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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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约束 更新:2022-10-30 13:40 字数:4883
李家是镇上的大姓。族人极多。既有象李老五那样不成器的,当然也有那可交可亲的人。这位老太太就是其中一位,人很是豁达诙谐。人老了齿脱发稀也是寻常事。这位老太太也是,一张嘴就露出那豁牙来了。
朱老太太也笑:“说起汤团儿,昨儿我们家小三儿从京城来了,晚上也做了汤团。他就吃了一个,吃完了还一个劲儿喝汤。我问他是怎么了,他说,汤团黏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去了。”
李老太太说:“这东西北地的人刚一来,是吃不惯。”
另一位老太太说:“李家的菜是好,上次送我那个腌萝卜干儿,腌菜心儿。都比我们家自己腌得强多了。我还说呢,到底你们家的腌料是怎么拌的?也教教我们,藏着掖着可不成啊。”
一听这几个人的口气,又林就知道李老太太今天下午手气肯定不错,是赢家。要不然另外三家不会一起联合起来,总是把话头瞄准自家了。
一时茶点送来。莲子银耳羹又香又糯,几位老太太把牌推了,坐到一旁吃点心说闲话。又林在一旁服侍李老太太,递茶盏递帕子,看得其他几个人好生羡慕。
“你倒是有福气,儿孙都是孝顺的。瞧这个孙女儿,这么懂事听话伶俐,叫人多羡慕啊。”
李老太太笑着说:“快别夸她啦,她还毛躁得很呢。”
“听说你大孙子已经开蒙读书啦?你瞧瞧你,当初别人都说你命苦,现在再瞅?她们家那儿孙什么样?有什么出息?”
李老太太年青守寡,家计一度十分艰难,寡妇门前是非又多,吃苦受累,到现在总算是过上了清闲享福的太平日子,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了。
朱老太太问又林:“你这几天怎么没到我那儿去了?你祖母说你帮她抄的那经书,字又大又清楚,我正想着劳烦你也帮我抄一卷呢,谁知道你又不去了。”
又林一笑:“看您说的,您哪天得空,让人来叫我一声,我一定过去。”
她可是大姑娘了,朱家又有年轻子弟。朱慕贤也就算了,毕竟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他为人正派,又在书院念书,偶尔才碰上一回,不算什么。但是又从京城来了个三少爷,这么一来又林就不方便过去了。
“那可说定了啊,明儿你可得过来。我那儿有从京城才捎来的新鲜东西,可给你留着呢。”
一旁的人察颜观色,看朱老太太对又林那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模样,笑着打趣:“哟,这知道的是你们两家住的近,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林是老姐姐你家的姑娘呢。”
朱老太太拉着又林的手拍了一拍:“那敢情好,我是一文不花,白捡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孙女儿,那做梦也得笑醒啊。”
“那还不简单,你要真喜欢,让李家大姑娘认你当个干娘算了。”
朱老太太和李老太太一样辈份,要是认了又林当干女儿,可是平白短了这些人一辈了。不过她们平常这样开玩笑也都惯了。又林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只是抿着嘴笑。她今天穿着一件青底儿带牡丹花儿的小夹袄,下头是撒花百褶裙,头发挽了个松松的墮马髻,耳朵上戴了一对水滴样的玉坠子,轻轻的来回打晃,映得一张脸越发显得粉雕玉琢。
“诶,我说真的啊,李家大姑娘可真是难得,瞧这人品模样儿,我孙子要是没娶妻,那是打破头也要把她给娶回家去啊。”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不过说的人听的人都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呵呵一笑。又林借着害羞,就从屋里躲出来了。
似乎从她上次生辰一过,人人见了她都要提起婚事来,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要嫁不出去成了滞销货似的。
又林呼出一口胸中闷气,转身去看玉林。
玉林正坐在窗子下,盘着腿在那儿做针线。她的神情异常认真,又林走过去她也没察觉。
又林探头,看见她在绣的是个寿桃,颜色均匀,过渡自然,这女红功夫可真练的不赖。又林当年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她这份儿耐心和定力。就算是现在,让她踏踏实实做半天针线一动不动,也实在难为她。
“咦?姐姐来啦?”
