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2-10-22 19:50      字数:4923
  好像是姐姐一个人吃的晚饭。
  百子抬头看着麻子,说:〃查完房间回来了?〃
  〃并不是查房间……〃
  〃外出旅行回来,家里人不全,很扫兴吧。〃百子沉稳地说,〃换换衣服吧。有洗澡水。〃
  〃好的。〃
  〃看你愣愣的。是累了吗?〃
  〃火车很空,很舒服的。〃
  〃噢,坐吧。〃百子笑着,沏上了茶。
  〃如果今天回来,打个电报说'回来'不好吗?这样的话,父亲也许会在家的。〃
  麻子默默地坐下了。
  〃爸爸4点左右就出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真够晚的。〃百子说。
  麻子的眼睛突然一亮,说:〃哟!姐姐,后面的头发拢起来了,让我看看。〃
  〃不,不嘛。〃百子按着脖颈。
  〃喂,让我看看。〃
  〃不嘛。〃
  〃为什么?什么时候留的这种发型?喂,转过身去,让我看看。〃
  麻子说着,一下子转到姐姐的身后,一只手抓住了姐姐的肩膀。
  〃不嘛,不好意思。〃
  百子真的连脖子都红了。
  但是,也许她发觉自己过于害羞了吧,便又满不在乎似的镇静下来。
  〃脖子上面的头发短了,很怪吧,不合适吧?〃
  〃不,合适呀。很漂亮的。〃
  〃不漂亮啊。〃
  百子缩起了肩。
  ——那个少年总是掀起百子脑后的头发,吻她的脖颈。今天为了更好吻些,她把那里的头发拢了起来。百子吻那个少年的脖颈,那个少年也还记得吧。
  正因如此,百子不觉羞红了脸。但是妹妹是不知内情的。
  麻子平时很少看姐姐的脖子。姐姐脖颈上的头发很短,反而有一种新鲜感,脖颈也显得比以前细些,长些。脖颈正中的凹陷处似乎比一般人深些,这使姐姐显得很柔弱。
  麻子想把姐姐脖颈上的散发拢上去,手指刚接触那里——
  〃噢!……〃
  百子叫了一声,肩膀瑟瑟地颤抖起来。
  这与那个少年的嘴唇触到那里时也曾瑟瑟地颤抖颇为相似。
  妹妹吃了一惊,忙把手撤了回来。
  百子囿于后脑头发向上拢起的秘密,觉得在妹妹面前,难以去和那个少年约会了。
  百子焦躁不安,感到妹妹很讨厌。
  〃麻子,你从京都回来,一定有话想要尽快地对爸爸说吧。〃百子转过身来说,〃我明白,不要隐瞒……到出嫁的朋友那里去,是说谎吧?〃
  〃不是说谎啊。〃
  〃是吗?你说不是说谎。可你虽然到朋友那里去了,却另有目的。〃
  麻子低下了头。
  〃你说说吧。说说好吗?〃百子缓和了语气,〃你去京都找妹妹,找到了吗?〃
  麻子吃惊地注视着姐姐。
  〃找到了吗?〃
  麻子轻轻摇了摇头。
  〃没找到?〃
  麻子点了点头。
  〃是吗?〃百子避开妹妹那定定注视的目光,发自内心地说:〃没找到,是幸运哪——我想。〃
  〃姐姐!〃
  麻子呼叫了一声百子,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了?麻子。〃
  〃不过,我带着这种想法去京都,爸爸是不知道的……〃
  〃真的?……〃
  〃是真的。〃
  〃那——爸爸的洞察力是很强的。如果连我都知道的话……〃
  〃爸爸对姐姐说什么了吗?〃
  〃怎么能说呢?麻子真傻呀。〃百子看着麻子的脸,说,〃哭,多不好。不要哭了。〃
  〃唉。不过,我原想,到那里去还是不告诉爸爸好。不如告诉好了。连姐姐也没告诉,是我不好。〃
  〃其实,告诉不告诉爸爸,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去找妹妹是好还是不好,对吧?〃
  麻子仍然注视着百子。
  〃你是为谁而去京都的呢?为爸爸,为我们,为你的母亲,为那个妹妹?〃
  〃谁也不为。〃
