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寻找山吹 更新:2022-10-30 13:52 字数:4907
“本来有几个伤员,不久也死了,夜里埋的,”另一个补充说。“夜里末再来伤员,大家都在休息。那些伤员可把医生给搞苦了……”
“让他们睡吧……我们倒无所谓!可是他们,无论是进玫还是撤退都有做不完的工作!要是我,非把那些个恶棍给毙掉不可,可他们还得抢救!医生嘛,有命令!”
“司机呢,情况好点吧……”
“也没有什么好,不过做医生可不象开车那么容易!”
他们又议论了一些其他新闻和其他问题。如今大家都成了政治家,人人都有自己的观点。
这时,一个司机问:“小伙子,你是哪年出生的?”
他的问话使阿廖沙又想起了杜金。 “一九一七年,”阿廖沙法声怯气地说出了自己的年纪,不料上了当。
“不是孩子了,”一个司机说。
“人家这样的年龄有的当连长,有的当营长了,”另一个说。
“我们真倒霉!司机呀,司机!而且还是在卫生队干这玩艺儿!最好还是上前方去!可是偏偏……”
正要找卡佳,卡佳来了。她不是从白色帐篷里出来,而是从帐篷左边的什么地方跑出来的,阿廖沙立刻认出了她。
虽然他有些担心,怕万一看错了人,但仍然丢下毫不知情的两位司机,向她追去。
卡佳穿的是军便服,扣子全没扣,也没系皮带,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他顺着白色帐篷朝她出现的地方靠左一点的方向跑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紧跑了几步,突然看见她,惊得目瞪口呆:卡佳正掀起裙子蹲下去解手……
这样的事在后来——四二年,特别是四三年之后,在四四年和四五年战场上女兵越来越多的情况下,相当普遍:
“小伙子——右边……!”
“姑娘——左边……!”
如果附近没有什么遮挡,或周围没有其他人,经常可以听到:“小伙子们,停步!闭上眼睛。转过脸去!我们很快就好了!”
而“小伙子们”则不怎么回避姑娘们,汽车和大车轮子旁边、沟底以及附近任何什么建筑物背后——随便找个地方避开姑娘们就行。如果在一望平川的地方整队集合,就背朝着姑娘们。战争时期妇女要比男人艰难得多啊!
但这是后来的情况。
眼下阿廖沙却吃惊不小。
他转身向后退了一步。但又怕失去卡佳。万一又不是她呢?如果看错了?
卡佐自己跑过来,问:“是你?”
“是我,怎么?”他只好忧郁地说。
“你疯啦!亏你选了这个好时辰!……你不害臊吗?……”
她的一双眼睛使他立刻忘记了不安。他欣喜地望着她。
卡佐显然要比他聪明千倍。
“你是偶然遇上我的吧,画家?真的是巧遇吗?”
他矜持不语。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今天很平静……”
她不客气地答道:“暴风雨之前总是平静的……你又是来打听杜金情况的吧?杜金活着,而且还会活下去,如果……”
阿廖沙又说了一句蠢话:“杜金现在正在睡觉……我本来想向他请假的,可他在睡觉……”
“既然来了,就走一趟。不过不要搞错了,是到我那里去,而不是到杜金那里去……”
在几个大的白色帐蓬旁边,有一个深绿的小帏幄,是由二、三块防雨布搭起来的,看起来颇为奇特。
“钻得进去吗?”她问。
这个帏幄显然不适合他的身材,但他还是钻了进去。卡佳身材矮小,而他足有一米八三。
帏幄里又窄又暗。卡佳很快想起了什么,于是点燃了灯。灯是用子弹壳做的,灯蕊穿过子弹壳放在一个破裂的磨花玻璃怀里。这样的灯阿廖沙还是头一次见到。
卡佳的表情一本正经,更使他感到发窘。
他来找卡佳时,把所有能想到的话都想过了,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遇到她时首先要倾吐的话语。可现在真的见到了,他却默坐无语。
“想喝点吗?”她问。“我有酒精……可以喝两口……”
打仗以来和战前四○年这一阶段,他常常喝一点,不过那是偷着干的。他很想说“行”,但还是没张口说出来。
卡佳斟了两怀酒精:
“唔,咱们来喝!我真弄不懂,你看中了我身上的什么……”
阿廖沙明白,此刻她也同样感到困窘,同样不知如何是好。他把酒精一饮而尽,足有半杯或大半怀。差点呛住了。
卡佳呛得流出了眼泪,嘴唇哆嗦着连吸了几口气。
“怎么样,画家?”她终于说。“九十六度!”