“来瞧瞧你做什么呢。”
玉林连忙放下针线,招呼郭妈妈来倒茶。又林说:“不用忙,刚刚才在祖母那儿吃过茶。这是绣的什么?”
“鞋面儿。”玉林小声说:“祖母的寿辰也快到了,我想拿这个当寿礼,姐姐你看合适吗?”
“挺合适的。”又林由衷地说:“寿桃的寓意好,你这绣活儿也很拿得出手了。”
“是郭妈妈手把手教着我弄的,我也就綉个鞋面儿,鞋底鞋帮那些还是靠别人来做。”
郭妈妈也是李老太太身边儿使了很久的老人了,她熟知李老太太的脾**好,既然由她指导着,那这份儿礼就算不太出彩,也会合李老太太的心意。
“姐姐打算送祖母什么?”
小丫头挺灵精的,还知道多打听比较。
四奶奶原来说要替又林预备的,又林说要自己动手预备。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礼节人情上头的事,自己多历练总是好的。反正这是在自己家,做得不妥了,有人指点,可以改正。将来要是自己过日子了,出了什么差错,可再没人能指点——也很难有改正的机会了。
她也压低声音说:“我想做一个屏风,快做好了。等成了,先让你看看。”
姐妹两人相视而笑,带着共同分享了一个小秘密的喜悦和亲热。
第九十七章 拜寿
李老太太寿辰前十几日,家里就忙碌起来了,上上下下好一通洒扫,门窗柱子还重新上油上漆。栽在大缸里的万年青,每片叶子都有人仔细擦拭过,油绿绿的闪闪发亮。天气已经入冬,满目萧瑟,这些万年青却还精神抖擞,给院子凭添了几分生气。
又林和妹子说得确实都是实话,她准备的寿礼是个小桌屏。屏风一共四扇,连框高一尺六寸,十分精致小巧,四扇上头的画分别是松竹梅石四友,都是又林自己画的。虽然画的不算是顶好,难得的一片心意。按着尺寸先打了底子,画了差不多半月的功夫,再加上裱糊、做框子底座的功夫,时间卡得正正好,恰在寿辰正日前两天送了回来。
因为吩咐的时候说是给老太太的寿礼,那匠人经常做李家的生意,对大主顾自然格外精心讨好,哪怕是这么一样小东西,也是尽心尽力。虽然东西是小,去了工本人力,挣不着什么钱。可是这东西是大姑娘安排的,又要是送给老太太的。这东西摆在老太太桌上,早晚看着,要是做得一个不好,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所以屏风送来,又林自己动手拆了外头包的木屑花和棉纱,小心翼翼的把屏风从里头取了出来。
小英睁大了眼睛:“这……做得可真好!”
小英是全程目睹了又林的整个准备和制作过程的。从一开始打底勾线的时候她就在一旁伺候着,捧笔、裁纸、端茶递水,眼看着白纸上从一开始的一无所有,渐渐绘上了图形,上了颜色,现在裱好了,变成了精美的屏风。这种成就和感慨,不独又林有,她这个全程旁观的人也一点儿都不次于她。
“姑娘的手真巧。这画儿画的真好。这屏风做的也好,老太太一准儿会喜欢。”
又林把屏风摆在小桌上,又调了下角度,退后了一步。左右端详着:“嗯,我开始还怕太小了些,现在看倒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是啊,老太太那张几案也不大,摆个小矮松石子儿盆景都满当当,这屏风大小高矮正好,摆上头再合适不过了。回头来客要是问起来。老太太说是姑娘亲手绘了画让人做的,别人肯定羡慕得紧。别家的儿孙哪有这份儿孝心哪?就算有,也没有姑娘这么心灵手巧啊?”
