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2-11-10 16:22      字数:4801
  女人不苦么 咋个得
  女人不去吃苦么——
  日子过不甜呢
  天上不有个女人在着么
  天就不会亮了
  地下不有个女人在着么
  地就不长草了
  男人不有个女人陪着么
  男人就要生病了
  山里不有个女人在着么
  山里就不会有人了
  麦烨不敢躺在地上,我们没有什么衣服铺垫,手里也没有户撒刀。我想,就算有一把户撒刀在,我也未必敢砍出一片空地来做我们的床。麦烨几乎光了身子,她的汗水已经弄湿了我的身体。她缠在我身上,两条腿盘住我的腰臀,两只手搂住我的脖颈。她像一只母兽一样咬住我的唇舌,大口大口地喘息。这个站立的性爱姿势让她兴奋异常。
  我也兴奋异常。我们在曲莉的歌声中偷情,在甘蔗林中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做爱,竟然有好听的山歌相伴。
  麦烨喘息着说,梁宽,你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感觉我。我就闭上眼睛,麦烨停止了动作,紧紧搂住我,下面急促而规律地收缩着。我从没故意感觉过麦烨的收缩,这一刻全部精神都被她的收缩牵扯了,竟然这么快乐,这么“升腾”!
  天完全黑下来了。我站在甘蔗林里,一动不动地抱着湿漉漉的麦烨,不知道过了多久。麦烨好像忘记了自己还缠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闭着眼睛贴住我的脸。
  她又一次进入自己的幻象中。她说,梁宽,李叔得的真是不治之症吗?看他的精神多好,怎像一个病人?
  我说,是啊,一辈子风风雨雨了,到老了该享福的时候他却得了这样的病,不公平啊。他在不停回忆过去,生怕忘记了什么,哪怕一小段故事他都不愿意丢下。他说不会有人给他们这些人写历史,他要是会写,能写出几本几十本。
  梁宽,我刚才闭上眼,不是韩成一个人了,里面有一群人,有李叔和他的儿子。麦烨说。
  李叔的儿子死得惨。听李叔说,盈城好多年也没有这样暴死的人了。若是没这样突然就繁荣了毒品生意,盈城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我说。
  一片黑暗。我们凭着进来时的感觉往回走。曲莉一直在唱,她唱完了小调突然改唱了一个听起来有点别扭的港台歌曲: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地变换,
  何不潇洒走一回。
  第十二章
  我知道一个叫做“取保候审”的法律词汇,所以我身上带了很多钱,我要赎儿子,也要赎我的户撒刀。可儿子不用交钱也给放了,他的举动被称作“正当防卫”,我的那把刀也并没被算做“凶器”,因为儿子的妈妈是景颇人,盈城的少数民族太多,家里放着刀是正常的,是被许可的。我没花钱。民警对我说,你儿子这次打架,勾出来一个重大毒品案子,犯罪头子已经被逮起来了。
  民警把户撒刀还给我,夸我的刀是口好刀,说刀上面的玉石起码也值千儿八百块。
  我说,谢谢同志谢谢大家,这个刀可是我们家的镇家之宝。
  回家的路上,小曲莉搂着我的儿子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小曲莉不停地问啊问,是不是进去受苦了,别的犯人打没打人,是不是一直铐着被电棍电着。儿子说,没嘛,进去了就单独给了一个房间,也不像是拘留,倒像是关禁闭,也没老铐着,问明白事情经过就给打开手铐了。
  儿子边走边说,回家好,回家就过年了,过年就高兴了,高兴就忘了这些事儿,没什么啦。小曲莉听着我儿子说话就哭,儿子直问,你哭啥哭啥啊?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我走在他们俩身后。我说,好了,回家就好了。我摸着手里的户撒刀,好像我是对刀说话,我说,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我对刀有感情,对这把户撒刀更有感情。我和杆子一样,爱刀如命。当年杆子从高黎贡山回来,第一件事情是要重新打造一把刀。他看着我的刀眼睛发直,说也得打一把镶玉石的户撒刀。他腰里空着就回来了,他说他的那把刀已经崩成了锯齿,他扔掉了它。回家第二天他就去了乡下的铁匠铺,当晚赶回来时手里就拿着一把新砍刀。他没找到合适的玉石镶在上面,留了一个大孔儿,他说等卖了山货从瑞丽买块像样的玉石镶上。杆子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他要带着这把新砍刀亲自去瑞丽卖掉自己几个月在山上的收获。
