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烧
  作者：兰若小倩
  （一）
  第01章第02章第03章第04章
  第05章第06章第07章第08章
  （二）
  第09章第10章第11章第12章
  第13章第14章第15章第16章
  （三）
  第17章第18章第19章第20章
  第21章第22章第23章第24章
  （四）
  第25章第26章第27章第28章
  第29章第30章第31章第32章
  （五）
  第33章第34章第35章第36章
  第一章
  塞给沈默一张两千元的存折，在母亲去世的第七年。父亲和新婚的继母离开了
  这个城市。
  那是大二的暑假。　大三开学，学费四千，宿舍一千两百，书费、杂费……
  沈默摸摸口袋里沾着体温的两千元，最后一点残余亲情的痕迹。
  申请贷款，没有抵押和担保；特困生补助，是给贫困山区学生的。公告栏上贴
  了招工启示，密密麻麻围了几层学生。推销保健品，每人欲付押金800　元。
  找到一份送报纸的活，一张报纸可以拿五分钱。一天送300　份，15块钱。报纸
  要送到楼上订户的信箱里，磕了边沿的石灰台阶，飞着油烟的过廊，自行车大白菜
  破纸箱，班驳的墙突兀着漆黑的脚印，
  沈默不断的攀爬，红色的塑料信箱，五分钱，楼梯没有尽头。
  周末晚上，冯南生抓起件T　恤套在身上：〃　哥几个，门口烧烤去。〃〃　老冯。　今
  儿老爷子给月钱，啤酒我包了。〃四儿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丫还有脸说，上次我的骆
  驼是不是你小子顺走的？〃〃我做证，就是他〃　小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的
  指着四儿，说完了又忍不住笑歪了嘴。〃看在你脚上我拖鞋的份上，不许提那条烟〃
  四儿恶狠狠的踩了小魏一脚。〃哈哈哈你个鬼四儿，走呀哥几个，沈默说你呢〃　小魏
  的惨叫声中，老冯招呼着。　沈默在床上翻了个身，麻木的腿。　楼梯的印象。〃我不去
  了。〃〃　失恋了吧〃　四儿调笑着关上门。　门缝里老冯深深的看了一眼沈默的背影。
  不吃早点，中午饭晚饭一共四个馒头。一句话冷冰冰的涌上心头贫穷是一切羞
  耻的开始。
  沈默躲避各式各样的聚会，凡是牵涉到钱的。　仿佛身体上有了丑陋的伤疤，用
  布用衣服用手遮掩。
  自尊心被揉搓得愈来愈薄。
  整个七月，耻辱汗水换来4　张一百元钞票。　还不够学费。
  重复的夜，空洞的胃口张大了嘴，牙齿尖利地噬咬疲倦的躯体。　辗转之间，妈
  妈坐在床边给自己扇扇子，橘红的灯光忽闪忽闪，光影明灭中，儿时酣然睡去。　上
  铺的冯南生扔给沈默一根恒大，“手头紧吧？我有个哥们的店招人，薪水高，明天
  带你去。　”
  RVAE舞曲激烈的旋律，疯狂地摇撼神经。PUB的夜，酒精，欲望，颓废，腐败的
  味道象一场暧昧的雨刚刚经过。乱舞的人群，扭动和呼吸，忘我的发泄，空间弥漫
  着每个肢体散发出来的绝望。突然间灯光暗淡，只剩吧台酒杯中冰块折射的冷光，
  幽蓝的烟雾，片刻的停顿。舞台上钢管释放冷冷的金属光泽。领舞辣妹表情诡异而
  魅惑，裸露着美丽，放肆的舞动肢体。眼角眉梢带着淡淡不屑，纯熟的踩着鼓点，
  长发随空气中的音符甩动……激烈而喘息的舞曲，迷离的眼神。“来吧，一起跳舞。
  E　ON　BABY”DJ煽动的语调，气氛沸腾。
  〃　老冯，哪领的帅哥？〃　黄发女人猩红的指甲扣住老冯的肩狭长的瞳孔斜睨着
  沈默
  〃　沈默这是SANLY　姐。〃〃SANLY姐〃　沈默低头称呼一声，闪过猩红的指甲。
  〃　名字还不赖嘛。〃环抱着SANLY　腰间裸露皮肤的梳辫子男人在灯光交错中上下
  打量着沈默。
  〃　我这缺个调酒师。〃
  沈默的生活，从此融进了迷离诡异的夜色。
  第二章
  自从在PUB　打工开始，沈默便不常回宿舍睡。学校十点关门，那时PUB　的夜刚
  刚拉开序幕。老板安排沈默和调酒师阿杰一起住在PUB　后面的一间小屋，从薪水中
