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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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点 更新:2022-11-05 09:55 字数:4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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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为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她只要一提出和胡秉宸分手,他就要死要活的。她怎么能忍心看着他要死要活而无动于衷呢?
胡秉宸像是患了疟疾,热得来热得蒸锅里坐,冷得来冷得冰凌上卧,“白帆说,只要我撤回起诉,我和吴为保持什么关系她都不在乎。”
茹风哈哈大笑。“笑什么?”
“我笑白帆爱你的是什么,你又爱吴为的是什么。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决不后退,只有前进,哪怕我和吴为结婚一年之后就死去,对她也是好的。我已经和白帆谈’了,以后每个月收入的百分之四十给她……”口气非常强硬。
“唉——”如果不叹出这声底气很虚的气,茹风差点就要感动了。
“吴为的处境越来越恶劣,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怎么能问我?难道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吗?”
胡秉宸红着脸,憋了很久,终于冲口说出:“其实我根本没想办。”
“这就对了……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不愿意干的事当然干不好……不过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拉吴为上这条贼船?——对不起,告辞了。”胡秉宸拿起硝酸甘油吃了一粒。
走到病房门口,茹风冷静下来,回过头说,“好吧,你撤诉吧。”
“什么意思?”茹风站在那里想了想,说:“作为一个旁观者,很久以来,见吴为一直代人受过,又是个功夫极差的书呆子,十八般武艺一门不门,面对前后左右的明枪暗箭,诧挲着两只手,捂了这里捂不了那里,只好遍体鳞伤……实在有一种非常冤苦的感觉。”
见胡秉宸又不说话了,茹风只好替他说道:“倒不是说你知难而退。这件事办到现在,对双方精神身体都有很大影响,真让人过意不去。如果撤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回到你那个家厂胡秉宸摇摇头,“不能回了。”
“我也不知道吴为会怎样,说实话,我真希望她赶快找个人!”茹风相信,吴为绝对能找到一个比胡秉宸更好的男人,“我也不知道如果就此算了,对你们两个人隐秘的,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充分意识到的精神作用有多大?是不是会因此解脱或因此枯萎?并且我还不知道,周围人怎么看待这件事。
你尽管丢了许多家伙,还有许多人对你的联名控告,但也赢得了——些人,如果你半途而废,又会失去这些人。可你们受的苦他们无法代替,无人可以了解当事人的许多为难之处,现在都是为了争口气在坚持……”
胡秉宸一直听着,琢磨地看着茹风,说:“幸亏你来了,不然这些事只能憋在心里一个人闷想,跟你说说;就好得多了。”
害她这个跟着痛苦的传递者,如果在这件大苦大难的事上能有这么一点用处也好。
他又说:“真麻烦你了。”茹风说:“这是应该的。”
“这对于你完全是额外的负担。”
“对于那边,我不是额外的,我应该为吴为做,所以也为你……”
茹风走后,想想她说的话,想想那些因自己的豪言壮语而赢得的人们,想想自己究竟更喜欢哪尸种公众形象……直到批准他离休申请的那纸公文正式下达。胡秉宸只好接受“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那个并不真想接受的理论,硬着头皮,切断了退路,也日渐适应了这种战争。
