相比,我更愿意融在民风里。有幸,我的爱情发生在少数民族地域,我的姑娘就是傣妹,我的傣妹的家乡就在滇西,那里不只有傣家,还有景颇族、佤族、傈僳族、阿昌族,当然。那里早就融进了汉族的血脉。 那次我几乎在滇西过上了半个月美轮美奂的生活,朴实和充满质感的日子让我不得不去想勾画出一个作品。于是我目力集中在一把颇具韵味的户撒刀上,我想用一把刀来演绎这片方圆的人性和爱憎。
那个正月里,我听我想,我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我的姑娘就站在我的身后看我勾勒这个故事。她为这个故事动着情感,觉得这个故事就好像发生在她的家乡。她的傣家兄弟也被这个故事吸引,竟给我送来一把真正的户撒刀。
在完成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回头问我的姑娘,我说,当我们的头上时刻挥舞着长刀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和幸福是不是会变形或者变味?她反问我,当世界上无形的刀全部现形的时候,我们的周围可能全都是锋利或者血红,那个时候,人性会变成兽性吗?
她会写诗,她说得血腥,但充满诗意。
我知道,她已经看懂了。
我对自己说,人们能看懂我的文字。
滇西的夜色里时常会有雨雾,在节日里也同样有些弥漫,弥漫中烟花依然绚丽。雨雾里可以看不见一些景色,但绝对能看见或者能感觉到天边的青山和城边的江水,它们和烟花闪耀时一样清晰。
那年,在正月连续的节日里,每到夜晚,我在滇西小镇的一家阳台上,看烟花,看烟花后面的美景。
● 春天里我完成了两个三万字的小说:《天刀》、《地火》,当年“刀客”在盈江(盈城)在腾冲(腾山)的故事,被我勾画出来了。
故事写得很快,我却在写完之后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愿望,要把整个故事连在一起。于是,这部《滇西刀事》用了8 个月的时间。
就像小说里的人都不完美和完满一样,我要写的东西并没全部写出来。我想写腾冲的火山、热海、湿地,想写更多的滇西民族风情,想把户撒刀的来历也写一写,还想用什么手法把北方汉子和滇西的汉子比较一下,甚至把女人们也安排着比较一下……但我遗憾太多,没有好的切入点把这些带进故事里,我只好等待下一部作品,再下一部作品。
● 在《滇西刀事》即将完成的时候,我开始了这个故事的剧本写作。我没写过剧本,只是按照电视剧的视觉感受完成文字,但我发现,剧本里需要的大量细节会把我的思路搞乱,小说语言和剧本的文字很不一样。我不敢造次,怕耽误了我这部小说的进展和杀青。我把剧本的开头部分放在这里——这些文字已经把我弄得慌张起来了。
群山连绵,雾气。
大片甘蔗林。
天色阴郁。
中景,四个男子在甘蔗林中奔跑,前面不远处一个女子在逃。女子身穿景颇族服装,头饰脱落,长发显露,满脸汗水;四男子便装,人手一把户撒刀,甘蔗挡路时抡刀开路,四人逐渐分散,由同方向追赶变成三个方向追赶女子。
近景。女子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面部已经有血迹,腿亦不灵活。
男人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砍着甘蔗。
女子跑出甘蔗林,摔倒,爬着,躲在一簇竹子根下。
两男子追出甘蔗林,在竹子周围绕了一周,没发现有人,再次追进另一片甘蔗林。
女子在草丛中,再次爬向竹子,靠在竹根上,神色紧张。
男子口哨声。四人集合在两片甘蔗林之间的空地上,相对无言,面目沮丧。
不远处,一个由竹子搭起的窝棚悬在离地三尺的空中,一男子半跪半坐在窝棚里看着。他能看见景颇族女子躲藏的位置,也能看到四个男人集合在坝上,然后再次分散,分头走进甘蔗林。
女子听到四个男人走远,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痛苦地摸着手臂上的伤,但睁开眼睛时不由惊叫一声。
四个男人又集中在坝上。
“听到了?”一个问。
“听到了。”三个答。
“没走远。”年龄稍大的男子说,并示意大家分散寻找。他自己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竹窝棚。
“杆子!”他喊。杆子赶忙跟在他身后,两人使了眼色,分两个角度走向竹窝棚。
竹窝棚上站着一个男人,一身军绿色衣服,手里同样拎着一把长刀。
“看见一个女人吗?”杆子问那男子。
男子摇头。
“大哥,周围没有。”几个人都来到窝棚下。
年龄稍大的男子抬头看窝棚上的男子,“兄弟,我们只是找个人,您,行个方便。”他开始向窝棚上爬。看窝棚的男子没动,但手里的刀提了起来。
“大哥”在竹梯子上顿了一下,继续上爬,并把手里的长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