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节
作者:不受约束      更新:2022-10-30 13:41      字数:4776
  通儿模样变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过去圆圆的小脸儿婴儿肥褪了不少,看起来颇清秀,他生得更象四。
  到了李老太太院门口,又林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努力深吸了两口气,又抚了抚鬓,转头问:“我……还行吗?”
  德林用力点头,朱慕贤也是一个表情。
  又林把原哥儿抱了过来,这才迈步进院。
  屋子里一股药气,苦香苦香的。陈设一如从前,李老太太守寡惯了,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又林一进屋子,无数过往乱纷纷的往身上扑,眼眶一下就热了。
  翠芝已经换了妇人发式,打起帘子请她进屋。
  又林脚步变得沉重——每迈一步都觉得艰难。
  李老太太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床薄被。缠绵病榻这半年令李老太太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从门口
  看过去,薄被下平平的简直不象躺着人。
  连原哥儿都安静了下来,抱着又林的脖子,看起来有些不安。
  又林走到病榻前跪下来,握着李老太太一只手,轻声说:“祖母……不孝的孙女儿回来了……”
  李老太太眼皮下眼珠动了动,但人并没有醒来。
  朱慕贤默默的靠在了妻子的身旁,揽着儿子。
  翠芝轻声解释:“老太太才吃过药,睡了。”
  又林抹了抹泪,哽咽了应了一声。
  “姑一路辛苦了,还有姑爷和哥儿,肯定都累了,先到西屋歇歇,姑屋子早收拾好了,箱笼也搬过去了。”
  一家人能团聚自然是欢喜的,但因为李老太太已经弥留,各人眉间都满布愁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又林的姑姑也赶了回来,她身子这几年也不行了,因为赶路和忧急,已经晕过去好几回了,现在也得人照料着。
  四跟女儿说了些亲戚邻里间的事,隔壁周家的事,东潭舅母家的事,有些事其实在家信上都写过,可是这会儿哪顾得上那些,四拉着女儿的手舍不得松开,其实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了。原哥儿兴奋劲儿过去了,困得直打瞌睡。又林给他喂饭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的。
  李光沛也回来了,跟女儿没有多说什么话——到了这个时候,言语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刚才出去其实是去安排准备李老太太的后事。笀材笀衣这些已经早有准备了,可还有其他许多东西得现准备。母亲的病重令一向都从容自若的李光沛也神情肃穆沉重,连见了原哥儿都只勉强弯了弯嘴角。
  用过了饭,又林和朱慕贤商量:“我就不回屋了,就在老太太那西屋候着,你和原哥儿回去好好歇歇,这两天赶路实在太累了。”
  “让翠玉带原哥儿去睡,我陪着你。”
  又林还想再说,看到朱慕贤的表情,也就没再说话。原哥儿已经睡着了,翠玉和r娘把他抱去睡,又林和朱慕贤在老太太那儿守着。
  又林和衣而卧,虽然身体疲惫,但是却睡不踏实。家乡的一切是她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回乡的感慨被祖母的危况压了下去。
  朱慕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干燥,给了她无言的慰藉。
  快四更天的时候老太太醒了,又林和朱慕贤急忙赶了过去。
  李老太太神智还清楚,看到又林,又看到朱慕贤陪着她一起,显然十分欣慰。她已经说不了话,不过又林觉得祖母想什么,她都能看得出来。等原哥儿被抱了过来,李老太太看见他,瞬间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又林教着原哥儿唤人,原哥儿两眼圆溜溜的转来转去,他对李老太太很陌生,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害怕。
  李老太太的手动了一下,又林忙说:“祖母要拿什么?我替你拿?”