看样子他并末醉,但胆子立刻壮了起来。
“我算什么画家!”
“得了,得了,我不过是开玩笑,”卡佳说。“其实,我也不过是偶然听库奇金说你会画画。你还记得吗,他当过你们俱乐部主任……”
“当然,哪能不记得!这样的……”
“昨天傍晚我们把他埋了。和其他人一道埋了。二十三个人……又是一个公墓。”
“怎么?”阿廖沙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他肚子中了流弹。”卡佳解释说。“听我说:希望你千万保重!”
她的语气充满恳求。
……小小的帏幄里孤灯昏暗。
阿廖沙吻了一下卡佳,她并没有反抗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逝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情语绵绵的卡佳……卡佳说的话他几乎没听见,但事后却在他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映出来:
“你为什么需要我这样一个年纪大的女人?”
“小傻瓜,我比你大得多!”
他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好象是作了一番申辩。
他们分手的时候天已大亮。不知是她催促,还是他自己慌着要走。或许就是他要走的吧?
卡佳穿好衣服,整理好之后,突然说:“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
他不理解卡佳的意思,委屈而又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为什么?你干吗这样说?……”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又不无难过地说:“没什么,随便说的……要知道,在多林纳时我就对你……”
阿廖沙再次重复说:“你干嘛这样说?为什么?”
见她沉默不语,又补充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好。你想想,已经四年啦!难道现在还用说这些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卡佳抬起了眼睛。两道睫毛痛苦而又委屈地微微颤抖抖着。“要知道我结过婚……还有个女儿,叫克桑娜……和我妈妈一起留在尤里耶维茨市。听说过这个城市吗?女儿已经四岁多了。尤里耶维茨市在伏尔加河畔,属于伊万诺沃省。”
阿廖沙简直无法理解。有个女儿,那有什么关系!尤里耶维茨虽没听说过,但是伊万诺沃省当然是知道的。尽管没去过,但是知道……这又有什么呢?
“卡秋莎,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他开始开始说。
“要保重自己,”卡佳打断他的话说。“什么意思?瞧,怎么对你说呢……你的手抚摩着我,而嘴里呼唤的却是薇拉,薇罗奇卡……”
傍晚收到了盼望已久的列宁格勒的来信,是妈妈和玛尼娅奶奶写来的。信里只字末提薇拉。
第十八章
战前就经过训练的那些老军马,如今在战争中听到枪炮声若无其事,这种反应叫人惊讶——习惯了嘛!它们常常比红军战士更为冷静沉着,服从命令听指挥,不乱窜,不后缩……
可是现在他的军马,一听到枪炮声或者预感到要打枪打炮就直打哆嗦,有时甚至还直立起来。
四一年之前它们对这一切都还很不习惯……而如今要它们在山地驮运,而且驮的东西之重,是战前做梦也未想到的。怎么驮啊!……
目前,人正在流血牺牲,自顾不暇,还要去想马,未免太蠢了,可阿廖沙确实在想……
他喜欢马,战前他还非常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什么小狗小猫啦,金鱼小鸟啦,什么豚鼠海龟啦,蛇和蜥蜴啦,等等。有些同学家里养有各种小动物,他却一只也没有。虽然他曾不止一次请求过妈妈、爸爸和玛尼娅奶奶,但他明白,毫无用处。人家的东西真多,应有尽有。小时候他一直梦想有一辆三轮脚踏车,但始终得不到,为这件事他还偷偷地哭过鼻子呢。后来他又想一部自行车。那个时代,象他这样年龄的人,有这种车子的尽管很少,但毕竟有。
