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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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点123 更新:2022-11-05 09:56 字数:4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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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的人物是我们似曾相识的:“只双眉还像一只鹰,正努力从头颅里飞出来用眼睛在镜片后面,像两头疲倦的耕牛”(《脸》)。这是“我”的形象。那么,“你”呢?“已无事可做,慢慢地走在人群里面/眼睛里长含着泪水,又常假装着艾青”(《文学史》)。而“他们”呢?“被编写在一个偏僻的县份里,安安静静没有声音”(《一本书》)。我们还可以看到这种类型的人:“一个男子还是来到了街上,想把一个电话献给祖国/却在一个词语上犹豫下来/一个俯身写作的人,也开始对这个写作的自己有些鄙视了”(《冬夜》)。
“我”以主人公的身份或清晰或模糊出现在每一首诗里边,干着完整或不完整的事,晦涩而沉郁的心灵世界被徐徐打开。这可以视为一个趋于成熟的诗人拥有了自己的风格与魅力的标志。一个清楚的标志是,李志勇以他所特有的语汇和修辞完成了现实生活与语言的奇妙衔接,使得我们对他的阅读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战栗:“经历了多年,你看到孩子/变成大人,花园变成废墟,你也看到/我脸上有种什么,已像棺木在地下消失掉了”(《一梦》)。这种战栗不仅来自阅读时的快感,也来自诗人以平淡的语调给我们讲述的故事:“我把钥匙扔到井里,把女儿留给山上的饿狼/人们也还是要把这叫作生活”(《一梦》)。更来自他对人类的无助和绝望的冷静描述:“他们看看院子里的树木发芽、生长,知道/我们会自己想象、自己编造、自己发明一些/符号,依靠它们生活/我们好像只是些尘埃,或只是些幻影/我们关上门,哭了,一遍遍地/向神灵祈祷”(《他们》)。这样,我们在李志勇的诗里,目睹了一个熬煎着痛苦心灵的人间炼狱。它由呆滞的、机械的、在死寂中慢慢苏醒的生命所演绎:“树林里滴落的雨滴发出空空的声响/……/另有一些人负责/记数它们,站在那里一直在倾听它们的声响/但是和我们一样,也不会流泪,不会说话,和不会飞行”(《雨过天晴》)。
这些生命似乎有着快速的传染能力,慢慢地蚀掉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诗人发现了这种可能,他似乎是个智者,以不同的身份观察物事、情感、场景所蕴藏的东西,不断地改换叙述者的视角,和思想者的思路,使得我们熟悉的生活出现异化现象,变得越来越陌生,使我们于豁然顿悟后不知所从。
或许可以这么说,李志勇对身处物质时代的我们所固有的冷漠、封闭、内敛、孤傲的秉性作了如实的记录。他有着这个时代的记录者的一双眼睛:犀利、深邃,且无畏。
二
《百年孤独》里斗鸡者普罗登肖·阿基拉尔的鬼魂可以随时随地地出现在生者面前,而李志勇则让死者以另一种形式亲近人类:“水永不消失,可以在固体、汽体和液体之间永远轮回/而张永祥或马富贵却不一样,他们原来是人,现在是两堆骨灰/想一想,他们还曾说过他们是一块石头,是一阵微风/现在他们真的成了它们”(《它们》)。在李志勇的诗歌里,人、神、幽魂是能够和谐相处的。众多神灵存在于我们身边,但从不影响我们的生活,甚至比无聊而寂寞的我们活得更有滋味:“镇上有一个女子在买烟,还有一个在闲逛/她们在这镇上生活了多年/亲眼看着我们家里进出的神灵越来越多”(《绿书》)。
