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2-10-30 13:55      字数:4935
  周裴用指尖叩叩账簿,说:“其实府里的食客,不说上百,至少也有几十,但都没你这样年幼的。要我说,自然是安排你跟着管事,学习怎样处理账簿,做一些核对和查证的工作。”
  我眨巴眨巴眼睛,管事?“管家吗?”
  “嗯……有点像那个意思,但府里的常务是母亲亲自处理的,我所能推荐到的,也就是管理父王地契的宗府……”
  等等,他这么一说我有点晕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做书童的话,可以提拔去帮忙处理你家族的生意,是吧?”看,这样整理一下,不是很明白了么?表达是一门学问!
  周裴颔首。
  “想独当一面的话,需要跟着管事学习多久呢?”我关心的是这个。
  至少十年,周裴说。
  我喷血倒地。
  别怪我浮躁或者急于求成,但凡现代的人,没几个能忍受古代那种居家几十年混个七品官的生活吧?哦,海哥儿那种厚积薄发型的不算……(我怎么又想起他了,真是的……)
  十年啊……
  “十年是往快里算的,我从小就学习父王的待人处世之道,到现在也仅得皮毛而已。”周裴笑了笑,“秦斯聪明,做宗府管事的话,未免有些浪费啊。”
  废话!废话!
  我可不要花费十年才能捞个一官半职,只要有门路,我要的就是速度!是快节奏的青云直上,气死海哥儿~
  ……虽然青云直上是很美好,不过,真能办到的人从古到今用五根指头也数得出来吧?
  瞪周裴一眼。
  不管怎样我是把话题岔开了,没有继续解释到底是哪两位书生与众不同——不为别的,其中一人让我觉得不安,我可没有把他推荐给小王爷的想法!
  谁知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那天的傍晚,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阴魂不散。
  第十节 张缇与趵斩
  “你是……世子的书童吧?”打扫自己的小院时,一个年轻的男声从我背后传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
  这是我认为较为引人注目的一名才子,坐在南郡公孙迟的对面席位。他与公孙迟只对过一场对子,他出上对,公孙答下对。
  但很明显地,他没有尽全力。
  我不怎么会对对子,但会评。他先是试探地用了一个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短对,公孙迟果然对出了标准答案,那些学问不精的旁观者纷纷称颂后者,比对的两人却相视一笑。
  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同样来自南郡的张缇,据说比公孙迟要晚中举一届,算是后辈。他生得白净,戴儒巾,如果配上一副金丝眼镜,就会很像《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里的明智侦探(啊,没那么胖)。
  公孙与他是同乡,那么说,他即使串通起来故意给公孙放水,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在主持诗会的小王爷周裴面前大放异彩的话,说不定会弄到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当,然后疏通关系、走走门路什么的,都方便许多。
  举人么,就是等着做官的人哪!
  而这位甘当陪衬的明智警事,呃不,是书生张缇,为了更好地衬托出公孙迟的本事,又再出了一对,这回就是较为困难的了,连周裴也放下杯子,饶有兴味地等待公孙应对。
  可张缇一点也不期待,对自己的题目,没有一丝得意的情绪。
  我从他垂下的眼帘中看出来了。
  嘲讽、轻蔑和兴味索然。
  他在这个舞台上觉得十分无趣,只想快些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已。
  仿佛被张缇感染,在筵席外旁观的我也顿时没了兴致——连私人聚会都必须心机层层,他们这群介于官员与布衣之间的人,真是过得相当辛苦。
  当时,进入我视野的第二个人却令我耳目一新……
  “想什么呢?那么专心?”
  张缇友好地拍拍我的额头,哦,他还等着我带路呢!
  我对他随便伸手碰人家头部的动作十分反感——即使我外表是小孩子,跟你也不熟的好不好?少毛手毛脚的!“带你去见世子不是不行啦,可你有预约吗?”我反问。
  “预约?”
  “呃,就是说,有跟世子约好要现在见面吗?他很忙耶!”