又林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最近这嘴是挺甜的,比以前是有长进。行了,先收起来吧。”
为了这份儿寿礼她可没少费心思。倒不图什么面子不面子,也不图别人的夸奖。只不过吃的穿的用的,前两年能送的都送过了,总不能年年送那两样。就是李老太太不说她敷衍了事,她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今天送了屏风,明年又送什么呢?这人情礼节。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得好好儿下功夫琢磨钻研哪。
李老太太一早说了,也不算是整生日,就不大肆操办了,自家人关起门来乐一乐,吃碗寿面也就行了。李光沛和四奶奶虽然这么答应着,可是亲戚朋友那天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吧?李家当年落魄时,请人来都未必来。现在不比往日,李家虽然不显摆。可是眼见着还是宽裕阔绰起来了,很多人都不请自来。
所以李老太太那么吩咐,四奶奶也答应着,回头该怎么预备还是怎么预备。开库房取各种家什器物,家里也张灯结彩,洒扫一新。菜蔬酒肉也提前让人采办了。因为本地的山珍干货存量不够,还特意让人去了趟杭州府。
事实证明,四奶奶的未雨绸缪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提前一天就陆续有客来了,远客家里一时住不下的,安排到亲戚邻舍也有,镇上的客栈里头也包了院子。等正日子那天,果然亲朋云集,有的又林认得,有的她都叫不上名字来——比如李光沛表叔家出了嫁的姑奶奶的女婿也来了——瞧这七转八绕的关系,脑筋不好的一时间真会给绕晕。
这就是活脱的富在深山有远亲了,何况李家又没真住在深山里。
左邻右舍也有所表示,周家和李家一向亲厚,这寿礼送的也不小气,寿面、寿桃各一抬,万字纹、长青松、福字纹和梅花纹缎子各四匹,大扇六开寿屏一架。而且贺寿时周家一家大小全到了,他们家兄弟不少,人多势众,齐刷刷的一起磕头拜寿,动作整齐的好象在家练过似的。李老太太自然喜上眉梢,连声说快起来,每人都发了红包。瞧着别人家人丁兴旺,李老太太难免想起自家——虽然两个孙子,两个孙女,也不算单薄了。可是谁会嫌孙子多呢?能多生就多生,挤得站满这堂屋才好呢!
不过现在也不错了,两个孙子大的已经开蒙读书,小的也身子健壮。人呐,得会知足,不能太过贪心。不知道惜福的话,反而现有的福分也会折损的。
又林的寿礼果然博了众人一致夸奖——就算做的并不出彩,来客们也不会扫主人家的兴。更何况这屏风做的实在精致,画儿的寓意好,都是长寿的象征,画的又着实不错。要是外头买去,就算买着一样好的,可是这是孙女儿所画,意义又不一样。
玉林的寿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众人对她本人的兴趣远大于她送上的寿礼。
她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她母亲是当年李光沛在外头纳的一个妾,都没正经磕头敬茶进门,生下一个女儿就去世了。现在看这小姑娘出众的美貌,不难猜出她母亲当年必然是个大美人。
有的人不免就在肚子里嘀咕,李光沛一向跟正人君子一样,家里没妾,也没和丫头们扯不清。可是你瞧,再正派的人他也有偷腥的时候,哪有猫儿不吃鱼的?平时正派那是看不上,真遇到美人儿了,一样也要显露本性啊。
玉林很是识趣,送了礼之后就找了个理由回自己屋里去了,外头再热闹,都和她没有多大关系——虽然她年纪不大,可是这种情形她早就习惯了。
玉林进了自己的屋子,又习惯性的拿起针线来——
并不是她特别喜欢做针线,而是别人都想让她这样。
老实,本份,不出头不惹事……
玉林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母亲生的。就算她也管四奶奶叫一声母亲,但那只是个名份——她的亲娘早就死了。
在这个家里头,她象个外人。祖母对她格外严厉,父亲的冷淡,四奶奶的敷衍……她都明白。
就是姐姐和弟弟,对她还好。姐姐一直把她和德林同样看待,德林和她也亲厚。
玉林有时候也会想,她的亲娘长什么样子呢?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听,但是照镜子的时候,她有时会恍惚,在镜子里自己的眉眼间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一定很美丽。眉毛弯弯的,眼睛水汪汪的——她的样子和家里人都不太象,那只能是象她的亲生母亲。
如果她还活着,自己现在会过得怎么样呢?
她想得太入神,一个不留心,针尖重重扎在手指头上。玉林疼得身子一跳,连忙甩了两下手,又放进嘴里吮了吮。
前头人声扰攘,十分热闹。刚刚听丫鬟说,临州的姑奶奶一家子也来了。
玉林对这个姑姑的印象很淡漠。同样,姑姑对玉林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一个小孩子,又是女孩儿,还是妾生的,用不着关注。再说,姑姑对妾这种身份有着天然的反感,自然对妾生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又林对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