诗人也能够感受到死者与自己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却觉得非常正常:“在我身上正渐渐形成的一个父亲/他在那里朝我呼喊,而我无法回答,只能在死后才能和他相见。(《父亲。去世。九五年》)。正是因为对生死看得自然,看得真实,所以在李志勇的诗歌词典里,“死亡”成为一个频频出现的词语。他把它看得很轻,虽然它是正在上演的悲剧,也带着绝望的烙印:“我们点了烟,一边等待一边在一扇大玻璃门前/看着里面一个男人出来,拿着斧子/一下一下,把朋友的尸体剁成了一块一块的/装到一只大铝盆里/……/抬到火炉前,把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以后的事则没什么变化。我们带走了骨灰/风在火葬场里低声地说着话”(《火葬》)。在诗人看来,死甚至也能解决死带来的问题:“我们难以觉察他是否活了过来,就把他埋在了那里/他真的已经死了/幸亏,我们还没有死亡,可以摆脱这些,直到/摆脱掉他的死亡”(《怀念》)。
在李志勇的世界里,死者与生者之间并不存在让位关系,而是都在一片天地里呼吸着,回忆着,各有各的欢娱,各有各的悲哀。
三
当然,李志勇并不都关注那些晦涩的、沉郁的心灵,他也发现并表达出了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他对两性关系的细节化的描写与本:质性的感悟最能体现这一点:“我的女人在今天下班的自行车流中/开了伙伴一个玩笑,露出得意的神情/下着雪/我感到自己车上的铁架没有任何感觉”(《我的女人》)。
女性成为诗人世界中的亮色。他常常被这样的现世之爱所打动:“你在饭馆里吃了面,你在买菜时生了气,你/还在我等车时从背后轻轻捂上了我的嘴”(《冬日》)。家庭生活更使李志勇格外痴迷:“我们一起走路时风把裤子吹得紧紧地贴在腿上/我们一起洗衣服时,我说到童年,在山上见到了/麻雀夫妻,乌鸦枕头,还有一树无名的果实/我们拥抱在一起时,不希望有谁看到,也不需要高飞的大鸟来减轻什么/……/我们一起看电视时几次忘了把冰箱门关上/我们一起躺下时都不说话,望着屋顶,在床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夫妻生活》)。
诗人十分珍惜这相濡以沫的生活,并产生了想把这种抓不住的幸福予以表达的强烈愿望:“空空的房间,我把桌子擦了,我把杯子从这里挪到/那里。我开始写了,我开始写了”(《冬日》)。
就这样,李志勇也用诗歌这把钥匙打开了一道可以洞察悲喜红尘的大门。
诗之思(十五则)
■ 泉 子
1
“写什么”与“怎么写”之间的先后重轻一直是困扰着无数写作者的一个问题。或许,它们只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侧面。就像一棵没有树枝与树叶,和一棵没有根的树一样,它们都缺乏了存在的理由。
但需要强调的是,诗人最大的责任不在于形式与技术的创新。或者说,形式与技术的创新是诗歌发展的表现形式,是一棵树的绿色的叶子,而不是那根,不是种子。
古往今来,我们抒写的主题似乎是同一的,爱情、死亡、消逝……但正是我们每个写作者对爱情、死亡、消逝……的认识与李白、杜甫们,与米沃什、叶芝、博尔赫斯们的那些细微而独特的差异才构成了我们今天写作的意义。
这种差异来自我们的记忆、环境,甚至与科技发展息息相关。正是这种对事物认识上的差异,这些从种子的内部、从树根部伸出的小手,将那些绿色的树叶推出了树枝。
2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李白是作为一种符号存在着,博尔赫斯也是。消逝抹去了762年与1986年之间曾经存在过的距离。或许,李白与博尔赫斯是同一个人,他并没有逝去,也从来没有消逝过。他们只是那同一个人的两截记忆,或者说,两种记忆。
我更愿意将“李白”作为一个集体的名字,那无数的写作者共同留存下来的名字。我们选择“李白”将那无数的名字固定下来,并不必然。
它是一种叙述的需要。
诗歌以及诗歌的历史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我们用那最高处的,有时是拐弯处的一块石板为这条路命名。
3
在一次诗歌的聚会上,一位著名诗人反问,在这个年代你还相信朋友?我知道,在这一刻,我们的悲哀是不同的。
