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人生几何      更新:2022-11-10 16:19      字数:4686
  名的河南馆子,糖醋瓦块鱼,两家做的都好,铁锅蛋则玉楼春做不过厚德福,铁锅墨黑油亮,嗞嗞的响,一掀锅盖,炙香四溢,蛋更蓬勃怒发,非但膏润鲜芳,而且久不散热,现在台北山南海北,各省口味的饭馆靡不悉备,可是河南口味的饭馆始终尚付阙如,前几天曾经请教过梁实秋教授,据说当年厚德福灶上的原班人马,卅九年来过台湾,打算复业,可是时间不凑巧,正赶上大众励行节约,饮食业萧条异常,所以饭馆没能开成,我们朵颐福薄,令人不胜惋惜,否则在台北多了一座河南口味的饭馆那有多好。
  腌咸鸭蛋,大家都知道江苏高邮咸蛋最出名,因为高邮有一种鸭子擅生双黄蛋,会腌咸蛋的高手腌出来的咸蛋蛋黄,柔红晕艳,脂映金随,用筷子一戳,黄油能标出多远。所以到高邮的行旅,离开时总要买几只尝尝,或者买点带回家去,馈赠亲友,是物美价廉,人人欢迎的高邮土产。胜利还都,舍下在苏北经营的盐栈,抗战期间都被伪军窃据,治事之所也被眷属们改为宿舍,所幸大小仓库,除了少数堆存杂物外,大都闲置,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获陆续收回,盐仓虽然八年未用,可是础基石溽,积存的盐卤,厚达尺馀,自需抬开石方把盐卤清扫,以利行卤,栈卤清扫,以利行占。栈里有位旧同事高邮人周棠文,知道栈里要清理卤沟,特地从高邮买了五百枚双黄蛋来相贺,并且雇工挑来腌咸菜老汤(他家是开酱园的),先把盐卤用咸菜汤稀释跟泥土搅成浓浆,然后把鸭蛋用浓浆糊匀放入绍兴酒坛子里,搁在不见阳光的盐仓里,冬季大约六十天夏季五十天就可以洗情煮熟供餐了,除了黄沙膘足,夏天用来吃荷叶稀饭,玉液金浆,清馨邑润,可算一绝。
  腌咸蛋从南到北都是以鸭蛋为主的,据说是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不吃鸭蛋,才改用鸡蛋的,咸鸡蛋易沙多油,蛋白又细嫩适口,大受老饕们欢迎,后来有人研究出老腌臭鸡蛋,蛋黄青里泛黑,别有异味,更为逐臭者所欢迎,先在平津一带畅销,流风所及沪宁皖浙各省,嗜者都大有其人,可是旅台近三十年,大陆各种小吃靡不悉备,唯独老腌臭鸡蛋还没有人仿制呢!
  前些时跟一些好啖的朋友闲聊,一般家庭主妇到菜场买鸡蛋都喜欢挑大一点的,鸡蛋论斤不论个,大点或小点原无所谓,可是先生们大都喜欢拣小点的吃,以我个人感觉,似乎黄比较小白比较多,蛋白也嫩一点。证之北平卖熏鱼炸面筋下街的红柜子来说,他们卖的熏鸡子夹发面小火烧,就特别受主顾们的欢迎,此无他,无非鸡子火烧都小得可爱,吃到嘴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熏香而已。
  最近烟酒公卖局第一酒厂有一位技工胡宁达,公馀之暇利用绍兴酒粗试制糟蛋成功,现在正跟新竹食品工业研究所合作,想把糟蛋冷冻制罐外销,该所现在是由前农复会马保之博士主持,马氏博解宏拔,干练敏责,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将来研究成功,必定能够拓展外销大放异彩的。在大陆浙江平湖的糟蛋是最出名的,就因为平湖养鸭人家多,同时靠近出花雕酒的县份,取糟用曲非常方便,所以能够大量制造。平湖箱蛋分干湿两种,以口味来说,自然湿胜于干。抗战之前,笔者在老君庙矿区吃过糟烩白肉,所用的糟,就是取之于平湖糟蛋,糟蛋能够远销到西北,这是想不到的事吧!
