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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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是 更新:2022-11-05 09:54 字数:4710
易锋干咳了一声,等黄伯昌把脑袋转过来后,提道:“那个案子的事?”
“对了,占典泉的事啊,抓紧汇报一下。”
易锋把占典泉的案件查处情况简要地说了,特别是提到了占典泉在发包黄盛镇希望小学教学楼工程中,收受包工头蓝楼六千块钱的事。“包工头已经交待了占典泉的部分问题,市纪委认为占的问题线索明确,可信度高。建议市委同意市纪委对占典泉进行立案审理,立即对其实施‘两规’措施,以便进一步全面清查他的经济问题。”
常委会上一片肃静,易锋觉得这是他到青云任职以来所参加过的会风最好的会议了。正准备认真阐述一番他的反腐败建言时,耳旁响起了黄伯昌的声音:“这件事要慎重。占典泉的事,我早有耳闻,社会上也有一些说法。我一直希望纪委派人了解一下,该查的查一下,至少可以澄清一些传言。至于包工头蓝楼交待送给占典泉六千块钱的事,现在还仅仅是包工头的一面之词嘛,要不要立案,要不要大动干戈,大家再议一议吧。”
黄伯昌开了这个头,市长叶逢秋也谈起了他对占典泉的看法:“对市管干部的查处,我们还是要慎重。占典泉还不是一般的市管干部,他是我们市级领导后备干部,这是南州市委组织部定的。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嘛,我听说有的干部对占典泉被列为市级领导后备人选有想法,背后捅刀子,下黑手,这样容易搞乱我们青云市的政局。我看这个包工头蓝楼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说的话可靠不可靠还很难说。现在对占典泉立案,就算查不出他的问题,将来对他的前途也是有影响的。我建议纪委不要中了某些人的圈套。”
黄伯昌不停地点头,似乎非常赞同叶逢秋的发言。于是鼓动道:“大家谈嘛,其他常委有什么意见?”
市委副书记吴桐眼看形势不妙,便来个明哲保身:“我到青云的时间不长,有些情况还不太了解。还是请其他常委谈谈吧。”
市委副书记兼人大主任、前任纪委书记白边海道:“我刚刚从纪委过来,对有些干部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占典泉这个人,工作能力强,有些方面也有反映,但我认为看一个干部的好坏应该看主流,占典泉总的来看是勤政务实的,经济方面的传言也不可信,我曾经派人了解过,很多方面都是诬告嘛。现在换了个纪委书记,有的人写举报信又积极了起来,我们要注意这一动向。”
易锋把目光向其他常委们扫了扫,觉得这些人的表情都有些木然。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一铁,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毛沙芜,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游大南,市委常委、公安局长陶渭上,市委常委、人武部政委王朴克等一干人,或多或少地都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反正没有一个人支持易锋查处占典泉。
刚从南州市纪委派来的青云市纪委书记,在青云市的常委会上竟然如此孤立,让一向自信的易锋有些愕然。他已经参加过几次常委会,也熟悉了这些人的面孔。但是,在常委会上讨论纪检工作,讨论反腐败,今天还是第一次。这第一次就受到了冷落,心里真不好受。
刚刚有些熟悉的常委们的脸孔,在易锋的眼里渐渐有些陌生起来。
他的职业迫使他很快怀疑起这些人的底细,怀疑这些样貌端庄的青云市最高领导们的心脏的颜色是否都褪色了,怀疑这些不同意对占典泉予以立案的常委们自己的屁股是不是也不太干净。
万一,万一除了易锋以外的常委们,都与占典泉,或者那些李典泉、张典泉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自身比典泉们问题更严重,那么,今天青云市的纪检监察工作怎么开展,反腐败该怎么反?素有南州“四大名捕”之称的办案能手易锋,这第一斧头该往哪劈?第一根绳子该往哪套?
真是越想越可怕。
易锋的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了一排虚汗。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干纪检工作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为反腐败工作,为查某个腐败分子的案件而冒虚汗。
以前在南州市纪委办案,虽说他经常主办案件,或者主管查案工作,但遇到困难时,上面有市纪委常委、副书记顶着,再有什么阻力,还有南州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顶着。上面的领导一声令下,他就举起斧头,扔出绳子,砍谁谁倒下,套谁谁完蛋,还从来没有落空的案子。今天不同了,今天他是一个地方的纪委书记,是独当一面的反腐败工作机构的负责人,在这里他得替手下的办案人员撑腰,而没法寻求别人为他撑腰了。纪委书记,比检查室主任难哪!
