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更新:2022-10-30 13:53      字数:4939
  “嗯。”
  烟头烧疼了爷爷的指头。他扔了烟头,从干粮袋拿出一个饦饦馍,掰了一半给碧秀:“肚子饿了吧?给!”爷爷想做分化瓦解工作。赵碧秀接住饦饦馍。虽然洞里黑糊糊一片,可爷爷却能感觉到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吃完饦饦馍,爷爷又把水壶递给她。她喝了两口。爷爷的怀柔策略救了自个儿的命。
  爷爷收起水壶,问道:“这里的路径你知道么?”他想趁此机会撬开赵碧秀的嘴巴。
  “不知道。”
  “说实话吧。要真的走不出戈壁滩,把我们困死你也不得活。”爷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真的不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那两个同伴说是你说的。我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出路径,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路。我是徐大脚的亲随护兵不假,也跟徐大脚、陈元魁他们在戈壁滩上打过黄羊,可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你们可能走错了方向。”
  最后的女匪 第十五章(5)
  爷爷听得出,碧秀说的是实话。没有骗他。他又问:“她们两个知道路吧?”
  “我不知道,我跟她们认识时间不长。”
  爷爷长长叹息一声,不再问啥,双臂抱在胸前,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
  洞外的沙暴时弱时强,呼啸之声如尖厉的哨音在耳畔鸣叫,把荒漠之夜渲染得恐怖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爷爷打起了呼噜,那呼噜声似乎在和洞外的风声争强斗胜。他实在是太困乏了。碧秀没有睡,她一双乌眸在洞里发出熠熠亮光。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爷爷没有动静。
  她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爷爷鼾声如旧。稍顷,她摇了一下爷爷的肩膀,爷爷的鼾声戛然而止。她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洞里。爷爷的身子侧了一下,鼾声又渐渐而起,由弱到强。她又壮起胆子,伸手去摇爷爷的肩膀,却意外地碰到了爷爷插在腰间的盒子枪。她的心猛地一跳,稍一迟疑,随即鼓足勇气,从爷爷腰间抽出了盒子枪。爷爷全然不觉,鼾声如旧。
  碧秀手握盒子枪,心跳如鼓。她稳住神,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张开机头,慢慢举起枪来,只要食指一动,爷爷就会在梦乡中直奔另一个世界。
  这段往事是奶奶讲的。奶奶讲到这里用手中的针去拨灯花。我着急了,忍不住问:“你开枪了没有?”
  “没有。”
  “你咋不开枪呢?”
  奶奶回过头,讶然地望着我:“你想要我打死你爷爷?”
  爷爷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笑骂了一句:“这个崽娃子!”
  我这才意识到问错了话,可还是嘟哝说:“你打死了爷爷,就可以逃走了。”
  奶奶说:“我起初是这么想的,可临到头我却下不了手。”
  “为啥?”我问。
  “你爷爷是条汉子,也是个好人。”
  “可你们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呀。”我说。
  奶奶说:“我们是仇敌。可那会儿他吃喝时想到了我,没把我当仇敌看,我也不能把他当敌人待。”
  “就这么简单?”我还是不明白。
  爷爷在一旁笑道:“你给娃往明白的说。”
  “婆,你说嘛。”
  奶奶笑了笑:说:“我喜欢你爷爷那样的硬汉子。”
  爷爷哈哈大笑,满脸的得意之色。
  我完全明白了。