  扣房租。
  夜，点起PUB　街罂粟般的霓虹，〃　红袖〃〃锦缎〃〃GIRL　CLUB　……〃　星星点点蔓
  延一片，醉金迷纸。
  烟草的辛辣混杂着不同体味的香水，深紫眼影，棕红碎发，出没夜店的女孩。
  吊带紧身上衣，豹皮印花短裙，裸露着纤长的胳膊和腿，一朵一朵，魅惑盛放的黑
  夜之花。
  灯光暗影中只一回首间，便黯然调残。
  沈默经常会想起小时侯看过的一部电影，失去了关于情节的记忆，灰白的镜头，
  一个女子的脸，瞬间从年少到茕茕苍老，皱纹爬上光洁的额头，刹那完成，生命枯
  萎只在一念间。
  伏特加、TABASCO　、杜松子酒、龙舌兰、莱姆汁、薄荷酒……沈默沉默在酒精
  气息中，身边，调酒师阿杰手不曾停下，一边翻飞勾兑，一边和各色人等应对。围
  绕吧台的高脚凳被调侃、玩笑、暗昧不明的语言声扰攘。被来自不同颜色眼影下的
  目光缠绕，仿佛身上覆盖了一层胶水。“帅哥，帮我调一杯血腥玛丽。”
  斜斜依在吧台上，一团迷乱的色彩。暗黑的唇色轻咬着猩红的指甲。裸露的皮
  肤，泛出糜烂的粉红酒色。浓郁的香水使沈默皱了皱眉头。
  “ELVA姐，阿默是新来的，还是我帮你调好不好？”
  “不嘛，我要帅哥调。”嗲气的撒娇，厚重的胭脂底下潜伏着皱纹。手搭上阿
  杰的肩。
  阿杰拽过沈默的胳膊“阿默帮ELVA姐调一杯，ELVA姐常来的。”
  “是啊，我常来啊，调不好不要紧，只要你有心。”ELVA放浪的大笑，掀起周
  围一片起哄叫好声。
  伏特加、番茄汁、TABASCO　、梅林辣酱油、精盐……
  沈默小心翼翼。
  血腥玛丽犹如稀释的血液，ELVA深黑的唇吮吸着，眼神斜扫过沈默的脸。
  结帐的时候，沈默得到两张百元小费。污浊的纸面，散发钱币特有的腐朽气息。
  “ELVA姐给的。”阿杰坏笑着拍拍沈默的肩。
  那夜ELVA环着阿杰的肩，走出PUB　的时候回头看了沈默一眼。清晨阿杰才回到
  PUB　后面和沈默分在一起的住处。
  “我买了早点，”
  油条、荷包蛋、小笼包……
  阿杰脱了衣冲凉，几张暗蓝色的百元钞票，从口袋里掉出来。
  沈默又闻到了钱币腐朽的味道，还有ELVA浓郁的香水和酒气。
  夜上浓妆，PUB　的烟雾中，沈默手上慢慢熟练地翻飞起勾兑的酒精。
  硫酸一样的气息，蚀了月色，沉默封锁嘴角，沈默在心底坚持固守着最后的尊
  严。
  “请你帮我调一杯LONG　LSLAND　ICE　TEA　”
  低沉阴郁的声音犹如丝绒的质地，沈默在PUB　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英文点酒，也
  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请。
  时空有片刻的停滞，伏特加、杜松子酒、龙舌兰、莱姆汁、柑橘酒加可乐，沈
  默知道长岛冰茶是PUB　里的烈性酒。
  氤氲的光线中，高脚凳上白衣的女子，低垂的眼睫，仿佛停驻了沉睡的蝴蝶。
  历练的短发，月白的脸，浅淡的唇色。指间袅袅的烟，白色的YSL。
  “小姐这是烈性酒。”沈默把杯垫放在吧台上，长岛冰茶在灯过中闪着柔和的
  光。
  “谢谢，我知道。”穿过明灭的雾障，遇到彼此的目光。
  星光滑落在一双眼睛中，透彻的看进他的心。
  那些菲薄的自尊，纵横的伤痕，卑微，尊严……
  男人用手表达宠爱，女人用眼神透露疼惜，对方目光中的冷漠和随后而至的悲
  悯使沈默不堪承受的低下头。
  心里却如电光火石一般，四散着星星点点，终于燎原。
  第三章
  一杯酒的空与满之间，一段神色的游离与搁浅。
  擎着酒杯穿越人群的白色背影，犹如暗蓝天空中飞舞的蝶，绝尘美丽。
  隔过烟雾、酒色，明澈的目光，忽明忽暗的追随。
  仿佛蝴蝶落在肩膀，扇动的蝶翼象妈妈手中的扇子，温柔的风。
  沈默良久低回。
  一切浮华背景都淡远如烟。
  那夜，调了四杯长岛冰茶，笙歌即将散去之时，一张菲薄的名片四张簇新的百
  元钞票，推过泛着冷冷光亮的吧台。
  李瞳。　期货公司经理。