“怎么样?易锋?”是黄伯昌的声音,他的脸上还挂着自信的微笑。
易锋觉得,黄伯昌一定是看到了他额头上渗出的不自信,他坚持住没去擦那些细小的汗珠子,而是喝了口青云产的苦茶。
“易锋啊,”黄伯昌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这件事就暂时缓一缓吧。何况在当前改革开放的形势下,根据我们青云市的经济发展情况,这六千块钱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数目。就算有这个问题,也不能因此而一棍子把人打死吧?我是青云市的一把手,这件事,我负责向占典泉做个信访谈话,让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如果他真是收了钱,我让他退出来,给他提出批评教育,让他以此为戒。如果他收了钱不退,拒不承认错误,我们再严肃查处他。该撤职就撤职,该判刑就判刑。你看怎么样?”
叶逢秋等人也在一旁附和道。
易锋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心想:还好在汇报案情时,只是说了个大概,否则,可能几分钟后占典泉就掌握所有的情况了。
而且他相信,坐在会议室里的这些常委们,接下来会偷偷向占典泉通报情况的,绝不在少数。
3
春末夏初,冷暖交汇。一缕缕的水雾细雨,飘洒着南盛村的竹丛和桔林。
南州是中国改革的前沿阵地,以群众“自费”改革而名震全国;青云是南州市下辖六个市县中两个最富的县级市之一,曾多次跻身全国百强县(市)、中国明星县(市)之列;新盛片区是青云市最发达的两个区之一,另一个当然是城关地区。如果说黄盛镇是新盛片区的一块“肥肉”,那么南盛村则是黄盛镇的一只“火腿”。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天空阴沉沉地,不时飘着细雨。但是,不普通的是停在村子路口上的众多乌龟壳般的小轿车,而且从高架桥上驶来的一辆辆轿车,还在不停地往南盛村方向拐。
这些轿车的主人,都是青云市党政机关的领导干部。他们统一在今天来到经济实力雄厚的南盛村,不是到这里来开经济工作座谈会,也不是来互相交流“三讲”经验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前来参加一个悼念会。当然,被悼念的并不是什么优秀共产党员,不是什么省市级劳模,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积极分子,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老寡妇。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普通,那就是她还是个女巫,说得难听点,她还是一个老巫婆。
青云市党政机关的领导干部差不多都到齐了,连市级领导都派家属来了。莫非青云市的党员干部都中邪了,莫非青云市的党员干部这些年来都是在这个老巫婆的指点下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
不不不,不是的。劳这些人的大驾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个老女巫生了个比她更不平凡的儿子,他就是青云市政坛的红人,被称为“太爷”的、两个月前刚刚上台担任南盛村党支部书记的任厚根。
说起这个任厚根,整个青云市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青云人肯定有人不知道市委书记黄伯昌,但是,就算有人不知道任厚根,肯定没有人不知道太爷的。太爷就是大爷的爹,太爷就是青云市的太上皇。
太爷任厚根在青云市炙手可热,但在南盛村村民,尤其是一班老人们看来,简直就是狗屎一堆,不值一提。当年,任厚根他娘,也就是那位老巫婆,整天疯疯癫癫的,靠装神弄鬼骗些钱财。因为丈夫生病去世得早,她也就靠这点钱财把任厚根拉扯大。到了文革期间,因为毛主席号召破除封建迷信,老巫婆经常被村里乡里的造反派们揪到台上去斗,头发被剃得半阴不阳,村里的老老小小还尽往她头上吐口水。她几次想喝敌敌畏自杀,可一想起年幼的儿子,她只得忍了又忍,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文革结束后,老巫婆的生意渐渐又兴隆起来。此时,任厚根已长大成人,正在天姆山做和尚。几年后他还俗回家,发现母亲的生意不错,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纷纷将钱送上家门来。于是他也在家里替母亲招呼客人,顺便向母亲学起巫术来。
母亲生了场病,客人就渐渐少了。此时,任厚根早已学会了母亲的那些招术,客人不上门,便主动出击。任厚根想到了一个好去处,那就是村西头山坡上的那个寺庙。当然,这回进庙可不是去当和尚的,经过这些年的修炼,至少也该是个大师了。因为这个庙和别的庙不同,也不知怎么搞的,庙敬的菩萨不是别人,乃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而这孙悟空在南盛村颇得人心,村民们逢年过节都要上这儿来,烧一炷香,敬一敬他老人家。当然,南盛村民们在敬孙悟空时,都不叫他齐天大圣,而是取了个符合当地人口味的名字:太爷爷。
“太爷爷保佑我们全家身体健康,岁岁平安,明年发大财哩!”