  〃还是感到道德上的责任?〃
  麻子摇了摇头。
  〃那——就当做是你的多愁善感,姑且放在一边,不去管它了。〃
  百子继续说:
  〃你去找妹妹,是你的爱。所以,那孩子找到也好,找不到也好,这爱,那孩子现在领会也好,不领会也好,仅从你有这种爱这一点看,无论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来说,都是好事,今后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那个妹妹,现在的爱又会表现出来的。我是这么想的。〃
  〃姐姐。〃
  〃等等……可是,人有各种各样的游泳方法,有适合本人性情的水池的水,所以你从别处到那里去,稀里糊涂地接触一下,京都的那个孩子是不以为然的。兄弟姐妹早晚也要成为外人,那样更好。就任她随便谋生算了。麻子你也好好想想吧。〃
  〃不过,爸爸怎么认为?〃
  〃那——有人说某人阅历的深度,某人的思想所达到的深度,就是某人的深度。所以,麻子你也有对父亲不了解的地方吧。〃
  〃这不是爸爸说的吗?〃
  〃是啊。是他自己为难的时候说的。〃百子哧哧地笑着说,〃通晓人类的历史,思考人类的未来,都包含在其思想所达到的深度之中吧。〃
  麻子点了点头。
  百子像观察麻子的神色似的说:〃你妈妈去世之前,好像很挂念京都的那个孩子。所以你就到京都去了吧。〃
  麻子心里猛然一震。
  〃那——也不知道是否是你妈妈的本意,你妈妈是和别人的孩子也毫无隔膜的真正和善的人。如果说你妈妈死后京都的孩子能够回到家里的话,那么她在世的时候也会允许的,不然,你死去的妈妈是很委屈的。这一点在她内心深处也不一定没有吧。你如果是想使你妈妈成为好人而到京都去,那可就糊涂了。〃
  麻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继而捂着脸哭倒在地。
  〃不要再说了……姐姐要出去吧?〃
  麻子肩头一耸一耸地哭着。
  百子像斥责似的说:〃不要哭了!你这么哭,我就不能出去了。〃
  〃姐姐。〃
  〃让我走吧,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你……你去洗澡吧。好吧,你洗澡,我出去。〃
  〃好,好的。〃
  麻子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出茶室。
  麻子紧紧抓着浴池边沿,哭着。听到百子出去时外面门的响声,麻子又涌出了热泪。
  麻子忽然回想起母亲的日记。
  百子时常说〃麻子的妈妈〃,麻子的母亲并不是百子的生母。
  麻子忽然回想起母亲的一节日记,是抄录父亲说的关于百子的一段话。——百子之所以接二连三地爱着少年,是由于上了最初的男人的大当呢,还是由于在学校曾经沉湎于同性恋呢?抑或是由于作为一个女人身体中有什么缺陷呢?
  母亲写道,这仅仅是怀疑,实际上父亲和母亲并不了然。
  〃因为现在是引诱美少年也很容易的社会啊。〃
  日记中还抄录着父亲这样一句不知是戏言还是真心的话。
  〃接二连三〃这个词虽然是父亲或母亲的过于夸张,但是百子的美少年,就连麻子也见到过三个人。
  麻子回想起母亲的日记,恐惧和羞耻使她止住了泪水。
  □ 作者:川端康成
  第二章 梦痕
  过去的王府,过去的贵族、财阀的宅邸,战后成为寓所,这在热海尤为多见。
  椿屋过去也曾是王府的别邸。那位天皇的弟弟曾是海军元帅。
  〃那里,不太像寓所的房屋前面,正对着这儿,有两个寓所的牌子吧……〃
  麻子的父亲在距椿屋不远的地方,指着车窗外面说。
  〃这边的寓所是过去的王府,那边的寓所是过去的侯爵公府……听说也是一位从皇族降为臣下的侯爵,在战争中脚负了伤,现在作为战犯受着繁重劳动的刑罚。〃