到了这时,胡秉宸才实心实意地爱上了吴为,只要吴为承认他就是一切。一热就热得来蒸锅里坐,甚至对茹风这样说:“我在病中吴为受尽艰辛,一个人顶着那么大压力,到处奔走,到处求人,免不了受气,又得尽力写作,维持我办理离婚的一些花销……一切都是因我所起,让我十分难受。我真心向她致意,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中国人民会记着她。告诉她别泄气,想想居里夫人。居里死后,某个物理学家的妻子将居里夫人给她丈夫的信件公布,居里夫人受到很大的社会冲击,但这些生活上的挫折丝毫不能损伤居里夫人的伟大,包括学术上和人格上的,最后那些迫害她的人不是都不见了?而居里夫人长存。历史会解决这些问题,最通达、最明智的人,是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的,庸人只看几个月。”茹风说:“吴为没那么伟大,别这样说她,这样说她会受不了的,她不过是个非常真诚的人。”
他对吴为的思念也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哪怕再和吴为散一次步也好啊。
他们坐过的那张椅子,漫步的那条河边,进出公园的铁门,公园里的小楼、院子、泉水、树阴、冻死人的夜晚……常常浮上心头,那真该说是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
也担心起吴为的身体、情绪,无限的怜惜,无限的心疼,以至牵挂到做噩梦的程度。梦见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大发脾气,痛骂一番,是从未有过的失态。醒来意识到,是因为吴为受到的种种迫害在他心中积愤已久,不得不在梦中爆发。
每天每天在报刊上搜索,只要发现有关吴为的消息或文字,都珍贵地保留起来,没人看守的时候反复阅读,像与吴为对面谈话般快乐。有天买到一本杂志,…亡有吴为一张照片,虽然模糊不清,但毕竟有了一张可以名正言顺日日看、时时看,又不能算是第三者证据的相片。照片选得很好,又端庄又大方,只是苍白多了,也单薄了……
这张要人命的照片害得他看哪、看哪,一直看到心都疼起来了。晚上六点牛看起,八点半就去找医生,医生问有什么诱因,他又不好说是因为看吴为照片看的,医生给了点药吃下,直到半夜两点还未完全缓解,心里还默默地打油几句——灯光里,细端详她千万遍,
恨不能和着水儿咽……吴为刚给他买件背心,他当天就穿上身了。多少年了,他没穿过那样软的衣服,柔软而温暖,像吴为一样。
又一个春天来了,病房前的大草坪开始变绿。从大楼脚下开始,向南逐步发展,几乎可以用尺于量出变绿的进程,大约每天两米左右。要不了一个星期,整个草坪就全绿了。
草坪中夹杂着一种小黄花,星星点点,如秋夜的天星;然后是迎春花;接下去是杜鹃、碧桃、西府海棠;最后是有点俗气的芍药和牡丹,大概品种木太好,看不出什么风韵。
倒是玫瑰园里有些好品种,其中七八十棵真是不错。每天清晨,胡秉宸都要走到玫瑰花坛那里一棵棵地看过去,选一选哪些值得摘下来送给他的小亲人。
如果用来插花;姿态要美、颜色要雅,还要加些欲开未开含苞待放的,这样想来,倒也不太容易选。有些太大,大而无当,像了牡丹,又没有花姿。有的看起来呆头呆脑,颜色也不正,土头土脑的红,或是轻薄的粉。第一轮玫瑰开放的时候,每天可以选上六七朵非常美的、值得送给吴为的。转眼就是第二轮花期,花朵渐渐少了,有时只能选出两朵。
看着看着,春天就快过去了,不过到了秋天,玫瑰还有一季旺花。
玫瑰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夹竹桃,红红白白。石榴、广玉兰也慢慢开丁出来,虽然还不太旺楼前两棵玉兰树已经有八十多年了,有五六层楼高,全开旺了一定非常壮观,待放的还有八仙花和以香味出名的栀子花。至于路边上那些小小的石竹花,开开谢谢,也很好看。
每天去选送给吴为的花,但又不能摘、不能送,只能每天选出放在心里,一个多月下来,心里也存有一百多朵了。这算是一种花债吧,早晚要还的。
花债啊,感情上的债啊,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债,都要偿还吴为。