“太爷爷保佑我们儿子早一天讨老婆生孙子哩!”
任厚根在这间孙悟空居住的寺庙里长期兜揽起生意来,特别是当有人前来看病时,他就双眼一闭,手舞足蹈一阵,然后自称太爷爷孙悟空附体,喃喃自语,有的小毛病还真让他看准了。还有的外地人,家庭婚姻等方面有时也让他说得比较准。这就是任厚根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察颜观色、揣摩心事的本领。这样一来,任厚根在南盛村附近一带渐渐就有了些名气,由于他经常自称太爷爷附体,以太爷爷的口气说话,村民们就习惯地称他为太爷爷,有的则简称太爷。
这是太爷成名以后,青云人众多传说中的一部分。当然,这只是太爷这个名字最初的由来。仅仅因为会点巫术,要想在全国百强县青云市搞出大名堂来是不可能的。
现在看来,任厚根最大的法术决不是装神弄鬼,而是后来改行干的跟踪盯梢。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青云市经济发展非常迅速,不论是城里还是乡下,大家都忙着赚钱,而且是大把大把地赚。有的甚至干起走私勾当,简直就是一夜之间暴富,富得让人惊讶。村民们上山进庙的越来越少了,任厚根的巫术也就失去了市场。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呆在家里吃闲饭,东逛逛,西逛逛,由于找不到赚钱的营生,整天就像是失魂落魄似的,好生无聊。
做法师的秘诀之一就是要偷窥隐私,以便于装神弄鬼。而任厚根在四处闲逛,刺探隐情之时,却为他后来的发迹打下了重要基础。这使任厚根自己也深感意外。
经济上的超常规发展往往伴随着社会的不稳定,那几年,青云市赌博风、走私风很盛,黑恶分子偷盗抢劫、欺行霸市,令公安部门极为头疼。由于屡遭上级批评,青云市公安部门下决心坚决铲除青云黑恶势力,狠刹赌博风,打击走私行为。为了配合这些工作的开展,青云市公安局花重金在社会上物色“线人”。一些长年在社会上游荡,了解和掌握黑恶团伙底细但自身尚清白,或者虽有不法行为但尚未成为极端分子的人,便逐渐纳入了公安部门的视野。在当地派出所推荐下,南盛村“闲人”任厚根便上了公安部门的“线人名单”。
任厚根当上“线人”后收获不菲,由于“工作”关系,他在掌握社会黑恶势力内幕的同时,也掌握了不少党政机关干部的隐私和秘密,于是,他又成了青云市纪检机关的“线人”。领导干部通常爱面子,为了保全地位不惜昂贵代价。任厚根正是看到了领导干部的这一弱点,一旦掌握隐私后,便借机敲诈,尽情使唤。对于不“听话”的干部,他才将隐私透露给市纪委,由纪委出面查处。这样一来,他倒不像是纪委的“线人”,纪委反倒成了他整人的“工具”了。于是,任厚根名声越来越响,据说连市委书记黄伯昌、市长叶逢秋都很怕他。任厚根成为青云市名副其实的“太爷”。
细雨丝儿渐渐灭了,天上的乌云一团一团地在移动,在整合。
一辆乌黑的摩托车悄悄地驶进了南盛村,停在了太爷任厚根家那幢三层小洋楼旁边那排小轿车的一个空档里。
任厚根家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纷纷扰扰的,谁也没在意外面的那辆摩托车,以及坐在摩托车上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