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冷如冰 更新:2022-10-30 13:40 字数:4979
她这才惊觉,手臂却自然落下,去剪衣裳上一根线头。
然后,冷冷地看着几人。
两个媳妇早发现气氛不对,略显尴尬,站在原地。
那里明杏尚不知觉,犹自翻腾,过会,屋子里出奇地静,她方察觉出不对,四下里瞅瞅,见众人都盯着她看,佟姨娘目光冰寒,刺得她浑身一激灵,脊背冒了凉风,有点失措地阖上掀开的柜子,脸色煞白。
佟姨娘挑了下唇角,嘲讽地看着她道:“翻够了吗?还要看哪?尽管看好了”。
明杏亲眼看见唐大爷进了佟姨娘的屋子,掩上门,猴急地钻进帐子里。
明杏扒着门缝往里瞧,床上垂下亮纱帐儿。那帐门儿在那里抖动,静听有些气喘喘的声儿。
窗子照着日光映着帐子,见床里面二人身子叠在一起,佟姨娘低低哼唧了几声,缠绵入骨,明杏便把脸飞红了,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朝着门里啐了两口,转身出了院子,找人去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眨眼人便没了,捉奸捉双,即便亲眼所见,没有奸夫,苦无证据,到头来弄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明杏意识到事情不妙,双膝一软,‘咕咚’跪下,连连叩头道:“奴婢该死,打扰姨娘歇着,原是奴婢看一只猫进来,怕扰了姨娘,才带人捉出去”。
佟姨娘稳稳坐在窗前一把榨榛木交背椅上,闲闲地摆弄凤仙花染就粉红的长指甲,道:“是找猫啊,我以为兴师动众是找什么人?”
两个媳妇素日伶俐,赶紧附和道:“明杏姑娘让奴婢帮着找猫,怕吓到姨娘”。
佟姨娘淡然一笑,笑容颇具嘲讽,道:“知道的是找猫,不知道以为贾府没规矩,闯入内宅”。
几个人听了齐齐跪下,叩头请罪道:“姨娘饶恕,奴婢造次了”。
佟姨娘冷冷声儿在空气里飘来,“都下去吧,这次我就不追究,下次如在遇见这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那两个媳妇下去,明杏却不敢就起,跪在那里,等主子发落。
半晌,佟姨娘撩了下眼皮,不疾不徐道:“回去后,让你老子娘领你出去,我房里不能用这么没规矩的下人,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回了二太太”。
明杏满脸羞愧,头叩到凹凸不平的青砖地面‘咚咚’作响,直磕出血来,嘴里讨饶道;“奴婢造次,主子大人大量,绕了奴婢,奴婢下次在也不敢了。”
佟姨娘嘴上说撵她出去,是震慑她,若真想撵,也得等过些时,借个由头,她不想闹得阖府都知道,让那起子饶舌的生是非,平白坏了名声。
佟姨娘凉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也差不多了,正色道:“要我饶你不难,你只说出谁指使的?”
明杏急慌摇手道:“没人指使,是奴婢糊涂油蒙了心”。
佟姨娘冷哼了声,量也问不出什么,就道:“你且起吧,今个老太太好日子,我就不追究了,今后怎么做你好自为之”。
明杏向下叩头道:“谢主子恩典”。
佟姨娘厌恶声儿道:“下去吧!”
明杏站起身,满脸通红,额上渗出血,也不敢擦拭,羞愧地不敢抬头,倒退出去。
尚未出门,佟姨娘讪笑声传来。
却说佟大爷看酒席宴中唐家表弟没了踪影,暗道不好,忙托故出来,撩袍子疾走去后院,正赶上唐凤生从后院慌张出来,心一咯噔,怕撞见尴尬,忙就躲在廊檐垛子后。
这时,佟五姐却从厅里出来,假装去解手,二人走了个对面,唐凤生只好停住步子,佟五姐早过了及笄,通了人事,一看表兄有点狼狈自后宅出来,就明白了大半。
未开口,自己先脸红了,轻声细语道:“表兄,不在厅堂饮酒,为何去了后面?”