  皮蛋北方叫松花,古老皮蛋制造方法是用黏性泥土加稻谷,羼入硷石灰、盐稀释成糊状,把蛋包起来,经过三个月才算大功告成,这时皮蛋剥除外充蛋白上隐约呈现松云万状叶茂枝繁,所以称之为松花,来到台湾所吃皮蛋,不但松花迹冥,入口之后还有一股石灰臭,后来卫生局宣布,这种加添氧化铅制剂的皮蛋含铅量太多,有损身体健康,严禁制造,可是利之所在,有人铤而走险,警方缉获的这类铅制皮蛋,堆集如山,定期在淡水河边焚毁,笔者碰巧经该处,触目惊心,从此看见所谓化学皮蛋再也不敢下箸了。最近皮蛋制造业,研究出一种安全皮蛋,并经卫生局化验合格,我对皮蛋解除成心才又开禁。一般吃法,皮蛋除了跟南豆腐加三合油雪里红虾米拌着吃外,热炒只有北方馆的醋熘皮蛋,还有就是本省馆子做三色蛋(皮蛋咸蛋鲜蛋搅匀同蒸)了,笔者当年在大陆研究出一种皮蛋的吃法,是把瘦肉皮蛋一律切丁,先炒肉丁再下皮蛋,这个菜荤而不腻,宜饮宜粥,好像台湾各位烹调专家还没有人提倡过,现在安全皮蛋已经试制成功,家庭主妇不妨试做一次既经济又实惠的皮蛋炒肉丁,给大人孩子们换换口味。
  飘在餐桌上的花香
  中国人不但味觉高,而且也是一个饭吃、爱吃又会吃的民族。无论是天上飞的、山上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都可以入馔。除了这些山珍海味外,甚至有些花卉经过厨师妙手,照样可以上桌。
  先祖慈在世时,每年寿诞必请同和堂饭庄来家会菜。舍下前庭有一株古榆树,同和堂庖人刘四,人非常的风趣,有一年,他忽然豪兴大发,采了些碧绿小榆钱,(注:榆树的果实像钱,所以叫做〃榆钱〃。)揉到已发酵的湿面粉里,加添脂油丁、松子、冰糖揉匀擀匀切片,一层的叠起来,洒上红丝,上锅蒸熟再切成菱形。论颜色是桑红映着,入口之后,味清而隽,不黏而松,比起南方的松糕,更来得可口。可惜这家饭庄不久歇业,刘四也不知去了何处。虽然家人如法炮制,但不是太油,就是太干,前几天跟几位吃过刘四做的榆钱糕老朋友谈起来,大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夏天时的丁香藤萝,引得狂蜂醉蝶回舞,饽饽铺门口贴起〃新添鲜藤萝饼上市〃的红纸条。饽饽铺藤萝饼的做法跟翻毛月饼差不多,不过是把枣泥豆沙换成藤萝花,吃的时候带点淡淡的花香。因为藤萝花在北平并不是普通的花卉,得来不易,所以特别珍惜,不肯大量使用。我住在北平粉子胡同东跨院,小屋三楹,东西各有一株寿逾百龄的老藤,虬蟠纠错,用巨型的竖架支撑之下,藤各依附刻峭崔嵬的太湖石上,灵秀会结。据说丁香紫藤,树龄愈老的愈早开花,所以别的地方花未含苞,而这两株老藤,早已花开满枝了。藤萝架下设有石砰石凳,每年到花开,据说当年盛伯希祭酒最喜欢在花下跟人斗棋随酒,更给这小屋取名双藤老屋,而舍下所做藤萝饼,经过名家品尝,一致赞好,也就成了一时名点。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匀,铺一层藤萝花馏,加一层当面皮叠起来蒸。蒸熟切块来吃,花有柔香,袭人欲醉。可惜来台湾二三十年,始终没有看过紫玉垂垂整串的藤萝花。
  北平西郊三贝子花园,是乐善园旧址,园里的樊春堂四周养石成山,环植槐、柳、桃、杏。堂前有一座花园,用石闸环绕,种了玉簪花,叶绿如油,花洁胜雪。豳风堂酒馆主人郑曼云,在前外第一楼经营王楼春,生意发达。有一年春末夏和,我有几位上海朋友到北平观光,想看看当年慈禧太后临时夏宫,在豳风堂品茗休息,碰巧遇到郑曼云,坚留晚饭,并且说今天有分株摘下来玉簪花,打算炸点玉簪花给我们下酒,也让南方朋友尝尝北平的稀罕物儿。救情鬯春堂前的玉簪花是当年载涛贝勒从山东卫泽移植过来的名种,栽植堂前供老佛爷闻者观赏的。这种花每过两年分株一次,碰巧分株摘下了不少玉簪花棒,所以一定留我们尝尝鲜。他把玉簪花剖开洗净去蕊,面粉稀释搅入去皮碎核桃仁,玉簪花在面浆里一醮,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另外把豆腐渣用大火使油翻炒,呈松状加入火腿屑起锅,跟炸好的玉簪花同吃。这道菜不能加盐,完全利用火腿屑的鲜咸,才能衬托出玉簪花新芽的香柔味素。自从品尝过这次珍味之后,河北江南甚至珠江流域都培植有玉簪花,可是仅仅在雕栏篱落的花丛里任凭散逸清香,却不忍心摘花掐蕊。。。。。。
  北平西直门外温泉村阳台山有一座寺院叫大觉寺,据说是辽金时代一座古刹,原本是一座小庙叫灵泉,明朝宣德皇帝爱它山势盘环,水流萦回,是个礼佛圣境,于是重加修葺,赐额大觉寺,并颁大藏经一部,永充供养。到了乾隆时代,又在后山建造一座舍利塔,后面就是西郊著名的龙潭,高寒涌翠,清可鉴人。殿左有一白果树,一望而知是几百年前的遗物。南院静室阶前有两株玉兰花树,擢颖挺秀,荫覆全院,初夏花荣灿烂夺目,比起无锡的香雪海更加出奇茂勃。住持一心是一位能诗,能画,善弈,又有海量的有趣人物,每年四月金顶妙学山庙会之前,总要把平津两地知名之士,请到大觉寺来欣赏盛开的玉兰,并在花前吟诗、作画、拍照留念,一心还亲自入卫动手炸玉兰花,名馔上桌,一大盘鹅黄裹玉,微泛柔香,又酥又脆,让大家一快朵颐。北洋政府安福系要人李赞侯(思浩)跟一心是好朋友,每年寺里都把王兰花晒干收藏,送给李总长。当年李宝侯在安福俱乐部春卮雅叙,酥炸玉兰花片,还是一道名菜呢!
