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2-10-30 13:55      字数:4932
  这个官大压死人的家伙只需要跟训导打个招呼,就堂而皇之地把我带走,塞进轿子,拎到客栈二楼,关门,喝茶……
  这是绑架!是赤裸裸的绑架!
  “小家伙,气鼓鼓地做什么?”趵斩用指头戳我的脸。
  我别过头不理他。
  “呐,生气啦?”继续戳。
  我哼一声,用眼角悄悄注意着曹学政的动作,他展开趵斩交给他的密信,快速读过一遍,叠好收进袖里,随后转向我们。
  “好,无疏(趵斩的字)不要闹了。”他说。
  我这是第一次与他面对面。
  前头说过,第一眼看上去,他就毫无疑问地是一个帅哥,大致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眸子深邃,衣料华贵,头上戴一顶即使在京城也算新潮的小圆帽。一见就知道是懂得享受的富人。
  他也看着我,微微偏着头,有些玩味。
  “附学生,本官似乎见过你?”他放下茶盏,平缓地开口。
  我们当然见过,但他应该不记得我——单单藏在马车里那么一瞥,正常人几乎是连看都看不清楚我的长相,遑论留下印象?
  我心里有底,坦然答道:“没有见过,大人。在下与家师久居深山,我们应当没有路遇的机缘。”
  曹学政闻言,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斯,长州府人氏。”这是周裴替我伪造的籍贯,再往细说的话,可就是三岁丧母五岁丧父,举目无亲之类的了……干干净净无从追查的身份。
  “不对。”
  学政大人突然冒出一句否定,吓得我心中一跳!
  他抬起我的下颌,专注地观察着:“本官确信曾见过你……至于在哪里……”他皱眉,仔细回忆究竟为什么对我的长相有印象。
  他不会跟我一样,是对人和人名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高手吧?
  我决定岔开话题!老办法。
  主动出击:“莫非大人到过姬山?”
  曹学政摇头。
  “那是,在别处曾经见过家师?”——扯到姬山翁身上,他绝对会感兴趣,然后……就拜托会他忘记追究我的事情吧!
  “很遗憾,本官未曾有幸与姬山老人面谈。”他果然将视线移开,重又端起茶杯,“本官的恩师与姬山老者有过一段交往,可谓惺惺相惜。只可惜乱世中他二老各为其主,不能尽兴促膝夜谈……”
  啥?原来是他师父认识我师父,而且过去还是劲敌!
  我偷瞄趵斩一眼,见对方恶劣地一笑——果然他没说错,放心得太早是不行的啊……
  ——我、我不过是一个附学生而已,不会因此被恶整吧?随便批个不及格,我就哭都哭不出来了啊!
  不,等等,我刚才还偷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新仇旧恨……妈妈咪呀……我真的很喜欢明天早上的太阳,让我看见它吧!
  大概是看见我给吓得脸色发青,曹学政笑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倒是让本官想起另一个人。”
  他怔忡,神色豁然开朗:“对,本官知道为什么看你眼熟了!”
  我像另一个人?
  像谁啊?
  曹学政说:“自然是定国公次子,京城闻名的才子秦之麟!”
  ——定国公二儿子,“我”的哥哥?
  这个当学政的还见过我家人?
  被他一提醒,趵斩地凑上来仔细看:“大人,您这么一说,还真像。都姓秦,莫非是远亲?”
  不是远亲,是近得不能再近的亲兄妹……
  他们自行缓和气氛是好的,我悻悻地赔笑,脑袋里面继续考虑偷听事件要怎样解决的问题——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的小命还是握在别人手上,真忐忑。
  唉,不知趵斩究竟是敌是友,更不知道曹学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感觉实在郁闷。
  不止国子监的学政大人,就连趵斩都认识我哥——定国公在朝野内外还真有些名望和拥趸呢!不知道香词派这回是否就要被他收归门下?我逃跑之后,宫中对外一直声称太子妃体弱多病,迁居宫外疗养,如果是皇家遮丑还好,就怕实情是谁一手遮天……
  看来,澶州派就快成为秋后的蚱蜢了……
  周裴与常王似乎已经被卷进这个漩涡里,并且,站在香词人对立面!