  许久许久,碧秀举起的枪又垂了下来。她想到了刚才那半块饦饦馍和两口水。尽管她是爷爷的俘虏,他们是仇敌,可一路上的接触,让她看得出他是个正直的军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且有一颗良善的心。她不能恩将仇报,趁他熟睡之机打死他。再说,他和她是乡党,常言说得好,亲不亲,故乡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大戈壁能和乡党相遇(尽管他们并不相识),也是缘分呀。不知怎的,她在心底对他生出了爱怜之情。她的思想如一匹奔马,到处撒欢……她想到,她被徐大脚强迫当了土匪,虽说徐大脚待她还不错,可还是没把她当人看,把她当作了礼物送给了陈元魁。如果陈元魁真心爱她也就罢了,可陈元魁的女人无数,只是把她当作玩物而已。她又想到,自己才十八岁,总不能当一辈子土匪,女人总是要嫁人的,难道自己将来嫁给一个土匪?不,她打心底不想当土匪,更不愿嫁给土匪。她的目光落在了爷爷身上,这个男人英俊魁梧,而且正直耿介,也不乏良善之心,还是自己的乡党。若是能嫁给这个男人终生都会有依靠。转而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唐可笑,人家一个堂堂的国军上尉连长会娶她这个当土匪的女人做老婆?再说如今他们是仇敌哩!想到这里,她在肚里骂自己:“瓜(傻)女子,都啥时候了还想这种事。”轻轻叹了口气。
  碧秀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转身提着枪猫着腰来到洞口,想趁机逃走。她撕开羊皮,洞外漆黑一片,如同墨染一般,沙暴虽然有所减弱,但仍似万千虎狼在怒吼。一阵风沙扑面而来,沙粒子打在脸上好似刀割一般。这个时候出了洞往哪儿跑呢?沙暴还不把她吞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缩回了头,把羊皮重新堵好。
  最后的女匪 第十五章(6)
  稍顷,碧秀回到洞里,爷爷的鼾声依旧。她挨着爷爷坐下,思忖片刻,悄然把手中的盒子枪插回爷爷的腰间。她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困倦和瞌睡开始向她发起进攻。她无法抵挡,长长打了个哈欠,靠住洞壁打盹。渐渐的,她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
  最后的女匪 第十六章(1)
  爷爷做了一个梦。他在树林里打猎,发现了一只梅花鹿。那是只母鹿,看样子还没有做母亲,毛皮光亮,身上的梅花斑十分好看,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爷爷。爷爷举起枪瞄准着它,它没有跑开,眼里闪出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视死如归。爷爷十分惊诧,也动了恻隐之心,放下了枪,朝梅花鹿走去,梅花鹿依然不跑不躲。快到近前时,爷爷猛地一扑,抱住了梅花鹿。梅花鹿十分温顺,偎依在爷爷的怀中,还用舌头舔着爷爷的面颊,那惬意愉悦的感觉令爷爷陶醉,他忍不住去亲吻梅花鹿那红润可爱的嘴唇。梅花鹿突然挣脱了他的搂抱,爷爷猛地惊醒,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东西。他一时弄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做梦。好半晌,他终于灵醒了,仔细一看,怀里抱的不是梅花鹿,而是女俘赵碧秀。赵碧秀偎在他的胸前睡着了,熟睡中的女俘已完全失去了戒备和敌意,还原了女儿本色。她的面庞虽然被烈日和沙暴侵蚀得十分憔悴,但依然掩不住天生丽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鼻梁高且直,鼻翼微微歙动着,嘴唇虽然失去了红润丰满,却微微张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一种渴望。
  爷爷呆望着怀中的女人,心跳如鼓,只觉得心头一股烈火在燃烧,热血在周身奔涌,直冲脑门。他不能自已地俯下头想去吻那张微张着的樱桃小口。就在这时,怀中的女人突然动了一下,吓了爷爷一跳,他急忙收住心猿意马,正襟危坐。女人的长睫毛忽闪了几下,眼睛睁开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发呆,显然她还没有灵醒过来。爷爷也呆眼看她,默然无语。好半晌,她终于灵醒过来。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把推开爷爷,坐直了身子,用手理着额前的乱发,竭力平息着慌乱的心。爷爷吸着烟,烟雾飘散开来,遮掩住了他的尴尬。俩人垂着目光,谁也不去看谁,但彼此听得见对方的呼吸甚至心跳。洞里是一阵难熬的沉默,可他们谁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们似乎都在沉默中品尝什么,抑或在遐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亮光从洞口的缝隙透了进来。碧秀最先打破了沉默,自语似的说:“天亮了。”
  爷爷惊醒过来,看着洞口,也说了一句:“天亮了。”
  俩人又都无话可说。
  突然碧秀“妈呀!”惊叫一声,扑到爷爷怀中。爷爷吓了一跳,急忙问咋了。碧秀指着洞里边,半晌说不出话来。爷爷心中疑惑,是啥东西竟然把当土匪的女人吓成这个样子。他定睛往里瞧,不禁大骇,头发也竖了起来。