此刻他又想起了往事,而且责怪自己。
他们学校有个八年级的小伙子参加了“斯巴达克”骑马运动俱乐部,上九年级时就成了列宁格勒的冠军。这个同学名叫瓦利亚.格卢先科。大家都羡慕他,而阿廖沙的羡慕心情也许比别人更甚。但当时却未请求父母允许他参加骑马运动俱乐部。为什么呢?现在他虽已成大人,仍然说不清楚。是害怕父母吗?还是那时已有心想让自己去尝尝画家的甘苦?很难说……或者是前者,或者是后者,或者……据说,在阿廖沙上美术学院那年,瓦利亚·格卢先科学院还未毕业就去卡累利阿地峡参加了骑兵侦察队……后来牺牲了。就是父亲牺牲的那个地方,阿廖沙不知怎么老是很羡幕瓦利亚·格卢先科。参军之前——四0年,以及参军到了“马多的”第96山地步兵师之后,仍然如此……
他会画画,在多林纳以及后来在库特没有战事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有点用,能为大家画点东西……而且不止他一个人会画,还有萨沙.涅夫佐罗夫和任尼亚.鲍洛京,他们是老手了,从列宁格勒时起就画了……
他突然回想起来,在多林纳时发挥作用的不是他的绘画才能,而是书法。是啊,就是书法!
卡佳还记得这件事。
她在闲谈中提到:当他们在马尔芬卡时……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并不是有意夸奖他,而他却被提醒了。
在多林纳时大家就知道他能写一手好字。他这个“画家”差点被撵出了俱乐部,还是“书法”帮了忙。他常常写从头一天晚上到第二天的日程安排……
后来到了库特仍然如此……
他照例写日程安排,偶尔才写写标语,画画宣传画……师里和团里能干这种工作的不乏其人……
唉,卡佳!卡佳—卡秋莎!
她虽然有点滑稽可笑,而且又有点傻乎乎的,但实际上却是个多么聪明的人!
他们的关系是传奇式的!她说的话也很巧妙!
而他是怎样一个人呢?是白痴?糊涂虫?是傻瓜?
他——她说得对!——在她面前提到过薇拉。
她有个女儿,克桑娜。她是伏尔加河畔的尤里耶维茨市人,这个城市他没去过,而且也从未听到过……
那天夜里卡佳说了许多,不知为什么只有“千万保重!……”这一句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这句话里似乎包含有某种使阿廖沙后来更加坚强,更具有独立精神的奥秘或者神力。有人需要他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另一个人的责任……
……中午,他们突然要离开马尔芬卡,大家都不相信是撤退。
一边打一边撤退。
杜金重新上阵指挥:“用穿甲炮弹,开火!……”
接着补充说:“万一有情况,采用环形防御!”
他右手的绷带又渗出了血。
军马斯洛布在对射中被打死……真是一匹良马!
人员也有伤亡,死者有年轻人,也有年纪大的。有一阵他们排遭到了迂回包围。
退却中他们排始终未散。
德国人从左边向他们攻击。
那里有一片森林,长满了灌木丛。是森林前的沼泽地呢,还是看不见的小河边蓬生的灌木丛呢?
森林和灌木从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带,有三、四百公尺宽。
德国人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他们从马尔芬卡撤退时,排里共有三十个人,如今只剩下二十四个人了。
团部撤退时,他们排担任掩护。
“用霰弹!”杜金边喊边用那只未负伤的左手举着缴获来的德国自动步枪射击。
德国人骑着摩托逼近了。
“没有坦克,小伙子们!”杜金又喊起来。“别怕!霰弹,用霰弹!”
接着又下了几道命令。
情况全靠肉眼来估计。
根本顾不上计算。杜金连一架望远镜都没有。什么剪光镜、经纬仪等等,先前都是有的,但早就丢的丢,坏的坏……
霰弹发挥了威力。
德军摩托手调转车头跑了,有的向左,有的向右。但是在他们后面却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