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不受约束 更新:2022-10-30 13:47 字数:4895
穿过遍植花木的园子,触目所见,尽是感伤。眼前春花盛放,香沁心脾,花木森森,却掩不住飞翘的檐角楼宇。远的湖泊,近的假山,这百年前曾为宫廷女冠道冠的园林,美伦美焕,处处皆是风景。可是,看着眼前这样的美景,谁又会想他日这座园子也只剩残垣断壁呢?不过几年,没有人修理的花园,便树木成林,遮了半边天空,每逢夜里,枝叶横伸,便似鬼影般骇人。荆棘长草里,虫蚁遍生,偶尔还有胆大的孩子,在这被传“闹鬼”的宅子里,捉几条长虫回家解馋……
梦里,她也曾乘着马车由此轻过,远远地望见,竟几乎认不出这里竟是她度过了半生的地方……
如梦似幻,眼前处处,与梦中种种,渐渐重叠,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更真实更清晰。
“不管是梦还是真,这一次,我绝不再做被人摆布如同木头人般的覆巢之卵……”
第一卷 梦醒 第三章 惊乱
绕过一丛花树,就看到前面乱纷纷的人群。那群人,是从二门长驱直入。脚步匆匆,杀气腾腾,虽然是一群妇人,可气势之凶悍就连守在一门的门子也不敢拦阻,更何况二门上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
这会儿,只能追在气势汹汹的妇人身后,尖声叫着:“亲家太太,求求您,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真的担不起啊!”追得近些,几个婆子便想伸手拦着,却被那生得丰满的老太太拧着手臂狠狠推开。
“一群不要脸的泼货!哪个再敢拦着老娘,休怪老娘生撕了她……”厉声喝骂着,人已经直冲向前。
脚步一缓,于清瑶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老妇,姓白,正是二嫂叶氏的亲娘。虽然身上也是有着六品的勅命,可因为出身市井,无论言行举止都和那些个贵妇全然不同。
之所以这样熟识这白氏,却不是因为之前曾在年节时见过几面。实在是因为在梦里,就是因为这个老妇悍勇无比的一状告到御前,才扯出那天大的丑闻。虽然也是理解白氏失女之痛,可是一想起梦里自己种种惨状,她心里便觉不舒服,甚至有些许抱怨。
察觉到自己心底那一闪而逝的怨意,于清瑶不禁有些怔住。她是怎么了?虽然是因为白氏的御状才引来削爵之祸,可若她家兄长,现今的安乐侯真的是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落到那样的田地……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声低叹。听到身后雪儿有些胆怯地唤她,她便回过头去安抚地笑笑,照旧是往“清槐院”而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阵喧闹。迈进门来,当先看到的就是那棵少说也有百年的老槐树,横枝密叶,将半边天空也遮住。而浓荫下,一片纷乱。
一群女人撕扯扭打在一起,不说外面扭在一起的仆妇丫鬟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就连被围在最里面的几个主子也是发乱髻摇,面红耳赤,浑不见平日的雍容华贵。
尤其是被白氏揪在手中的老妇,已经摇摇欲坠,若这会白氏突然撤手,怕是要反倒一跤跌在地上了。抚着太阳穴,在白氏的摇晃下,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一叠声地叫着:“亲家母,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样动粗……”
“放屁!老娘和你有什么好说的?!田彩凤,你这个老媪婆,我好好的女儿就这么死在你们于家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今天、今天老娘豁出去了,非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听着白氏的喝骂,于清瑶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指尖蜷起,刺得掌心也觉刺痛难当。于清瑶紧紧盯着那被白氏揪在手里,衣着华贵、面目慈和的老妇,咬了下嘴唇,突然间便直冲了过去。
扑进院中,她直冲到正在撕扯着的人群中,伸手拉着白氏,用发颤的声音嘶声叫道:“叶伯母,你莫要打我母亲,我母亲体弱,受不得你这样拉扯的……”