  最后是从李老太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赤金点翠的长命锁来,用红布包着。看得出来李老太太一直盼着孙女儿和曾外孙,这个锁不知已经预备了多久了。
  李老太太指指原哥儿,又林会意,把长命锁给原哥儿套在脖子上。
  李老太太神情十分欣慰。她清楚自己的病,硬熬着也是受罪,就是这桩心事未了。现在终于了结了,心里最后的牵挂也没有了。虽然还没见着孙子成家立业,可她相信即使没了他,这个家也会稳当当的。
  李老太太又一次昏睡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再醒来。过了两个多时辰,李老太太静静的停止了呼吸。
  样样事情都是安排妥当的,有条不紊。给李老太太换衣、入敛。又林他们都换上了孝衣,丧事办得十分体面,李老太太为人可敬,不但镇上的,远近的人闻讯的都赶来吊唁。朱慕贤帮着忙前忙后,待客安排,来客都十分羡慕李家有这么一位好姑爷。这可是京城来的翰林老爷啊!又有学问,又这样孝顺知礼,瞧瞧人家李家,多会结亲家。
  这种红白事经历下来,差不多人人都得脱层皮。因为天气热,停灵时用了许多的冰。这也就是李家,既有财力又有门路,一般人家这会儿上哪儿弄这么多冰去?光天天用的冰就得一二百银子。
  第282章
  一场丧事下来,李家人人都眼睛红肿,嗓子嘶哑,瘦了一圈下去。唯二的例外是通儿和原哥儿。原哥儿不用说,还不懂事,通儿却从头到尾一滴眼泪没流过,一声没哭过。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悲伤,这孩子从祖母去世那天起就没说过话,也没有笑过,穿着孝衣沉默的跪在那儿守灵,任谁都劝不走。来客在灵前祭拜,主家答礼的时候,他磕头比别人都用力,额头很快就变得青紫淤肿。
  四奶奶又是气,又是心疼,对着女儿抱怨:“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犟种!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出殡那一天下起了小雨,身上衣裳很快变得潮冷而沉重,把人的脚步拖得越来越慢,重得难以成行。
  祖母就葬在祖父的边上,这是早就定下来的地方。从前又林曾经多少次跟着家人来祭扫,祖母那时候就指着旁边的地方说,她以后就躺这儿了。
  想到从前的事,鲜明的就象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心里酸得厉害,这些天哭得太多,眼睛干得已经没有泪落下来了。
  又林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东南角上一座孤零零的坟茔――这一片地方都是他们家的,这坟里葬的是谁?
  这疑问只在心里一转,随即又林就明白了。
  那是,玉林的坟。
  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玉林明明还活着,可是在这里,却有她的坟。
  她现在在京城,只怕还不知道祖母过世的消息。
  送葬回到家,灵棚灵堂都已经撤了,院子里一下子显得空落落的,就和人心里头一样。
  又林始终没有真实感,总觉得……祖母她还在。在她的院子里,在又林熟悉的地方。甚至在空气里都有她的气息。
  但理智又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祖母已经不在了。
  原哥儿爬在又林的腿上,呀呀的说话,虽然听不懂这种婴儿的语言, 但是又林心里感觉到了安慰。
  她把儿子抱起来,将自己的脸贴在儿子柔嫩的面颊上。原哥儿高兴起来,这几天他都没能和娘这么亲近了。
  他一兴奋,口水就格外的多。把又林的脸都给糊湿了。
  朱慕贤进来时,就看到妻儿紧紧相抱的这一幕。
  他心里一动,脚步停下来,在那儿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直到又林发现了他。
  “回来了?”
