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2-10-30 13:52      字数:4899
  纺织学院教师忽然心血来潮,跑出来自我介绍一番:
  “我叫舒莫夫,谢辽沙……”紧接着便提了一个问题:“我说,朋友们,战争肯定会打起来吗?你们的看法怎么样?”
  在车厢里呆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阿廖沙的心里不免焦急起来:妈妈还在外面呢……
  萨什卡·涅夫佐罗夫催他快下去:
  “快下去吧!妈妈在等!……这里让我们来安排……”
  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孤单单一个人站在月台上悲戚地等着他。
  远一点的一节车厢旁边,一个由五人组成的管乐队,是军乐队,正演奏着《阿穆尔河之波》的曲子。旁边围着—些军人,看样子和他们一样也是要跟这趟车走的。官衔都比较高。
  “安排好了吧?”妈妈问。
  “嗯……”
  “薇罗奇卡也来了,”妈妈告诉他说。“你一点消息也未告诉她,她还是……”
  “是你说出去的吧?”
  “我说的又怎么样呢?”
  军乐队在附近继续演奏。萨沙、任尼亚、普罗利亚以及组里的其他几个人在旁边挤来挤去,市军事委员部那位佩戴战功奖章的军人也不动声色地站在近处……
  薇拉走了过来:“你好,阿廖沙!祝你一路平安!”
  原来她老早就来了,一直躲着没有露面。
  “怎么不说一声?”
  “何必呢?”
  事到如今,他也只得吱唔其词,装呆卖傻了。
  “谢谢你赶来……”
  “我能不来吗?”
  他们俩身旁站着市军事委员部的那位军人。
  阿廖沙又看了那位军人一眼,发现他的年龄比他们都大;似乎比副博士、纺织学院教师、工程师、历史学家都大……离三十岁不远了。奖章显然不是在这次芬兰战争中得的。已经褪色了。大概是个边防英雄,再不然就是在哈桑湖和哈勒欣河战斗中得的吧?……
  “你从未让我到你家去过,究竞什么原因,你也没有说过。”
  “我?不是没有功夫吗。你不要生气,阿廖沙!是你没有功夫,不是我呀,”薇拉回答说。“其实,我多少次想和你认真地谈谈。甚至想问你……”
  “问什么?薇罗奇卡!”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感到对不起所有的人。对不起离别时用《新约全书〉中的话为他祝愿的玛尼娅奶奶,对不起已经去世的父亲,对不起强忍泪水来车站送行的母亲,对不起小组里的其他同志,对不起站在身旁的市军事委员部的军人,对不起为其他那些真正军人送行的军乐队,更对不起她——薇罗奇卡……
  他多傻啊!
  “怪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他对薇罗奇卡说。“真蠢!简直蠢透顶了!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老不问起那……”
  “阿廖沙!”
  “请相信我吧,薇罗奇卡……我真……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以前还自命不凡。一句话,都怪自己不好!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大家都夸赞我。进美术学院也很顺利,在考进美术学院之前,中学毕业后,曾一度不知道该干什么。结果进了基洛夫工厂,当了钳工学徒。以后又到了港口。不要责备我画的那些画。那不是为了挣几个钱,请相信我,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好也罢,坏也罢,总算过去了……你懂吗?不容易。”
  站在一旁的妈妈大概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或许听不清,车站上乱哄哄的,而且乐队……
  “我懂,”薇拉说。
  停了一下突然又补充一句:“我爱你……”
  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走了过来:“请原谅,同志,您……”
  在她的并排站着市军事委员部那位佩戴奖章的军人。
  “我们是熟人啦,阿列克谢,是在市军事委员部认识的,”他说。“您的这位姑娘我也认识……”说到这里,他转身向着薇拉,“您好,真对不起,我还未来得及向您打招呼呢。”接着又继续对阿廖沙说:“我们正在寻找您父亲的坟墓。刚才我已经向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说了。请放心吧。到了部队安安心心地好好干。”
  这时任尼亚凑到他们身旁:“您看会打仗吗?”