  宋明轩主持冀察政务委员会时期,日本人虽然时时刻刻找碴儿挑衅,但是饭馆的生意,却颇兴隆。东兴楼含有旭日东升好口彩,所以日本人对于东兴楼颇有好感,请客十之八九是在东兴楼。冀察政委会以及所属各机关,因为泰丰楼有乐陵人的股份,宋明轩为了照顾小同乡,总是光顾泰丰楼。东兴楼有个外号叫二掌座的厨师〃刘喜儿〃,原本是李莲英家厨房里的小帮手,清廷逊位后,李莲英退休出宫,家里用不了那许多下人,于是把喜儿介绍到东兴楼来了。李莲英是东兴楼的大股东,碍于情面,只好把他安置到灶上去。偏偏这位喜儿又好自吹自擂,好像他是御膳房出身似的,大家看在眼里,谁也不愿意跟他计较,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二掌座的,也不过讽刺他像个二掌柜的而已。有一天日本有一位名人在东兴楼宴客,他做了一道清扬氽竹荪加鲜茉莉花,那位名人品尝之后赞不绝口,并且大事渲染一番,想不到刘喜儿就此变成名厨,大红大紫起来。声望一高,架子也端起来了,天天吵着涨工钱,后来实在不胜其烦把他辞退,于是,他转到泰丰楼来,碰巧宋委员长吃了他的茉莉竹荪汤,也是赞赏有加,变成当时的一道名菜,平津两地的山东馆,酒席上再也少不了这道汤菜。记得政委会的军需处长刘金铺在长桩寺给他去世的老娘做百龄冥寿时,筵开一百多桌,汤菜就用茉莉竹荪,因为桌数太多,出菜快慢不一,茉莉花被热气熏得过火,味道大失,从此席面上也很少见到这一道扬菜啦。
  台湾一入冬季,天虽然不冷,可是各式各样的火锅就陆续应市了。除了全国盛行的什锦火锅以外,北平的羊肉涮锅元东北的白肉血肠火锅、江浙的糟味火锅、四川的毛肚火锅、潮汕的沙茶火锅,甚至于韩国的石头火锅、日本的寿喜烧火锅,应有尽有,独独想吃一样地道的菊花火锅,可就不太容易了。北平的山东馆一到重阳,都准备菊花锅应市,据说前清有位河督驻节济宁督工,在一位乡绅家看到几盆所谓银盘落月名种菊花玉髓绝尘,在那里呈芳吐艳,这位河督大人忽当奇想,如果把菊花入馔,一定别具风味,主人立刻遣人摘了几朵正在怒放的白菊花,交给厨下去蕊留瓣,做了一只菊花锅子上桌,大家品味之下,果然清逸飘香。座上有位老夫子,颇谙药性,他说秋菊只有白色者平肝舒郁,而那些嫣红姹紫只适合观赏,尤其花蕊花粉令人作咋更应忌避,所以后来菊花锅只用白菊,其它杂色菊花,全都摘而不用。北平各饭馆的菊花锅,以报子街同和堂最有名,据说这家的主厨,曾当过官差,柜上每年都准备白菊花,以供采撷。同时菊花锅子的清汤,一定要吊得清醇澄郁,并且禁用猪肝虾仁一类配料以免把汤弄浊,鱼片、胶片、鱿鱼、山鸡等等都是切得薄而如纸,一烫就熟,才能鲜嫩可口,同和堂的灶上颇知个中三昧,所以冠绝一时。
  抗战之前,有一年春天知友李竺孙,治事之余,忽然游兴大发,约了我同另外两位友好从上海到无锡的鳌头渚,逛完蠡园大家都有点饿了,园外有一家小茶馆,可惜只供茗饮,不卖小吃。友人周涤垠少年好弄,闻得灶上氤氲环绕,不时吹来一股形容不来的馨香,后来打听出蒸笼里是玫瑰香蒸饺,是他们家人吃的下午点心,我曾经吃过北平饽饽铺的酥皮玫瑰饼,虽有花香,但嫌甜腻,经周兄情商请他转让一笼,主人家看我们都是上海来客,居然溉赠一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