  “嗯。”
  朱慕贤坐到妻子身旁,把妻儿一起拥住。
  他能体会到妻子这时凄惶无助的心情。
  他曾经经历过。
  夫妻俩商量了几句回程的安排,中间夹杂着原哥儿含糊不清的咿呀声。
  这孩子学话慢,大约男孩子都是比女孩子要慢一些。
  “当年,祖父被参之后,就免职在家。我那时候虽然不是孩子了,可是一直被娇纵着,不大懂事,不知道家里要出大事。还为祖父在家而高兴,因为祖父答应了教我下棋,可他总没有空儿。第二天傍晚时分有拱卫指挥司使来家,前后门都看住,抄走了家里、书房里的不少东西。那时候娘紧紧抱着我,生怕我乱动乱说闯了祸……”
  他忽然说起这些事来,又林并不觉得很意外。或者说,她现在的反应是有些迟钝的。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听着。
  当年的事,在朱家不大有人提起,又林只断断续续知道个大概,细节无从探究。
  “全家人都战战兢兢,生恐这些人抄走东西不算,只怕要把人也全拿下问罪。祖父也被带走了,剩下的人全都惶惶不可终日……那天晚上晚饭没一个人吃得下。夜里也睡不着觉。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屋子,但是那天又住在了娘那院的西屋里。我从来没有觉得夜有那么长,睡不着觉,黑暗中好象有无数鬼怪伏着,伺机就会扑上来吞了我……”他揽着妻子的手紧了紧:“二嫂子就是那时候突然早产要临盆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也是吓坏了。结果……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先前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到她在喊,我很害怕,后来渐渐就听不到了――”
  又林的注意力渐渐集中起来,反手抱住他。
  她能体会到当时的朱慕贤有多么惶恐无助。祖父生死未知,而嫂子和侄儿已经先送了命。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亲人的死亡。来得这样惨痛和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后来祖父回了家,看住府门的那些人也撤了,可是全家还都是提心吊胆的……祖父回乡,我那时候也跟来于江读书,未尝没有避祸的意思。”
  又林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原哥儿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大人的话题他不懂,小孩子的注意力也很难长时间集中,原哥儿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靠在母亲怀中瞌睡起来。
  “没事儿,都过去了。”朱慕贤反过来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又林轻轻嗯了一声,头靠在朱慕贤肩膀上。
  翠玉正要进来回话,先看见屋里头三个人靠在一起,迈进来的脚又退了回去。
  又林也看见她了,抹了下脸,提起说:“有什么事?”
  翠玉进来回禀,说外头有客,是找姑爷的。
  “是哪一位?”
  “是谢相公。”
  谢岳是朱慕贤在于江读书时的同窗,前两天也来家里吊唁过。
  朱慕贤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儿歇着。”
  “嗯,我知道。”
  人情应酬总无处不在,人也不能总活在悲戚之中。
  原哥儿已经睡着了,又林把他放在榻上,又放下帐子。翠玉小声说:“奶奶,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谁?”又林转过头来问。
  “就是原来五老爷那二丫头。”
  李心莲的妹妹?翠玉要不提,又林真不想起她来。
  “她现在怎样?”
  “已经嫁了,刚才见她的时候挽着头的,妇人打扮,听人喊她小顾嫂子。前几天我就见她了,一早就来了,总到天黑才走,茶饭点心一口没少吃,脸上可看不出有多难过来。刚才厨房的人说,她去要了好些菜包了带走。”
  “她嫁的人家不如意?”
  “想也知道,有那么样的爹娘,又没有一文钱嫁妆,好人家谁娶她。”翠玉是知道李心莲的事儿的,心说,要是她姐姐在京城干的事儿传回来,就是倒贴几万贯也没人娶她的。
  但愿这丫头别象她姐。李心莲实在是李家的异数,心狠手辣,心性行事都那么偏激,以至于伤人害命,走上邪道。
  通儿在门口探了下头,翠玉眼尖看见了他,连忙唤了声:“二少爷!”
  又林也看见他了,招了招手。
  通儿低着头,慢慢走了进来。
  又林对这个倔得连一声都不哭,所有情绪全藏在心里的弟弟也很心疼,拉着他的手问了几句话,通儿都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上次爹娘去京城,没带我去。”
  这话没头没尾的,不过只要他肯开口就成。
  又林摸着他额头上那触目惊心的淤青:“那会儿你要也去了,谁在家陪祖母呢?”
  通儿又低下头:“等我再大点,不用别人带着,我也能去京城看你,看外甥。”
  “好,我等着你。”
  翠玉端了点心过来,又林拿了一块递给他。通儿接过点心,霍地站起身来:“我走了。”
  又林一把没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了。
  对这个弟弟,又林嫁时他还小,隔了几年没有见,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这个年纪的半大少年,想法最难揣测。
  要是小一点,还是孩子,那想法总是单纯得多。要是再大一点,更接近成年人,那思维方式也有一定的模式。
  想起母亲说他爱逞勇斗狠,又林不禁有些担心――他们家总不会出个游侠儿吧?
  别看话本小说上头写的游侠儿多么英武潇洒,在现在,在这样的现实中,这些人都没什么出路的,违法犯纪,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