  原来靠洞里洞壁坐着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他的衣服可能被风沙吹蚀掉了,全身赤裸着,腿部的肌肉已不存在,露出了森森白骨;脸部和上半身基本完好,皮肤呈棕褐色,像是风干了的腊肉;两个眼珠不见了,露出两个黑洞,似乎在看他们,十分的吓人。
  碧秀惊魂未定地说:“她是个女人。”
  爷爷再仔细看,死者头部有一条粗黑的发辫,这不仅说明她是个女人,很可能还是个姑娘。
  她是什么人?怎么死的?死了多少年?不得而知。可以猜想,她迷了路,误入荒漠戈壁,在这里遇上了沙暴,钻进洞中躲避。由于饥渴疲惫她再没有力气走出这个洞。
  爷爷与碧秀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昨晚竟然和一具女尸呆了一个晚上,都有点胆战心惊。
  “走吧。”碧秀轻声地说。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再感到恐惧,而是面对那具女尸,心中油然而生兔死狐悲之感。
  爷爷喃喃道:“她可能跟你年龄一般大,还没结婚哩,可死在了这达,而且死得这样惨……她说不定生前长得比你还俊,可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干巴得如同牛皮纸人。唉,真是可怜……”
  “别说了。”碧秀转身出了洞。她眼里已有了泪花。
  爷爷尾随而出。他也不忍再看那具女尸。
  在那个大荒漠的风沙之夜,一个小伙和一个姑娘在一个风蚀洞里呆了一夜,本应发生些故事来,却什么也没发生。是不是原本发生了故事,爷爷和奶奶羞于说出口?后来我仔细回忆当年爷爷讲这段往事时,脸上有一种深深遗憾的表情。而且奶奶在一旁也说,那时她真的困倦极了,醒来时又被那具女尸吓傻了,只想赶紧逃离那个洞穴,别的啥也没有想。
  最后的女匪 第十六章(2)
  我想,任谁看见那具女尸都会毛骨悚然,都会赶紧逃离那个洞穴,都不会再有什么欲念。
  沙暴早已停息,大地一派宁静。东方是一片灿烂的朝霞,一轮红日正在霞光中冉冉升腾,蔚为壮观。可爷爷和碧秀却惊呆了。
  他们并不是被大自然的壮观美丽所征服,而是被大自然的暴虐和威力所震慑。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物完全改变了模样,城堡废墟不见了踪迹。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黄沙呈现出波纹状,犹如凝固了的海洋波涛。原先的城堡废墟几乎被沙浪吞噬了,只剩下了半壁石崖和几座断墙残垣。
  爷爷痴呆呆地戳在那里,面有恐惧之色。人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可怜无助。好半晌,他稳住神,大声吼叫起来:“老刘!大炮!”
  没有回应。
  爷爷额头沁出了冷汗,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吼叫:“大炮!老刘!你们在哪达?”碧秀也是一脸的慌恐,紧跟在爷爷身后,嘴张了几张,却不知该喊叫谁,只好又闭上了。茫茫荒漠只剩下了他们俩人,他俩面面相觑,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恐怖笼罩住了他们。他俩惶惶然,不知所措。忽然,从沙窝窝里钻出个活物来,倒把他俩吓了一跳。那活物抖掉满身的沙子,现出原形来。他俩定睛仔细看,是钱掌柜。钱掌柜也看清了他俩,吐了一口痰,全是沙子。他回头叫了一声:“铁蛋,出来。”
  铁蛋从沙窝窝里钻了出来。原来钱掌柜和铁蛋的藏身之处是个风蚀洞。风蚀洞被黄沙掩埋了一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这地方有个风蚀洞。
  爷爷左右看看,急问道:“马呢?”
  钱掌柜说:“在洞口卧着哩。”
  黄沙几乎把洞口埋没了,哪里还有白龙马的影子!钱掌柜把手指塞在嘴中,很响的打了个唿哨。那匹白龙马是他驯出来的,听见唿哨声就会奔跑过来。可他打了半天唿哨,却听不见马蹄声。爷爷和钱掌柜都着急了。马丢了不怎么要紧,要紧的是马背上的驮子,驮子装的是干粮和水,那是他们一伙人的性命啊!
  钱掌柜登上一个沙梁,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漫漫黄沙,哪里有白龙马的踪影!沙暴到来之时,他想把马牵到洞里去,可洞太小,马根本就钻不进去。情急之中,他让白龙马伏卧在洞口。没想到白龙马跑了。钱掌柜连连跺脚,直骂自己混蛋。他要独自去找白龙马。爷爷一把拉住他,凶道:“你上哪达找去?你是寻死去哩!”
  铁蛋也嚷嚷着要去寻找白龙马,爷爷火了:“咋的,你俩想趁机逃跑?别做梦了!”爷爷说白龙马丢了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