  杆子来我家和我告别的时候又把媳妇托付给了我和堂妹。堂妹说着客气话儿,她说姐姐住在这里她安心。我没说更多的话,我眼睛看了几回秦大哥留给我那把挂在墙上的户撒刀,心里不平静。我怕有一天我要取下墙上的这把刀来应付杆子砍过来的刀,我怕杆子有一天对我起了杀心。
  进入秋冬季,盈城天气早晚很凉,我和堂妹再不去甘蔗林里的三角窝棚幽会。我和堂妹说,咱把那个窝棚拆了吧,放在那里等人家收割的时候会被骂的。堂妹说,拆了吧,我有了。
  我并没有机会自己去那片甘蔗林里把窝棚给拆掉,那时候是70年代,那几年闹土匪,缅甸的土匪马帮一些零散团伙逃到了中国,据说是在山上藏着,每伙有十几个人,干了不少坏事。他们在中国等时机,找机会再回缅甸。盈城人在晚上不愿意出门,传说中缅甸马帮比早年在这里的中国马帮还要凶狠。
  盈城方圆只有十多里。
  我和秦大哥刚来盈城时是在山上住,人们叫我们山客,老百姓把山客也称为“刀客”,我们有一段时间就等于是土匪马帮。在我们押柳姑娘回来的路上,很多沿途的乡民躲我们远远的,生怕我们伤害他们。
  这年月不很远,堂妹为我生下儿子是在20多年前,我儿子出生的时候盈城仍然罩着阴影,虽然城里除了我们家以外没有别人受到什么伤害,但感觉中盈城到晚上就安静,就像没有人烟。
  看上去挺安静的日子里,也有人不安啊。比方我,我就心慌。
  杆子的媳妇也怀上了孩子,她肚子几乎和堂妹的肚子一样在长,越长越大。她每天都开心,那样子叫我心惊肉跳,我还没见过她有过这样的开心。
  堂妹对她的堂姐说,我们真是亲姐妹,连生孩子都要一起生了,原来你这么多年不生娃是一直在等我啊!堂姐就对堂妹说,是啊是啊,杆子没病,我也没病,我们本来是能生娃的,是老天爷让我们晚些生的。
  杆子的媳妇终于会笑了,也多说话了,特别是两姐妹坐在一起感受肚子里的动静的时候,她就开心得不得了。你们怎么也看不出来孃孃会笑吧?她怀着孩子那时笑得开心啊,什么病全没了!
  杆子拎着一把新刀和几麻袋山货去瑞丽赚钱,一心想给媳妇买个电视机回来,却没成功,他没按时从瑞丽回来。那时候盈城的商店里新到了一批又一批的电视机,杆子还是没回来。
  接着元旦就是春节,家家忙活得欢,在雨水里忙活。那年冬天大雨连绵,江水暴涨。这一切,我在坝上的土楼中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托付去边境做生意的人给打听,回来的人都回话说没听说杆子到过瑞丽,外来收山货的生意人已经走光了,现在早过了收山货的季节。我把事情和杆子的媳妇说,她哭了一小会儿,手扶着肚子回房里不声不响地睡了。堂妹看着我,没说话,也没跟进屋里睡觉,她坐在屋门口的竹凳上,手托着下巴想心事。
  天气预报说,大雨会持续到正月。
  腊月下旬的一天,依然下雨,这一天的雨比前几天大,后院的那簇竹子上黄叶子也被大雨打了下来。我已经被这么多天的阴雨弄得烦躁了。
  那天我闷头摆弄刀。我摘下了土墙上的户撒刀,想好好看看,想杆子新打的那把刀好像更漂亮一些,只是刀头的孔上还空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从瑞丽买到玉石镶上。好久没有触摸这把刀了,像是我好久没有叨念秦大哥了。我就摆弄着秦大哥的刀,坐在竹椅子上想秦大哥和我们几兄弟闯荡甘蔗林的事儿。我慢慢地使劲儿,想拔出来竹鞘里面的刀,但我把竹鞘上几支竹签子又给拔断了,还是没把刀给拔出来。这个竹刀鞘很独特,户撒刀一般是用木头做刀鞘,不知道秦大哥怎么想起用竹子来做了,包上了。这把户撒刀的模样在那时除了秦大哥谁也没见过,就给包上了。刀鞘上面下面是半个细竹筒儿,两个半拉竹筒儿的四边儿上被钻上了很多小孔,细竹签就插在小孔里后被烤弯,然后像编席子一样密密麻麻编在一起。这刀鞘的厚度超过一寸,很像是个长方形的竹匣子。我用抹布擦刀鞘上的灰,又拔了两次,每拔一次刀鞘就响一下,那响声让我担心,我担心弄坏了这个物件,怕再也弄不成和这个竹刀鞘一样的刀鞘,那可是个遗憾。
  外面大雨里夹着雷,闪电不断。闪电照在竹刀鞘上,我就感觉亮了一下,在刀鞘里面亮了一下,吓得我抖了好几抖,我头发都立了起来。我赶紧把刀挂在墙上,回头坐在竹椅上心嘭嘭直跳。我寻思,秦大哥为什么把这个刀留给了我?