  周裴真的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让他看上去更忙,嗯嗯。
  “帖子是没有,不过……世子有提过他日落时分会在西苑赏荷,希望在下同去。”张缇道,眼睛眯起来像只坏笑的狐狸。
  什么嘛,直接说小王爷在等他不就得了。
  我撅嘴,转身领路。
  要说张缇这家伙,没方向感也要有点限度好不好,从侧门进来往西苑去,居然能迷路到南边的小杂院里来,真是的!
  一出门,我就撞上了另一个人。
  吓!
  居然是我最不想见到的,在诗会上的“第二个人”!
  长州判官次子,趵斩!
  这么杀气腾腾的名字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合适!他是那种乍一看死气沉沉,仔细看阴气森森的死人脸!
  明明是书生,但因为身份不低,腰里佩着青色长剑,两片薄唇似抿非抿,剑眉却像黛色描过一般又细又浓。这一切都无所谓,我对他戒备的原因是——
  ——他跟我一样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人!
  他参加诗会的身份只是举人张缇的友人,但事前对名单略有预览的我知道,这人其实文武双全,乃是州府大名鼎鼎的菁英人物,就算封他个十大杰出青年也不为过!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与他无关的诗会上静静地坐着,轮到自己出手的时候,不是婉拒便是随意答一句半高不低的散词。当我们两人玩味的视线交错的时候,彼此都神色一动!
  现在他又来做什么?
  故作不认识,我拉着张缇的衣角,问:“那位大哥哥是谁?”
  “是在下的朋友,没关系,让他跟来吧!”
  我皱眉——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
  还没等我发难呢,趵斩突然伸手把我的双臂一握,就这样轻易地举了起来!跟我举我家里那只小猫咪一样!
  他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生得细皮嫩肉,你就是世子最宠爱的那个书童?”
  ——最、最宠爱?
  为什么我觉得他这句话有点挑衅的味道?
  我不甘示弱,一改年少无知的神情,邪气地反问:“怎么,你嫉妒?”
  ……
  沉默。
  沉默依旧。
  “哈哈哈哈哈!”
  张缇爆笑!张缇擂着墙笑!张缇蹲墙角抱着肚子笑!
  然后他被拍扁。
  趵斩对张缇哼道:“这小子牙尖嘴利,比你强。”
  言毕,他又回过眼,瞥着我说:“不过,眼神太猖狂,成不了事。”
  我终于忍不住了,懒得再兜圈子,扬声反击道:“不要以为我年纪还小就好欺负,谁给你权利明目张胆地评价别人?读几十年书是不是连礼教都读没了?”
  啊,我有没有说过我讨厌这个人?
  一定有,而且还不止一遍。
  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凌厉气势,比周裴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要可恶得多,我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并且强烈厌恶着!
  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作古的历史人物而已!
  在诗会结束、众人尽兴散去的时候,他来到我身边,借着拂去袖子上皱褶的动作掩饰,对我轻声说:“你的眼神太锐利了,这样可不好玩呢!”
  讨厌!
  早知道就不要与他视线重合了,他随意的贬低让我心里不舒服了整整一个时辰!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放开我!”我想从他手上挣脱,却无法如愿。
  可恶,如果我是男孩,如果我再年长几岁,即使他是武状元,也不能这样轻松就制服我!
  “怎么,被说到痛处了?”趵斩轻笑,“狎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你还挺替主人着想呢。”
  狎、狎童?
  我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这才理解到他所指的是什么意思。天啊!
  第十一节 狐朋狗友会
  抄近路跑到西苑的荷花池边,果然看见周裴在回廊下铺了坐席,背靠着柱子阅读书卷。
  “怎么,这样慌张?”他笑问。
  我从盘子里捡起几个炸米果吃掉,气鼓鼓地说:“世子请的好客人啊!迷路到我那边去,还说些有的没的!所以我丢下他们逃过来了!”
  什么娈童,我看起来像么?
  ——人家明明是寄宿而已好不好?鬼才给你们带路!
  周裴颔首:“哦,他们也该来了。倒是不知道谁说了什么,能把姬山先生的高徒气得脸也红了?”