有时竟出现幻觉,花丛里先是一个模糊的团状物,渐渐变做一个女人的影子,背靠厚厚的椅垫坐在藤椅上,修长的腿,像个高栏运动员。头上是芭蕉叶,可惜叶子有点破了,旁边是小小的流水,流水中有…些石头,平平的,背景是朝南的和朝西的窗子,可以看见朝西的还有窗帘……他认为是一种特异功能,告诉了一个特异功能专家。专家想了想说不是特异功能,只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将这个图像想得太久,所以铭刻在脑子上去不掉了。隔绝、等待,离婚的艰难,将唯物主义者胡秉宸折磨得变成了唯心主义。
那日想给吴为寄一份剪报,先将剪报折好而后寻找信封时,心中默默祈望着:如果信封能将剪报装下,那就意味着他的离婚案一切顺利;如果装不下需要重折,就意味着不顺利。结果信封恰恰将剪报装下,尽管离婚案毫无头绪,胡秉宸那一整天都很快乐。
第二天又不行了;病房有个病人,在电视室将电视频道换来换去,胡秉宸把人家大骂一顿,说:“你再敢动一动试试!”那人不理,继续换来换去,胡秉宸竟骂出“浑蛋”这样的字眼。
门卫有眼无珠,对胡秉宸不够尊重。胡秉宸发了邪火,将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撤得到处飞舞,还说:“你知道我是谁?老子有的是钱……”
没能等到玫瑰的下一个旺季,胡秉宸出了院,并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上海去做进一步的治疗。办案人的指导思想本来是能拖就拖,一看胡秉宸要走,白帆的律师和书记员马上找胡秉宸谈话。
胡秉宸刚一出门,芙蓉就到吴为家来了,说:“我妈让我来问问你,因为我爸爸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吴为说:“如果你父亲一不在家,你母亲就到我们家来找,我们家还活不活?”
可是中国没有这条法律,能够阻止白帆想什么时候进入就什么时候进人吴为的家。
就在与胡秉宸见面之前,白帆的律师还说:“照我的意见,根本不给他判离。”
此时已无人不晓某领导发了话——不得批准胡秉宸离婚。但形式还得走。
胡秉宸刚刚出院,身体还很不适,坐下之后好一阵喘息,身体不行,神态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行动能够自主,使他恢复了不少信心。
年轻的书记员说:“胡副部长,我们的意见是你顶好撤回离婚起诉,你再不撤回起诉,我们就要给中央写报告了,可能还要考虑给你党纪处分。如果你一定坚持起诉,我们准备给你开大庭,差不多会有五百多人参加旁听。”
胡秉宸洒脱一笑,“给我开五百人的大庭?五百人太少了,再多几倍才好。正好我没有说话的机会,趁这个机会讲讲什么是无产阶级思想,什么是资产阶级思想,什么是封建主义。”
看看办事员顶不住,白帆的律师插嘴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自己说没有第三者就是没有。”
“那还要法律干什么?十年‘文革’,群众喊了十年打倒刘少奇,但定案能靠群众吗?”胡秉宸质问道。
律师说:“你知道不知道吴为是个作风不正派的女人?”
胡秉宸发了脾气,“我离婚为什么老提吴为?《婚姻法》上有这一条吗?那些写在纸面上的东西,你们到底执行还是不执行?你怎么能这样逼我、训我?我是刑事犯罪分子还是什么?为什么老提吴为的作风问题?难道离婚就是坏人?那《婚姻法》为什么还有准许离婚这一条?二三十年后,这种情况再没什么希奇。”
见胡秉宸发了脾气,律师态度反倒变了,说:“法院没这个意思说吴为是坏人。因为白帆老提吴为作风不正派,我们得把前因后果搞清楚。”
“白帆有什么脸皮说吴为作风不好?她还不是偷人养私生子?”
“那都是白帆同志过去的事。”“吴为的事难道就不是过去的事?你们有没有一个公平的尺度?”
律师没的可说了,“白帆一九四六年的问题就不要计较了,我们是马列主义者嘛,”
胡秉宸说:“那你们为什么揪住我不放?”
见律师没了辙,书记员再次上阵,“你如果从上海回来再签字,我们就宣布诉讼终止。”
“你有什么权力终止?终止要讲出终止的道理。又没有发生意外情况,起诉人没有死亡也没有要求终止,你凭什么给我终止?”书记员又接不上茬儿了。
律师问:“你在医院里和胥德章谈过什么?”
“什么也没谈。”
“当时有谁在场?”“只有他……你们这是于什么,是在搞诱供!什么叫诱供?就是把张三说的话告诉李四,让李四承认。刚才这位书记员上来就对我胡说八道,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