一个优秀的诗人拥有从那致命的虚无与孤独中走出来的勇气。即使这并不可能,但他愿意相信。他相信事物美好的存在,他相信闪电是从天上垂下的绳索,那被闪电撕裂的,镀满金光的云彩是神的祝福。
这并不是虚幻。
4
“创造”是一个凸显人类狂妄的词语。如果说有创造,那在神那里已全部完成。
我们所有的只是发现。
发现有两种。一种是第一次印证了前人或他人的经验;另一种是发现并说出了那些从未被前人发现与说出的事物与经验。
我们所谓的“创造”,应该指的是后一种发现。
挖掘同样是发现的一种方式。
诗人的一生正是一次次的语言历险与传奇,并说出了那些他人所未见,所未言。
5
细节是多么的重要。
记得在幼时读到一则禅的故事。禅师让学僧把石块填满一只木盆,然后问学僧满否?学僧答已满。禅师又让学僧加入整整一簸箕的沙子,禅师再问满否?学僧答已满。禅师让学生加入一大勺水,禅师再问满否?学僧再不敢答。
学僧与禅师的差距正是细节的差距,是这簸箕沙、一勺水的差距。
6
细节应该是这水的细小的舌尖,是气、是空、是无。但脱开整盆石块、那一簸箕的沙子,这一勺水又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细节仅仅为细节,那它同样是可以舍弃的。
7
在时间的河流中,上游的浪花与下游的浪花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更多的人,把那些下游的,那些后来的,那些更远处的浪花误以为是先锋。
8
传统与先锋是并行不悖的,它们和谐地统一在所有伟大的书写中。
真正的先锋既是对传统的坚守,也是对自身业已腐烂的或者是易朽的部分的警惕与质疑。这也是汉语延续千年而依然保持活力的秘密所在。
9
在一首诗歌里,任何的词语与事物都是受到允诺的。那被禁止的只是那些多余的部分,多余的词与字,多余的事与物。
一首诗一定有着它坚硬的核,所有的词语都服膺于核的力。所谓的顾左右而言他是以这核为坐标原点的。
我们是多么向往那黑洞般的力量。而我们顾左右的能力也是我们对诗歌拓宽的能力。
当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语对彼此的敌意与愤怒被消除,甚至和谐地统一在同一首诗歌中时,诗歌向我们显现了它的神奇。
10
就像每个人必然要接受末日的审判一样,我们的诗歌也将接受类似的审判。在那里,所有的诗歌都是平等的,审判的尺度也是统一的。这末日审判,不会因博尔赫斯、米沃什、杜甫的文本而将标准提高,也不会因为一个普通的写作者而将标准降低。
就像博尔赫斯表述的,在时间的深处,“所有的诗歌都是匿名的”。
11
我们多大程度地倾心并懂得去享受孤独,我们就多大程度地接近于一种伟大的生活。
当我们在漫长的行程中渐渐懂得去享受而不是在忍受孤独时,我们是受到祝福的一群。孤独是神给予我们的祝福。在剩余的时间中,我们愿意是那等待者。
12
只有在“出神”的状态中,我才能写作。
这是一种极度的宁静。或者说当所有的神思都汇聚于一个点(它必须足够地小,这是品质的保证),以致我们以为这是无依无凭、无羁无绊的飘浮之物。
13
想象是被遗忘了的记忆,是修补记忆,以“使世界回到——个整体”的力。
14
叙事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它将我们的诗(抒情)引向更高处,或者,将“思”引向更深入的地方。
这也是我以为,小说、散文不过是诗歌的另一种更细致的划分的原因。
如果一个小说家、一个散文作者不能同时是一个诗人、一个哲学家,那么他们的使命将成为一种惩罚。
15
记忆与光的抵达方式是相同的,它们的速度相等。
那些背阴的部分,那些被光忽略的部分对应于我们的遗忘。
记忆会再一次地拯救那些被我们遗忘了的事物,就像光的一次突然的转身。
穿过被诗意瓦解的河流(二章)
■ 雨 田
记忆或摩天岭
生机盎然的唐家河,比自由的空气还要透明的河水,和一棵没有生命的枯树就这样如此和谐地融合在我的记忆。生与死,动与静缠绕着白云,远处的雪山银光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