  不妙啊!
  “远亲吗?”趵斩沉吟片刻,道,“姬山翁与定国公原本是叔侄,虽然久无联络……姬山翁又曾斩钉截铁地表示绝不收徒,大人,你可还记得?”
  他诡异地笑了笑,继续说:“如果说,秦斯是姬山翁的虎子,是定国公的表亲,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了吧?”
  我猛地抬头,惊疑地盯着趵斩——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立场?
  他害我,帮我,又害我,然后现在,却天外再度飞来一笔,有力地扶了我一把!定国公的血亲,亏他想得出来!
  顺着台阶上去吧!
  我故作慌乱,高声叫:“还请大人不要随意猜度才是!”
  “怎么,说到点子上了?”趵斩轻笑。
  “这……”
  默契油然而生,难以置信,我们配合得这样好,就像是事先排演过一样!他的眼里流出充满优越感的神采,仿佛说着:小鬼,就是这样,明白了吧?血缘优势,这是送给你的,无中生有而来的有力武器!
  我微微点头。
  至于这个武器会有怎样的效用,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哗,曹学政纸扇一合,道:“不必隐瞒,本官又不会因此废除你的附学生身份。但,如此一来,事情就稍微麻烦了点……”
  他扇柄一点,指向趵斩:“这个孩子交给你,详细的情况,你可以挑选着告诉他一些。”
  “是,大人。”趵斩答应得很快。
  “小孩不懂世故,无需交待太多。”
  “在下倒是有另一个想法……”趵斩附在曹学政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学政思考片刻,点头同意。
  于是,我这次真的被那个阴魂不散的趵斩带回家了!
  第十四节 纤手遮天?
  “你跟周裴要人没成功,就转而向学政大人要人?”
  我鄙视地睨着他,却引得他笑嘻嘻地拍我的头:“别这样生疏嘛,我对你可好奇得紧呢!”
  哼,好奇又怎样……难道我应该觉得很荣幸?
  趵斩递给我一小碟糕点,玩笑似地问:“诶,你究竟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姬山翁收你做徒儿?”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他儿子啊!”我悻悻地把他的胡乱推测给原样奉还——竟然说人家是靠亲子关系才被看中的,实在是太小瞧我了!
  趵斩摇头:“呵,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小王爷说过,秦嬷嬷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她夫君了,自从昶国归降之后,姬山翁一怒之下由秦大人变成了隐居姬山的老翁……这么算来还真没办法制造小宝宝咧!”
  少给我用哄小孩的口气说话!“既然知道,你还哄骗学政大人?”我竖起眉毛。
  “呐,人家不是在帮你嘛?”又戳我的脸,可恶!
  ——你耍我好玩是吧?
  他又道:“还有件事我也想请教你,你又是怎样让小王爷对你刮目相看、赞不绝口的呢?他向我介绍姬山翁的高徒时,可没少说你好听的。我跟他认识十年了,难得见他这样对另一个人感兴趣。”
  ——当然,他拿我当人工监视器了,能不好玩嘛?
  我不耐烦地拍拍身前的席子:“到底把我抓来有什么事?时候晚了,不回王府的话,周裴会起疑的!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那就不好办了吧!”
  曹学政不在,我才敢这样对趵斩吼。也许是因为我昨天才见过他谈笑风生的模样,所以即使是对立场暧昧的他,也没有生疏感,更不会害怕了。
  他做出少安毋躁的手势,微笑道:“你能保证,不告诉小王爷我与学政的谈话内容吗?”
  “当然。”我一口答应。
  当然要讲!这么重要的消息,指不定周裴能拿来做什么文章呢!
  谁知趵斩摇头,认真地说:“不行,你必须告诉他,而且还要添油加醋地说。记得,告诉他我给了学政一封信。但你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懵了,不是应该保密吗?
  他笑笑。
  “别问那么多,乖孩子,我还有一个小忙要你帮。”
  趵斩打开锦盒,取出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函以及一个小包,交给我。
  “请务必将这些,送到丹怡郡主手上。”
  丹怡郡主?不就是周裴的妹妹吗?