  我们两人互相挑刺儿的时候,称呼自然就会变成“世子”跟“姬山前辈(先生、大师)的高徒”,总之他一用这个词就显得正经不起来。
  我脸红了?拍拍脸蛋,我轻咳一声:“哪有?是霞光啦!”
  “……哦?”
  周裴含笑注视着我,轻轻卷起书页,用淡红色的薄唇贴近纸张边,缘缓慢地吹了吹。我突然觉得他仿佛逗弄似的吹了一口气到我脸上,这才不得不承认脸庞真的正在发烫。
  “你真漂亮。”小王爷微笑着说了这样几个字,然后低头继续看他的书。
  蝉鸣忽地聒噪起来,把我过疾的心跳声淹没。
  我喜欢听他这样说,但是我好像不应该听见他这样说,更不应该喜欢听他这样说……
  眼前蓦地横过一条手臂,转瞬间我已经又给举了起来!
  “哈!逮到啦!”
  趵斩!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还是让他找到了西苑。
  想起他的话,我还是气得牙痒痒,不料他紧接着又爆出了一句差点把我气炸的话:“我说,长卿啊,把这个书童给我怎么样?蛮有趣的!”
  正在喝水的周裴立刻被呛到。
  ※※※※※
  “什么?你说这个小孩就是姬山翁的弟子?”
  趵斩震惊的高呼声差点没吓得几只小鸟掉下来。
  周裴一面咳嗽一面解释:“对……我就是打算跟你们介绍他……”
  确认无误之后,趵斩视线往下落,与悻悻然的我对视片刻,突然冒出一句:“你还是把他送给我算了,跟姬山翁说弄丢了怎么样?”
  啥米?
  我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送人了再养一只?
  “呃,他是寄宿在王府里准备这回参加考试的,恐怕不太方便送给你做书童吧?”周裴绝对在肚子里偷笑,我感觉到了!
  可恶,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另一双手巧妙地往我背后一切,便将我从趵斩怀里解救出来。张缇这个人,虽然存在感故意减小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步,但仍然是颇有气势的。
  “好了好了,谈正事。”他把我放到地上,催促趵斩快坐下别闹了。
  趵斩嘟哝:“我很认真的呢!啊!”惨叫。
  我踢了他一脚,飞速逃到周裴背后!
  开什么玩笑,我是寄宿的学生耶!怎么可以把我跟娈童相提并论?
  周裴也是,自己明明跟这两人有来往,还问我在诗会里最注意的两人是谁,莫非他信不过我看人的本事?
  听他们聊一些风月趣事,我恶狠狠地燃烧着小宇宙!
  啊啊,气死人了!当着本淑女的面聊什么名妓!
  要不是这个身体才十一二岁,拿不出什么力气来,我真想一脚一个把他们全都踢到湖里去!
  “长卿,你书童的眼神好可怕呢!”张缇笑眯眯地提醒。
  周裴随手递了卷书给我看,头也不回地问张缇:“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不行……”张缇叹气,“还没见到郡主,就被令堂回绝了……王府怎么会把丹怡郡主的细婢赐给一个穷举子呢?想也是不可能的吧。”
  细婢?
  就是贴身丫鬟一类高级女仆吧……
  丹怡郡主是周裴的妹妹,好像年纪跟我差不多,十二岁,已经准备要出嫁了。张缇如果不赶快把喜欢的丫鬟要到手里的话,估计她就会跟着主子陪嫁到异地去。在他们这个时代,丫鬟作为陪嫁变成妾婢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周裴摇摇扇子:“我最近也见不到丹怡那帮子下人,否则也许能替你牵根红线……我说,你在哪里见到她的?细婢很少出门哪!”
  “这个,不便说。”张缇为难地再叹口气。
  我听着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在心底大大地打呵欠。
  ——怎么都不说些国事天下事呢?姬山翁跟谭夫子都喜欢给我听那些有用的东西,可不像你们三个,脑袋里面没正经的。
  周裴平时也一副事务繁重的模样,想不到遇上同龄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