唐凤生无心搭理她,被她缠着问,不得不敷衍道:“找我的丫头,不知去那里玩了”。
佟五姐有点泛酸,不好点破,难得有机会看见表哥,不肯就这么走开,纹细声道:“表兄怎么不去我家玩,母亲见天念叨你”。
她是借母亲的由头,不好意思实说罢了。
唐凤生如何不明白,略低头看五姐虽姿色平常,面皮却白净,羞答答的,倒比平常多了几分颜色,怎奈他心在表妹身上,看别的女人,无情无趣,心道:四舅母可是难缠的,招惹谁也不能招惹她,嘿嘿干笑着道:“生意忙,不得空,改日去看五妹妹”。
五姐排行是从佟家这一辈女儿排下来的。
佟五姐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攥在手心里,红着脸递过去,道:“表兄,这是我绣的,你看好不好,你若觉得好,你那有什么活计,我帮你做”。
唐凤生看她手里攥着东西,想就是荷包之类的,他还真不看这个,他家要请七八个绣娘也请得起,果不其然,五姐张开手,是一个红锦绣鸳鸯荷包,。
但不管怎样亲戚不好拂了她面子,总是女孩家,脸皮薄,弄不好寻死觅活的,亲戚面子上也不好看,就笑着接过来道:“妹妹受累了,活计不错”。
佟五姐没听出话里的敷衍,也许情深处的女子,都爱自作多情吧,喜滋滋的地道:“回头我给表哥做双鞋子”。
唐凤生倒被她的痴情有点打动,道:“妹妹不用费心,我不缺鞋子穿”。
佟五姐扯着衣角,身子扭动,道:“你家里是家里,人家的是一点心意”。
唐凤生怕在说下去,误会更深,不得脱身,忙道:“我出来有一会,该进去了,一会怕他们出来找”。
说吧,唐凤生抬脚往厅上走,五姐究竟是女孩家,不好拦着,只眼巴巴任由他去了。
看表哥消失在厅堂门里,自己也随后进去。
佟大爷看他二人进去,方缓步出来,摇摇头,心道:日子久了,难保不被人知道,到那时妹妹可怎么好?
无奈,妹子任性惯了,他的话几时肯听过,也只好听之任之,况有大事要谈,这些烦恼事先放放。
才走两步,忽地一转念,有了,四婶子不是要把五姑娘许配给唐家表弟,正好,妹子那不就解了,这样一想,心里松快不少,脚步也轻了,想待到晚上人契走了,和内人商量一下,做个媒人,这也算是一桩美事。
屋里人都走净了,佟姨娘缓慢地走到床前,木然坐下,心犹自乱跳,这男人今后断不能在见,早晚起祸端,可看她表兄的架势,未必肯就此干休。
这时,佟大爷的声:“妹子在屋里吗?”
佟姨娘赶紧整整衣着,对镜照照,理了理鬓角,看无甚不妥,道:“进来吧”。
9裙带的关系
佟大爷进屋,兄妹见了礼,在靠窗的椅子上隔着方桌坐下。
佟大爷毕竟年长几岁,看出妹子有点不对劲,咳了声,略解尴尬,道:“听说妹子身子不大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佟姨娘故作轻松道:“妹子就是多喝了几盅酒,躺躺酒醒了大半,头也不晕了”。
佟大爷精明的眼神往妹子的脸上瞧了瞧,想张口又觉着不方便说出,忍了忍,心道:还是说正事吧。
佟姨娘微低着头,等着哥哥说话。
佟大爷又咳了声,略清了清嗓子,道;“有一件事哥想烦妹妹帮个忙”。
看妹子仔细在听,佟大爷接着道:“我听盛二爷说,供给宫中胭脂水粉的皇商马家因老太爷过世,几个兄弟分家,这宗生意落在马家二爷手里,马家二爷最是不务正业,供给宫中的使用也不比从前,成色差了不少”。
说到这,佟大爷口渴,伸手拿桌上的杯子,这时偏明杏下去,挽香不知跑去那里,佟姨娘看杯子里是空的,用手试了下茶壶,温热,就端起倒了盅茶水,亲手捧给她兄长。
佟大爷端过茶碗,道:“丫鬟都哪去了?怎么都不在跟前侍候”
佟姨娘怕她哥疑心,忙解释道:“今个热闹,大概以为我睡着,都去前厅听唱曲的”。
佟大爷也不想深究,心思还是在正事上,啜了口茶水,接着道:“宫中所用胭脂水粉每年不少使费,当今圣上后宫充盈,只妃嫔的脂粉尚且做不过来,宫女们的都是外间购得,这买办差事统归宫中的小刘太监掌管,盛二爷不知从那得来消息,说小刘太监嫌盛家的东西粗糙,想要另择一家好的”。
佟姨娘听出点意思来,她哥哥是打着宫里的主意,佟家是祖传的手艺,专营胭脂水粉,京城最繁华的南天门商业街次街开了间铺子。