  想起昨天他们的谈话,我狐疑地盯着他:“莫非你想帮张公子(张缇)牵红线?”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管人姻缘的家伙嘛,莫非我的直觉也会出错?
  趵斩低头一笑,随意道:“你要那么想的话,也可以说是这样。”
  也就是说不是了。
  “好吧,我就帮你这一次,可是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你喔!”是根本没有信任你,这封信我要先考虑一下再说,哼。
  至于究竟要不要将定国公的事告诉周裴……
  趵斩似乎看出我正在犹豫,笑嘻嘻地靠过来,叮嘱道:“一定要告诉世子哦~~别忘记哦~~”
  ——一定有阴谋!
  我一路考虑着要不要听他的,被他送到府学门口。
  周裴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去了哪儿?来接你却不见人。”周裴从车上下来,眯起眼望了望夕阳。
  趵斩说:“秦斯运气好,被学政大人抽取做单独考核,不过他回来的时候迷路了,被我在前面捡到。”
  ——你才迷路呢!
  “是这样吗?”周裴低首问我。
  我点点头。
  “学政大人考了你什么?”
  唔,考了什么……我回忆着训导出的题目,不知道应该选哪道好。
  此时趵斩轻轻按了按我的肩,道:“他刚才跟我说过了,只考了作对而已。”
  周裴颇感兴趣地侧首:“哦?说来听听。”
  “上联是‘朝衣妙舞,皆言长袖揽日’!”趵斩朗声道。
  是我的错觉吗?这幅上联里面,似乎有周裴的字,而且还带着隐藏的警告之意!
  听到这样的对联,周裴唇角一沉,但又立刻笑道:“下联呢?”
  趵斩恶作剧般摇摇头,转过头问我:“你还没告诉我呢,下联对的什么呀?”
  啊?
  他怎么突然把难题交给我了?
  对对子可不是我的拿手好戏,想了想,我回答说:“当时一急,对得就没那么有气势……”
  “没关系,告诉我对的是什么?”周裴笑道。
  ——我也想告诉你!让我多拖点时间来作对子不行吗?人总是需要思考时间的啊!
  前面都还好对,不过长袖揽日……长袖揽日……
  我豁出去了!
  “想到朝衣对祭服,下联就水到渠成。”我清清嗓子,说,“这对的是‘祭服清歌,独笑纤手遮天’!”
  朝衣妙舞,皆言长袖揽日
  祭服清歌,独笑纤手遮天
  趵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纤手遮天,学政剑走偏锋,想不到你比他更张狂!传到好事者耳中,两人可都没好果子吃呢!”他边笑边评,一点也看不出是他故意作怪才导致这幅对联诞生的。
  我瞪他。
  周裴听了对联,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外地伸手把我给抱上车去,然后跟趵斩道别,回府。
  狭窄的马车里,我有些不安地对着他坐下:“……那个对子让你不高兴了?”
  “没,你想太多了。”他浅笑,“可是,你的下联该不是在讽刺宦官吧?传出去可不太妙。”
  “宦官?”太监么,怎么会扯上他们?
  周裴伸出五指:“纤手遮天啊?”
  哦,我恍然。
  我所指的是女巫在祭祀的时候,高举的双手遮住了天空,神灵究竟是什么意图都只有她能解释。影射朝政的话,也就是女性当权的意思。
  但是,在男性的潜意识中,根本就没有“女子也能造成威胁”这样的选项,于是他们宁愿理解成我是在讽刺阉人当道。
  据我所知,天麟建国十几年,统一中原近十年,期间都没有发生过宦官当政的丑事。
  一个年轻的国家总是会比较有活力的,不是么?
  我摆摆手:“长卿大哥,这回想多了的人是你啊,我根本没那层意思。能对得工整就不错了,谁还考虑什么内涵呢?何况,天麟并无宦官作乱的前例嘛!”
  “非也,非也。”周裴摇头,“前朝中某些人与宦官为伍,就连阁老(内阁成员)也不例外。天麟立国之时,宦官也被封赏过土地。三年前内宫总管卷进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