  唉,这话问得太不是时候了。
  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身子 地战栗了一下。
  薇罗奇卡急忙扶住她的一只胳膊。
  她们告别回去了。
  火车开动了。
  该要淘汰的旧车厢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车轮开始撞击轨道。机车喘着粗气,喷出一团团白烟,并且发出一声长鸣,仿佛叫人们为它让道。月台随着车厢移动起来。送行的人们频频挥手。
  第八章
  夜里大家睡得不好。
  火车的震动太大。
  数不清的车站。大站、小站、会让站,还有岔道口。
  陈旧的车厢不停地摇摇摆摆,冲冲撞撞,咯吱咯吱地叫着。
  窗外,一块决收割后的田野、大大小小的树林、河流与湖泊、山坡上和浅谷中星罗棋布的小村与坍塌破旧的教堂,飞速地往车后奔跑而去。火车从列宁格勒开出后,一路上不时经过的大小车站乃至会让站,无不堆满杂物,无人问津,令人入目心烦。铁路沿线,汽车、拖拉机在很少见的柏油路上缓缓行驶,而畜力车和畜群则在土路上慢慢爬行。
  火车到达维切布斯克市前遇到一列满载坦克的军车超车。饱经风霜的坦克手呆在调温车厢内精神抖擞,有的胸前佩戴着奖章,闪闪发亮。
  “是在芬兰战争中获得的奖章,”阿廖沙心想。
  列车行驶了一天两夜,到达基辅车站。
  他们稍作停留即转车继续前进。
  萨沙是领队。开始大家只不过认为他手上掌握了一张时刻表而己,等到要吃饭了,这才进一步体会到他是领队。但是大家离开家的时候随身都带了点食物,暂时尚未吃完,因此并不把他这个领队当一回事。后来干粮快吃光了,这才发现涅夫佐罗夫是个举足轻重、颇有法道的人物。
  过了基佩转车的次数愈来愈多。要等正班车,往往一等便是几个小时。有时甚至要等更长的时间。
  沿途风光愈走愈美,令人赏心悦目。绿茵片片。许多白色的茅舍和整齐的小屋。池塘里,湖面上,小河旁,鹅鸭成群。
  在田野上悠然走动的牛羊,膘肥体壮,远非俄罗斯可比。道路上来往行驶的汽车也多起来。人们象过节一样穿着漂亮鲜艳的民族服装。还遇见几路办婚事的队伍,人们挎着手风琴,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有一路人马还有管乐队呢。
  萨沙干事很称职。
  “朋友们,我们的饭准备好了!马上就到,请注意!瞧,来啦!……”
  送来的有黄油、面包、糖、酸黄瓜,还有略带点赤色的鲱鱼。这东西可好吃了,是旅途中难得的美味佳肴。
  现在看出来了,这个姓杜尔努索夫的副博士——谦逊朴实的万尼亚,是全组食物带得最多的一个人。他已经通过了论文答辩,想必是这件事起了作用,所以他才……总的说,他心中对这样的供应颇觉不安。他感到不好意思……他不过才二十八岁……
  “朋友们,我比你们大两岁,不过……”
  他的确要比别人英明,因为只有他带了两瓶波尔特维酒到火车上来。洒早已被大家分着喝光了,而副博士的主动精神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次正班转车时,任尼亚.鲍洛京问道:“请原谅,您钻研的是什么?”
  “我从来没钻研过什么。”杜尔努索夫莫明其妙,吃惊地说。
  这真怪。我们这些人尽管自以为是,但知识毕竟浅薄。可堂堂的副博士何以也成了一名新兵!
  我们居然和他平起平坐!
  后来大家看出,他确实是一位很出色的小伙子。
  副博士啊!
  搞渔业的……
  又换了几次车。
  工程师斯拉瓦·霍洛波夫是基洛夫工厂来的。
  他当然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阿廖沙,虽然阿廖沙曾经在基洛夫工厂当学徒工……
  组里最古怪的人要数历史学家柯斯佳·彼得罗夫了。他大概是在莫斯科而不是在列宁格勒念完师范学院的。毕业后在位于“彼得堡席勒诗社”旧址的一所图书馆工作,不久便结了婚,到了列宁格勒。
  阿廖沙曾经有个时候十分崇拜席勒。在柯斯佳说起“彼得堡席勒诗社”之后,阿廖沙问了他一些席勒诗的情况,但他显得很窘,什么也说不出来。
  柯斯佳·彼得罗夫是个淳朴敦厚的青年。看来,历史学界不乏后人。
  第九章
  第96山地步兵师。
  第140炮兵团。
  阿廖沙以前连听也末听说过这样的名称,更不能想象还会有这样的单位。
  “山地步兵师!”
