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
冷如冰 更新:2022-10-30 13:52 字数:4796
看到她在镜前刻意打扮,持着女人特有的耐心,精心打理她的头发,我并没感到任何不快,尽管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们接下来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用人寿保险费在距城西五十英里的地方买了座农场。等我们到了那儿,谁还会在意我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呢?但她有自己的计划和长远打算。我没有打算,也从不做打算,打算是对事物的某种暗示,有时,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用绳子在背上绑上了第二只大木箱,弓着腰慢慢地下楼梯。外面门阶下,一群孩子正等在那儿。他们露着刮伤的膝盖,穿着齐踝的短袜,满口脏话地哼着些歌谣。我一轰,他们就大声叫嚷着一哄而散;可我刚一上楼搬其他东西,他们又都返回老地方了。
妈妈站在窗前,面对着空荡的海湾。“一边是审讯的法庭,”她说道,“一边是邻居们的庭院。”“然而在乡下,”她接着说,“没有人再会对你妄下定论。你可以大敞着门,拉开窗帘。在太阳下,一切都是那么清亮、纯净。”
是啊,我懂她的意思,但在我印象中,芝加哥只是一个有着豪华宾馆、餐馆林立、林荫大道两旁伫立着众多府宅的地方。当然,它并不全像我印象中的那样。透过我们三楼的窗户,除了街对面的一排寄宿公寓,看不到什么风景。夏天,牲畜栏的气味令那些高雅之士们难以忍受,而我却不以为然;冬天也会引起他们的另一番埋怨,但我可不在其中,因为我并不介意寒冷。从湖面吹来的刺骨寒风抽打着女士们的裙边,好像恶魔在她们的脚踝边跳舞。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闲来无事时,你都可以乘坐有轨电车兜兜风。我特别喜欢这座城市,因为到处能听到人们的口哨声、马蹄的得得声、马车的辘辘声,中间还不时夹杂着送货卡车的鸣笛声、商贩们的吆喝声以及运货火车轰隆隆的低鸣和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然而,每当西方吹来的乌云步步压近、暴风雨降临头顶时,你就听不见人们的任何叫喊或咒骂声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哪怕是遭到上帝最严苛的责罚,芝加哥也能安稳度过。我能理解为什么在芝加哥,这座贸易之城,建有那么多铁路、轮船等交通设施了,那主要是为我们提供傲视其他城市、其他人的资本。这是住在一所平原上的房子里所无法享有的殊荣,而且,平原往往是暴风雨的发源地。
另外,我会想念我的朋友温妮弗雷德?泽文斯卡。她现在正站在楼梯平台上,注视着我往楼下搬箱子。
“进来一会儿,”她对我说,“我要送你样东西。”我进去后,她关上我身后的门。“你可以放下那些。”她指指我手上的行李箱。
在她面前,我的心怦怦乱跳,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她也能,这让她高兴不已。她把手放在我胸前,一边踮着脚尖吻我,一边把手伸到我的衬衫里,感受我狂乱的心跳。
“瞧瞧他呀,上衣和领带下面,一些情感都藏不住了!”她眼里闪着泪光说道:“噢!没有我的小厄尔,我该怎么办呀?”说着说着又微笑起来。
她不是妈妈那种体形的女人。她又轻又瘦,每当她从楼梯跑下来时,就像一只轻盈的小鸟。她也从不涂脂抹粉,只是偶尔,在她工作的面包房的柜台后面,偷偷往身上装些糖带回家时,不小心在身上沾上些糖的味道。她有着甜美、清凉的嘴唇,但有一只眼皮不能完全往上翻,否则,她会更加漂亮的。当然了,她值得称赞的地方多着呢。
“你可以给我写信啊,我会回信的。”我说。
“你会在信上写什么呀?”