她突然这样冲过来,倒让白氏有些怔住。被白氏撕扯得头晕眼花的老妇也眯着眼看过来,只是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却不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抿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抖,可脸上却尽是担忧关切之色。连声问道:“母亲,你觉得怎么样?头可晕?叶伯母,你有什么气往我身上撒好了……”
从前的她,这样的话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虽然自幼便对嫡母田氏恭敬有加,可却口笨舌拙,连讨好人的话都不会说几句。这样脱口而出,听似情急之下的维护,可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原来,这样虚假的关怀,她也可以轻松地就说出来的。
“放手!你这死丫头……”白氏胡乱骂着,猛地用力推开拦她的于清瑶,一巴掌扇了出去。
一声脆响,只听得一声田氏一声尖叫,所有的人不由得都停了手,扭头看去。
只当白氏一巴掌打在田氏脸上,几个仆妇暗暗叫苦,均道这番护主不力,还不知要受怎样的责罚。可是抬眼这么一看,却只见田氏好端端地站着,反倒是不知怎么的又扑过去拦在前面的于清瑶脸上红红的五条红棱,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让原本清秀的面容,看着有那么几分狰狞。
白氏没想到竟会失手打错了人,一下子愣在当场,旁边立刻便有于府的仆妇丫鬟涌上前来,拦的拦,扯的扯,硬生生把她拽着拉开。
另一头,于清瑶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双眼发花,好似看什么东西都有些双影,直到晃了晃脑袋,才觉眼前清楚些。听得身后田氏低声唤她,她忙回过头去,急声问道:“母亲,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清瑶,你……”田氏迟疑了下,看着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将她的神情看得真切,于清瑶却仍似根本没有留意到般,只微笑着:“母亲没事就好,刚才真是吓到女儿了……”说着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田氏,可是手伸出,却是擦着田氏的脸掠过。手指摸了个空,于清瑶不禁“呀”的一声,脸上现出惶惑之色。
田氏皱起眉,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清瑶,你的眼睛……”
“没事,没事,我,没什么……”于清瑶低声呢喃着,可是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哭腔。
“清瑶这是怎么了?好像……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啊?”
田氏身后年轻妇人轻声问着,见田氏回头瞪她,隐有不悦之色,便忙收了声。于清瑶却已经听得清楚,转目望去。“我没事,三嫂,我……只是有些……可能一会就好了!”
她这样一说,上前扶住田氏的另一个贵妇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淡淡道:“娘,您也不用担心,我看大概是被打得太重了才会看不清楚。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没事了!”
田氏皱起眉,回眸看看扶着她的大儿媳,沉声道:“慧娘,你打发人去请王太医过来给清瑶瞧瞧,莫真伤了眼睛,可就不得了了。”
孟慧娘闻言,忙笑着应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面前仍是垂眼敛目,浅浅笑着的于清瑶,眼中却闪过一抹寒意。
瞥见那一抹异色,可于清瑶脸上神情却不显半分波动,只是带着羞怯的神情低声道谢。
便是没有那个梦,这些年相处,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嫂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相比之下,说话有些尖刻的三嫂沈盈盈,倒真算是个好相处的了。从前,对这个大嫂,她既惧且怕,不敢稍有半分得罪,可是现在……
在白氏越来越响的叫嚣声里,她抬起眼,怯生生地低声道:“于伯母,您、您不看看二嫂吗?!”
第一卷 梦醒 第四章 是亲是仇
因为于清瑶的提醒,白氏猛地捂住脸失声痛哭,一时间倒忘了谩骂撕扭。田氏松了口气,刚吁了口气,还未说话,不远处一个被于家下人拉住的少女已经踉跄着扑到白氏身前,哭道:“娘,您就不要怪于家伯母了!她也是不想出这种事的,总是我姐姐命薄……到底还是亲戚啊!”