  脊背上冷气一凛，沈默从酒杯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尊严失足跌倒在荆棘丛
  中，千疮百孔的血痕，无声呐喊。
  绝尘而去的背影，从此晓梦中漫天飞舞的都是白色蝴蝶。
  李瞳频繁出现在PUB　，白衣素颜，长岛冰茶，沉默如夜，厚赠小费，来时匆匆，
  去时决绝。
  半月之后，夜又妖娆，音乐靡靡释放颓废的美丽。迷离的灯光中SANLY　斜倚在
  吧台边，“阿默，你的好运来了。”讪笑着，递到沈默鼻子下面。
  雷达表静默的躺在丝绒之中。
  “时间改变一切，唯有城市里的情爱，生生不息，每一秒都在流转。”
  “ELVA给你的。”犹如电光火石一闪，ELVA的猩红指甲，狂浪的笑声，令人头
  晕的香水味道，阿杰衣袋里的百元钞票。
  欲望的气息腐朽的钱币味道使沈默感到恶心，“对不起，我不要。”
  “你不要？！”SANLY　挥动着盒子，鼻子险些凑到沈默脸上“你也不看看，这
  是真品不是水货。三万多呀！”
  沈默低了头，伏特加、杜松子酒、龙舌兰、莱姆汁、柑橘酒加可乐，下意识的
  勾兑，长岛冰茶。
  雨夜，辗转。今晚，李瞳没有来。
  阿杰凌晨方归。
  “阿默，ELVA的东西不要白不要。”陌生的香水气息，沈默无言。
  “她是台湾老板的人，钱多的花不完。老板又不在大陆……”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石板路上，碎了的泥泞。
  墨绿丝绒盒子，横亘在堕落与坚持之间。
  雨，绵绵几日，鲜腥的泥土气息从窗缝渗透，丝丝缕缕。
  〃　表，拿着呗。ELVA　姐不在乎这点小钱。　什么时候想通了，打这个号码。〃墨绿
  色丝绒盒子里并排躺着泛黄纸条。　沈默犹如看到墓穴中的腐朽尸体，包裹着吸附脓
  血的白布。
  沈默躺在湿漉粘腻的床上，明灭指间的烟雾。　青苔沾绿PUB　后坑洼的石板路，
  慢慢爬进溽热的小屋，覆盖全身。
  如捧珍稀，那张磨损了边沿的存折。　经过银行窗口里扁嘴打印机的一吞一吐，
  梯子一样垒起数码。　银行职员纤巧的戳迹。　在每一条记录之后，烙印耻辱的红字。
  余额：六千一百元。　距离开学还有四天。
  艳帜般附身吧台，血腥玛丽，象兑了水的血，透过杯子的冰冷，ELVA稳操胜券
  地媚笑。
  肉在案上，人为刀俎。　看着囊中猎物，老鼠在猫的手中，不在乎一时的挣脱。
  PUB　沉重的木门打开的瞬间。　雨丝夹杂轻寒扑进污浊的方寸间。
  略显凌乱的短发，眼底狂乱的绝望……李瞳！沈默手中一抖，番茄汁泼洒出来，
  血色弥漫手腕。　闪电在门未关之前，亮彻天际。
  多年以后，沈默仍能清晰的记起这个预言般的瞬间。
  不自觉的迎上去，依在廊柱间的白色身体，萦弱的滑向他的手臂。　那一刻仿佛
  久别重逢的亲人，无语自情深，彼此攀附到的都是前世的依属。
  仍然是沉默，长岛冰茶一杯接着一杯，沈默不时抬眼看看李瞳，一周时间，恍
  若隔世。　围护在面颊两边的几缕湿发，紧闭的唇倔强的嘴角，游移眼神中隐隐泪光
  。
  心里的事情，想用酒泡化了，却总是隔膜，任凭多少酒精也无法漫过。
  〃　出什么事了〃　第六次递过酒杯的时候沈默迟疑的问。
  〃　没什么〃　良久等到简短的回应，分明一颗泪滴落在酒杯中。　丁冬一声，嘈杂
  中，响过沈默的心间。
  栖身于狂舞人群，被旋律撩拨，摆动的身体在眩目的灯光中，散发噬人的毒液
  。
  一曲终了，李瞳拎着跳脱的高跟鞋，走进卫生间。
  隔很久，放才见她脚步迟缓的走出，沈默在外早已等候多时。
  〃　你还好吗？〃
  〃　还好〃　一个惨淡的笑浮上李瞳的脸，苍白如冷月。　倚着墙短发凌乱
  身体却缓缓滑向地面。
  雨淅沥地下着，透湿衣服的两个人，蹒跚走过PUB　门前的街。
  李瞳的意识尚未完全丧失，对司机报出门牌号码后，倚在座位上
  街灯的光影在苍白的脸上闪过。　沈默仿佛看到很多游移的心事从她心上掠过。
  几乎是被沈默拖上的楼，钥匙找了很久，打开房门后，李瞳便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