“写我会想到的事呀!”我回答道。
她把我一把拉进厨房,然后坐到椅子上,一边把双腿岔开,一边把手臂伸展开,这样我就能轻易地掀起她的上衣,用她喜欢的方式跟她做爱。我们没花多长时间,即使这样,当温妮弗雷德扭动着身子,发出娇喘的呻吟时,我还是能依稀听到妈妈在楼上嚷嚷着,问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没有用相对便宜的美国快递先把行李寄运过去,然后自己再乘马车去车站,而是直接雇了辆四轮马车,把我们俩和行李一起送过去。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毕竟我们买下那座房子后,还剩多少钱可以支付,只有妈妈自己最清楚。妈妈款款地下楼了,戴着她那顶宽边帽和寡妇的面纱。她把长裙提到脚跟,在车夫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我们在众目睽睽下,进行了一场盛大的退场。她揭开面纱,鄙夷地环视着周围正从窗口窥视我们的邻居们,这符合妈妈的作风。而那群肮脏龌龊的小孩,似乎被我们优雅的仪态举止震慑住了,吓得一声不吭。我跳上马车,坐在妈妈旁边,然后关上车门。在她的指令下,我朝路边扔了一把零钱。就这样,我们一边欣赏着那帮孩子互相推搡着、跪在地上捡钱币的情景,一边慢慢地驶远了……
我们一转过街角,妈妈立刻打开我放在座位上的帽盒,拿掉那顶黑帽子,换上镶有一圈假花的淡蓝色帽子,还在她的丧服外面挂上一条彩虹条纹的、闪闪发光的围巾。“嗯,”她说,“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呢,厄尔?”
“我也很好,妈妈。”我回答道。
“叫我多拉阿姨!”
“噢,多拉阿姨。”
“厄尔,我希望你能好好记着,只要医生还活着,你就得格外小心。我们俩在许多事情上有分歧,但作为男人,他还算精明吧。”
拉维勒火车站只有个水泥平台,候车室也只是个能斜靠着歇会儿的地方,甚至连售票窗口都没有。下站后,透过一条小巷,你能瞥见他们的大街,里面有一家食品店,一所邮局,一座教堂,一家银行,一间卖男装的商店,一家建在广场上的四层楼高的旅馆,还有矗立在广场中央草坪上的一尊联合士兵雕像。所有的地方都屈指可数,因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开着运货大车的男人愿意搭我们一程。他开过了好几条街。最初,我们还能看到几座像模像样的房子和一两座教堂,可是,随着我们离城镇越来越远,眼前出现的只是些破旧不堪的单层简房,狭小阴暗的门廊,一块块开辟出的园地,还有屋外拴得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晾衣绳。我真搞不懂人们在这种环境下怎么能生活下来,但妈妈却说,这里的居住人口超过三千呢。穿越一两英亩农场,一条直路穿过玉米地向西延伸,直路两旁随处可见一些散落着的谷仓。突然,令我意想不到的景物跃入眼帘——一座三层楼的平顶红砖房,它的石头台阶一直延伸到前门,像从楼房林立的芝加哥大街上延伸出来似的。我难以想象竟有人会将农舍建成这样。反射在窗棂上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我不得不避开它的强光,努力分辨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但事实就在眼前,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妈妈已经准备开始安家落户了。我们立刻忙碌起来。房子里到处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还充斥着动物粪便的腥臭味。我的卧室在顶楼,可乌鸦早已在那里先入为主了。看来,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干呢。但转眼工夫,妈妈就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城镇里一排货车浩浩荡荡地把她快递的家具运了过来。愿意被妈妈雇用一天的人手也绰绰有余,他们只要看看这位阔绰夫人满手的戒指,就料想到报酬不菲。一会儿工夫,鸡圈的篱笆竖起来了,地里的野草被锄整干净,一座储水的水池给挖掘出来,一间新的厕所也转眼完工。之后,我思索了好几天,觉得伊利诺伊州拉维勒镇最棒的雇主非妈妈莫属。
可是,谁来提井水、洗衣服、烤面包呢?农场里的生活和以往截然不同。我躺在三楼的屋顶下,感受着小床上残留的白天的温度,感到日子悄然流逝。透过小窗,望着窗外遥远的星空,我有种不再受保护的感觉,因为我们已经远离了文明生活。是啊,我们被世界的进步文明抛得越来越远了。第一次,我开始怀疑妈妈的判断是否正确。当我们在各个州之间跋涉时,当她的雄心壮志面临种种阻挠时,我从未质疑过她的判断力。但是,这座房子不像一座农场主的房子,她也不像农场主,我更不像。
一天晚上,我们站在房前的台阶上,观赏太阳缓缓地落到几英里外的小山丘后面。
“多拉阿姨,”我问道,“我们将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了解你的心情,厄尔,但有些事需要时间。”
她看到我正盯着她的手看,它们现在变得多红啊!