于清瑶目光微闪,偷眼瞧去,只见那扶着白氏的少女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穿着一袭水粉的春衫,一头黑发乌油发亮,没半分凌乱,虽是面带泪痕,却不显狼狈,反倒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怯之美。
这张脸,她曾见过,在那个梦里,有人赞过这张脸艳如木芙蓉,清若水莲花。而且,还说过这女子身如杨柳般绵软,肤若羊脂白玉样柔腻,抱在怀里,压在床上,婉转承欢,声若莺啼,真是人间尤物,胜过某人百倍千倍……
想过会见面的,可是,却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凝望着那娇怯怯投来一瞥的少女,于清瑶恍惚又见到在梦中那个放低了姿态,谦卑地柔声唤着“姐姐”的女子……
又见面了呢!叶吟霜。
在心底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可脸上却不显半分异色,于清瑶只顺着那叶吟霜的话怯声道:“是啊!叶伯母,咱们两家还是亲戚啊……”
什么亲戚?!连联系两家关系的姐姐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亏叶吟霜还好意思说什么亲戚的话?可,这世上这样的怪事又何止她这一桩?只不知梦里她身死后,已经落败的于家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叶家一样,闹上门去却不是替她讨还公道,只为打秋风。
有了叶吟霜的出面,众人自然也纷纷顺着她的话温言相劝。白氏却似听而未闻,只掩面向里走去。还未走到正房,门里已走出一个男人。
这男子生得斯文,身上还穿着一袭青衣,头上尚戴着无翅的乌纱幞头,显然是刚从衙里回来。正是于清瑶的二哥;名铮字子怀。
白氏一见着他,立刻红了眼睛,扑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虽有叶吟霜慌忙拉开,可于子怀到底还是挨了数下,原本白净的面皮上也染上一片绯红。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低喝着,田氏脸色发白。大概如果不是因为白氏,她其实是有多远就要避多远的。
这样晦气的地方……
眼见几个重要人物鱼贯而入,于清瑶却是慢了一步,落在最后。抬眼看向于子怀。
“二哥,”低唤一声,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她一样,于子怀也是庶出子,甚至身份、地位比她还要尴尬。因为是外室子,一直养到五、六岁才被接回府里。才回府不到半年,他那个据说原本是烟花女子的亲娘就死了。打那以后,于子怀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外宅,直到成了亲,才又搬回“清槐院”里。
抿着唇,迎视于子怀淡漠的目光,于清瑶不由得转开目光,一时不敢逼视。如果她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二嫂究竟为什么会自缢,那……
在心底幽幽低叹,她转过头去,目光扫过那片浓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哏怕春光再明媚,可一进到这院子里,便觉出森森阴气。从前不觉得,可现在却忍不住要怀疑,母亲把这座不详的宅院又给了二哥住的原由。
一念闪过,于清瑶就皱起眉来。虽然身后追来的雪儿悄悄扯着她的衣摆,她却仍然无声地跟在于子怀身后走进了房里。
进了正房,最先看到的就是倒卧在地上的尸身。想是被匆匆放了下来,就那样横在地上,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凳子都还没扶起来。虽然看不到面容,可那件大红的衣衫却被人揉蹭得凌乱不堪,连梳好的发髻也散了开,乌黑的头发披了一地,像是湿腻的水藻就那样紧紧地缠住人的心……
于清瑶觉得胸口发闷,心有些痛。其实,并不是痛彻心肺的悲伤,只是有种物伤其类般的感伤。大概现在这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会去想这样躺在地上,她会不会冷呢这样的问题吧!
想起在那个梦里,她吞金入腹,因难忍的坠痛挣扎无助,倒在冰冷的地上,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几上那一点灯光渐渐黯淡,最后“忽”地熄灭时,阴冷的地气浸入她的身体,四肢百胲都一片阴寒,如同在十二月坠入冰窟的冷。
梦的最后,只是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法驱除的冷……甚至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感觉到那阵阵寒意……
在于清瑶发怔的时候,白氏抱着女儿的尸体,又哭又叫,突然又猛地跳起身来,直扑呆呆站在一旁的于铮。
于子怀似乎是想躲开,可是偏偏这时候田氏却一声厉喝:“还不快给你岳母跪下。”
于子怀目光一闪,却仍是听从母命立刻跪了下去。半垂着头,忍受着头顶劈头盖脸打落的巴掌,却仍是半声都不曾吭出。
因为跪倒在地,他的目光便能清楚地看到横在他身前数步外的尸体。嘴轻轻咧了下,他露出一个分不清是哭是笑的古怪表情。
那是他的妻啊?!原来,生命真的如此脆弱……
突然间,于子怀惊讶地掀了掀眉。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突然跪倒在尸体旁边的少女。
清瑶?她这是要做什么?
他那个胆小的,记忆里总是垂着头,一副羞怯之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