  那天夜里,杆子敲开了我家的门。堂妹听见有人敲门,翻身起来冲到我堂屋找我,她惊慌,脸色很不好,吓得我连打了几个冷战。杆子的媳妇随后也披着衣服站在了堂屋门口。
  大门被敲得山响,我冲到门前大声问是谁,门外杆子说,兄弟开门,是我回来了。
  杆子在我打开大门的时候一头扑在门前的泥水里。他手里拎着一根粗木棒子,他一摔倒,木棒飞了很远。我扶起杆子,他脸上有血,身上有伤口。杆子说,兄弟你轻点,我脚断了,左脚,断了。
  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杆子遇到了劫匪。
  杆子是在去瑞丽途中还没到瑞丽时遇到劫匪的,那时候他乘车带着两个麻袋和两个纸箱,他算计好了,这些山货能从瑞丽那些生意人手里换回来一台19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另外剩的钱还够他全家吃上一年半载时间。他下车的时候是傍晚,就雇了帮工把山货拉进客栈里,想等第二天一早去集市,但还没到客栈,就在路上,一伙十几人的劫匪把帮工冲散,把杆子的山货冲翻,杆子为了护着山货,被劫匪围在了路上。
  只因为杆子的山货里面有几只熏干的山鸡,劫匪们打烂了杆子所有的东西,想找到更多好吃的东西。杆子反抗得很不得力,手里新打的刀早被打飞了,麻袋里纸箱里的山货全给掀在了泥水里。杆子知道这一年的收成完了,挥起拳头往前冲,被劫匪简简单单来了一棍子,打在脚踝上。他听见了脚上骨头喀嚓一响,断了。
  杆子说他躺在地上的时候万念俱灰,劫匪围着他,看他笑话。杆子听出来这些人不是当地的,他们是缅甸的马帮。
  杆子爬到客栈里,客栈里的人已经被冲得没几个了。客栈的很多人被强抢了值钱东西,连厨房里的腊肉都被拿光。
  那年头这里治安不好啊。那时候还没有长途车,杆子拄着木棍沿途打听回盈城的车。客栈的老板说,整个冬天也不会有来往的车辆了,这里出了事,又赶上冬季了,你只能搭车倒短,周转回家吧。
  杆子说,出事后第三天晚上,还是没来警察,老板提醒他说一般发生缅甸马帮抢劫只能认倒霉了,警察不愿意管,也根本就管不了。
  客栈老板说,还好没出人命,还好没出人命。
  杆子像水牛一样慢慢往盈城挪,有好心的人就用拖拉机带他一程,再遇到好心的人留他在门房里睡上一夜。几天就把杆子弄厌倦了,老得和陌生人不停地说他的遭遇求个什么帮助,他心里烦躁。杆子说他再不想走走停停,他奔上山,觉得凭自己的闯荡经验完全能找到近路回盈城,怎么也得留住自己的命,就算死,也得死在盈城,死在媳妇面前。
  连雨天把杆子弄懵了,他在山上转昏了方向,他走的日子太长,他说他在山头上看到盈城的时候,眼前一黑就滚下了山坡。
  坐在屋子里,杆子两眼发直,他好像还在做梦。他媳妇给他打热水,轻手轻脚洗他身上的伤口。杆子晕乎乎地看着媳妇挺起来的大肚子,又回头看看堂妹同样挺起来的肚子,突然和我开心大笑,哈哈哈地傻了一样。
  他说,兄弟,兄弟,怎么弄的?怎么差不多一样大?走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来弄不好要一天生出来啊,热闹了!热闹喽!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和他一起傻笑。
  那年雨水真的整个正月都绵绵不断,正月初六那天开始停了半晌,后来来了几声闷雷,下来的是暴雨,就跟当年押送柳姑娘时下的暴雨一样。
  杆子和他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