“我已经从威斯康星州雇了一个移民的女人。她将住到厨房后面那间屋里,大概一星期后到。”
“为什么呀?”我问道,“拉维勒本地就有许多已婚女人会出来干一些零活,她们需要钱。”
“我可不想为我们干活的女人到城里随意散布在这里的见闻,厄尔,拜托你多动动脑子吧!”“我正尝试着多动脑子呢,妈妈。”
“叫我多拉阿姨,该死的!”
“多拉阿姨。”
“这就对了,”她说,“特别是在这个不名之地,也没人在跟前时,你也要格外注意。”
她把厚帽子挂在脖子后隔热,穿着下面不加支架的宽松罩衫走来走去。
“你不觉着空气闻起来挺甜吗?”她说,“我打算建一扇屏风门,再配上一个小沙发和一些摇椅,这样我们就能舒服地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了。”
她弄乱我的头发。“你干吗噘嘴!”她说,“也许你还不能欣赏此时此刻平和的空气、鸟儿的欢唱和这种周围无事发生的宁静。其实,我们还是有事情做的,厄尔,你要相信我。”
所以我感到放心了。
不久,我们弄到一辆老式的轻型马车。每当多拉阿姨去银行、邮局或买生活用品时,这辆马车就载着我们往返拉维勒镇。我来当车夫,尽管我和这匹马相处得并不融洽。我没给它起名字。它太丑了,跑起来背上的肉颤悠悠地来回晃动,四条腿呈八字形撇开。以前在芝加哥我曾经宰杀、梳理过比这漂亮多的牲畜。有一次,在马棚里,当我把它拴起来过夜时,它突然大声咀嚼起来,差点咬到我的肩膀。
另一个大麻烦就是班特,他是妈妈雇来干一些杂活的长工。一天下午,妈妈把他带到了楼上。之后,他就开始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俨然一副屋主的模样。这是我看到的问题,它已经显而易见了。一天,他竟然指使我干他分内的活。我就对他说:“我认为你才是雇来干活的人!”他长得和那匹马一样丑,长长的胳膊下垂着两只粗糙的大手,与他异常矮小的身材极不相称。
“你自己干吧!”我对他毫不客气地说。
他用眼睛斜瞅着我,一把拉住我的肩膀,把嘴凑到我耳边说:“我可什么都看见了。哦!是啊,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想看到的一切。”
那时,我几乎可以预想到这个零杂工班特的命运了。可他自己却愚蠢至极,但我相信,对于他,妈妈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否则,她怎么会有兴致跟这种人周旋,所以,我暂时把我的想法搁在一边。
事实上,我现在觉得,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原,这弥漫在农场生活中的寂寞,可能会夺走我的一些希望。我还能想到什么呢?是那种过去经常感受到的预感或悬念吗?是的。我已经感觉到不管将来要发生什么,它现在已经开始酝酿了。这个零杂工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领养孤儿。妈妈以签订合同的形式,从纽约的一家专门收留街头孤儿的慈善机构,领养了三个孤儿。他们给孩子们清理干净,穿戴整齐,送上了火车。火车载着孩子们到达了我们在中部地区的新家,他们会在这里被培养成才。我们收养的这几个孩子,尽管面色苍白,却相当美丽可爱。这两男一女,都带着写着他们年龄的纸条,两个男孩都是六岁,女孩八岁。当我驾着马车载他们回农场时,他们在我身后挺直了腰板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外的乡村景色,却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他们已经被安顿在二楼靠后的卧房里。他们一点也不像邻近城市里那些生活悲惨的街边流浪儿。除了有时会在夜里哭泣,平时他们都相当安静。一般说来,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乖乖照做。妈妈对他们——约瑟夫、卡尔文,尤其是女孩苏菲,动了真感情。关于应给他们灌输什么信仰,我们未作任何规定,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想法。但周末时,妈妈喜欢给他们穿上她买的新衣服,带他们去拉维勒的麦瑟迪斯特教堂炫耀一番。她很享受其中的乐趣,而她引以为傲的生活地位也得以彰显。正如我所了解的,因为这足以证明,即使生活在最偏远的乡村,你仍然是上流社会的一员。
在多拉阿姨伟大的计划中,小约瑟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