趁她哥哥略顿功夫,佟姨娘道:“这是笔大生意,景熙帝后宫听说宫人逾万,女人家银子钱大多用在这项花销上”。
佟大爷看妹子明白,道:“虽对燕脂斋和馥芳轩这种京城有名的商家算不得什么,他们的生意都是送上门,不用兜揽,可对我们这小本经营就是大宗买卖了,先宫里供给已有一家,就是胜和吴家,另一家就是御街盛家”。
佟姨娘耐着性子听下去,佟大爷不会无故和她说这些,她一个女人家,对生意一点不懂。
佟大爷喘了口气,接着道:“这宫里的小刘公公是走了傅昭仪的门路,傅昭仪和淑妃娘娘是一同入宫的好姐妹,淑妃帮皇后打理后宫,小刘公公托了人情,就谋了个采买职位,听说当时宫里二总管的拜把子的兄弟成公公也盯着这肥缺”。
佟大爷想是说多了,口渴,又喝了口茶水,佟姨娘看他茶碗见底,忙又端起壶,欠身又给他茶碗满上,佟大爷润了润喉咙,接着道;“昭仪的娘家是京城翡翠胡同住的傅家,傅家大爷娶了卢家的一位姑娘,卢家还有一位姑娘嫁了你府中大爷之子贾耀”。
这绕了个大弯,才绕到根上,这九九归一,是贾府有这门八竿子巴拉不着的亲戚,这弯弯绕绕,佟姨娘搁心里把这关系捋了捋,就是说贾府大少奶奶卢氏的姐姐嫁做傅昭仪的弟弟,而宫中管这差事的采买小刘公公又是得了傅昭仪提携,脉络就清楚多了。
看来这古代也深谙裙带关系,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来古人也没想象的单纯无知,归根到底这风气是老祖宗留下的,不得不佩人的智慧。
佟姨娘徒然对‘裙带’两个字有了新的认识,‘裙带’顾名思义,字面上讲,就是和女人扯上关系,这男人干大事最终还得靠女人,要不怎么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女人。
佟大爷耐心地和他妹子说疏通宫里这桩生意的门路,看他妹子半天没说话,又解释道:“哥知道你在府里也难,小事不来麻烦你,可是这事若成了,对咱家有好处,年年有进项,你也可以入一股,年终分红,得些银子,备着将来祯哥娶妻,惠姐嫁妆,我也看出来了,你在贾府看着光鲜,终究是个妾室,贾家虽家业大,可你府里人口多,几房人早晚要分家,贾家的生意二爷管着,就占了大便宜,你三房沾不了多少,就靠妹婿俸禄过活,妹婿又惯讲究个排场,只怕没多少积蓄,况你那主母……。”。
说罢,顿了下,瞄了眼他妹子,下了决心,索性说下去,道:“依我看,你那主母心思深,对你表面虽客气,我瞅着你将来的日子不会如意了,妹婿如今心肠也变了,对你母子三个不看顾,妹子自个心里可得有个数,为将来打算,手头没钱可不行。”
这番话佟姨娘一字不漏听进去了,她哥说的正是她所虑的,有贾三爷在一天还好,若那天贾三爷没了,那她娘几个的日子不知要过成什么样,那王氏看她的眼神,那笑容背后,总让她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佟大爷又道:“惠姐找婆家你可要上心,关系到甥女一辈子的大事,不用攀那高门大户,中等人家即可,怎么说都是个庶的。”
佟姨娘也没说惠姐同自己生分的事,怕她哥担心。
她有点为难,大奶奶卢氏那里平常不走动,她一个小妾能有什么面子,她哥看她面有难色,又道:“我若好了,拉巴侄子,你将来也省心”。
佟姨娘听他这么说,知道她哥不是空说嘴,听着有几分道理,不说能不能指望上,她娘家若好了,她在人前也多少能挺起腰杆,于是下决心道:“我试试看,成不成,别抱太大希望”。
她哥欢喜起来,脸上泛着光彩,看周围没人,悄悄道:“有一间铺子,地点好,起先是做米行生意,妹妹若有闲钱不妨顶下来,妹妹若不好抛头露面,哥哥帮你张罗,你在转赁出去,也能弄俩活钱,不比死钱放着强,放印子钱,有风险,别人知道了,坏了贾家脸面,不如置办铺子,有好地买上几块,给祯哥留着,你家虽不差钱,但你房中的银钱都主母把着,到不了你手,留点心眼,积攒些银钱是正经”
佟姨娘想了想,她哥说得对,就活了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