  火车到达利沃夫站,大家觉得这个城市很有点儿异样。
  站台上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卖“北方”牌香烟。
  萨沙想和他逗逗趣:
  “你怎么,小孩?应该上学念书嘛,可是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旁边一位老太太立刻接茬说道:
  “我说,同志,您倒是应当给香烟店操操心,最好能叫他们有香烟卖!”
  “啊,太太,我这是随便说说玩的,”萨沙一看势头不妙,赶忙抽身。“‘北方’牌是苏联香烟,不知道你们这儿从前都卖什么牌子的……”
  斯坦尼斯拉夫市也过去了。
  这一带从前是波兰的地方。虽然是从前的事了,已经成了过去,但他始终避免不了要产生异国他乡的感觉。
  戈尔斯科夫不知何故头脑里老想到色彩,想到他在美术学院甚至更早以前一直害怕的色彩……想到他和朋友们画广告画使用的那种极为单调的色彩。
  但是所有这些只留下模糊的回忆。
  那已经是昨天、前天的事了,准确地说,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而眼前,身临其境的是第96山地步兵师,第140炮兵团。
  他们全组八个人看地图的能力都很差,仍然停留在中学生的水平上,只能勉强看懂略图,而且要费很大的劲。看地球仪倒是没有看地图吃力,可是现在没有。
  火车很快到了多林纳镇。看来这里离斯坦尼斯拉夫市不远。
  师和团都驻在这里。
  “你们还可以迟一点来嘛,工程师、博士、院土同志们,”后来知道,这位接待他们的军人是俱乐部主任。
  [俄语“АКАдЕМИК“一词既指科学院正式院士,又指美术院校已经结业与尚在学习的学生。此处系指阿廖沙三人。——译者。]可以看出,并非特地在等他们。
  “你们院士同志是三个人吧?请到俱乐部去!其余几位另有安排……可能要去教导连,你们都末受过训……或许还会高一级,进团里的学校,直属司令部!大家都要发制服,还要剃头!不过这要随你们的便,当然,最好是剃光。好吧,往后请常来我们俱乐部走走!”
  多林纳是个小镇子,树木繁茂,环境幽静,很适宜居住。白色的土屋,简易的街道,鸡鸭成群。一座不大的教堂,其实只能算个小小的礼拜堂,紧临旷野。许多人家窗前长满了丁香和洋槐。用树枝条编成的篱笆上晾晒着高水壶和牛奶罐。小摈的中心是一片广场,广场上一棵大橡树枝叶繁茂。
  另外还有几棵老枫树,阔叶如五指张开的手掌。夏天还未过去便已染上了秋色。一头粉红色的小猪崽在大橡树下寻找橡实充饥,样儿十分滑稽可笑。
  他们的营地驻扎在多林纳镇附近。绿茵的草地已被踩坏。一切都按军事要求布置。各建筑物之间铺着黄沙,只有俱乐部门前有一条小柏油路。
  所谓建筑物就是营房、首长及其家眷们居住的房屋,没有障碍物的练兵场、仓库以及伪装起来的大炮。此外就是马厩,马厩前面既无黄沙也没有路……周围全是松软的黑土。
  他们到达多林纳的那天是一九四○年八月一日。
  空气炎热而干燥。士兵和马匹身上散发出酸涩的汗臭。
  曾在莫斯科,在“彼得堡席勒诗社”学习过的历史学家柯斯佳·彼得罗夫(康斯坦丁·米哈依罗维奇)对马匹赞不绝口,啧啧连声。
  阿廖沙·戈尔斯科夫也很赞赏那些马匹。但是说实在的,对马又有点怕。
  从列宁格勒来的八个人,全都换了装,而且清一色——光头!
  “相斯佳,你看我们真会和德国人打起来吗?”不知道为什么,向他提这方面问题的人最多。
  “我看不一定,”历史学家说。“他们那里也有共产党嘛!有台尔曼!不是还有几首歌吗?有艾斯勒!布雷希特!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