  在椿屋门前下了车,父亲稍稍站了一会儿,环视了一下四周。
  〃我过去常在这条路上散步,从这门缝能窥视王府。不能进到里面,门总是关着的。〃
  这条路是去往来之宫和梅园的,还通往十国山。
  右边的小山沉浸在黄昏中。黑黝黝的小松树林里升起白色的蒸气。灰蒙蒙的暮色中似乎只有这蒸气在动。
  〃这座山上有藤岛财阀本家的别墅。想不到里面有房屋吧。建筑物完全隐蔽在山里,从任何地方也看不到。〃父亲说。
  〃听说到房屋去还要通过一条隧道……据说那隧道安着厚厚的铁门。在战争中啊……大概怕暴动吧。〃
  这条路也通往半山腰,椿屋在山麓依山而建。主楼从路上看是二层,从庭院看是三层。
  〃田园房屋肃静,已经订好了田园房屋。〃
  寓所的管家说着,引领他们离开了庭院的石板路。
  〃那花,是什么花?〃麻子停住了脚步。
  〃是樱花吧。〃管家答道。
  〃樱花?寒樱?……都不对啊。〃
  〃唉,寒樱,今年是1月末开的,已经落光了。〃
  〃爸爸,是什么樱花?〃
  麻子看见花的时候,父亲也在想。
  〃什么花呢?一时想不起来了。还是属于寒樱的一种吧。〃
  〃噢,这种樱花,先长叶子,后开花呢。〃管家说。
  〃花朵向下,开得有点蔫。〃
  〃是吗?……有些像海棠啊。〃
  正如麻子所说,这种樱花,花朵略带红色,花簇柔软,先长叶后开花,都让人感到颇似海棠。
  2月初的晚阴天气中,杂夹在花朵中的新叶的嫩绿,十分惹人怜爱。
  〃哎呀,水池里有鸭子呢。〃麻子觉得很新奇。
  〃相邻的伊贺侯爵家的水池里,我曾见过有墨西哥野鸭子。现在不知怎么样了。〃父亲说。
  樱花在池水的对面开放着。
  还有一个像是半面浮在池水上的独房。这是茶室。
  管家说,这茶室是财阀成田过去当男爵时建的。
  〃如果没进客人的话,真想看一看呢。〃父亲说。
  麻子的父亲水原常男作为一位建筑家,战后,过去的富贵之家变成旅馆或饭馆的,他都带着相当的兴趣和感慨去观看。
  在逗子,就连天皇的弟弟的家也变成了旅馆;在小田原,就连藩阀和军阀的元老山县公的别墅也变成了旅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但是,由于原来都是住宅结构,变成旅馆和餐馆,有的地方有些不合适,不方便,水原曾经接受过关于房屋改造的洽谈。
  即使椿屋,正房外加田园房屋和茶室,也仅能容纳八对客人,但是庭园却很宽敞。
  麻子对田园房屋那带有温泉间的客厅感到很新奇。
  〃真静啊。就像到了农家,既肃静又亲切……〃
  〃是啊。没搞什么装饰,干净利落。〃
  这是把农家房屋移来后改建的,毫无故弄玄虚的痕迹。
  〃给人以自然平和的感觉……〃麻子环视着房屋说,〃哟,横楣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啊。〃
  八张〃榻榻米〃的房间和六张〃榻榻米〃的房间用木门隔开,木门上镶着高约二尺的拉门。
  南面和西面的一半是齐腰高的纸隔扇,没有安装玻璃。
  拉门和天花板裸露的木头全都涂着浅黑色。一百瓦的电灯也显得有些暗,也许是由于这颜色的关系吧。只有壁龛的立柱和壁龛板的颜色有所不同。
  〃榻榻米〃的席面使用的也是粗料,也许是故意这样的吧。
  水原换上和式棉袍走到庭园去看茶室。麻子没有换衣服的时间。
  那个独房有一个六张〃榻榻米〃的房间和一个四张半〃榻榻米〃的茶室,洗茶器处是厨房,还设有浴室。
  〃这里能住啊。〃
  水原说着走到外面,一直往前走,站在桥上仰望正房。那是一座洋房。
  房屋和庭院与水原昔日曾经窥视的王府全然不同。
  庭院边缘平地上有一个狗窝和一条漂亮的狗。
  〃啊,多好的秋田犬啊。〃
  水原走到狗的前面抚摸着狗的头。
  大大的狗抬起前爪抱住了水原的腰。这似乎是这条狗的习惯。
  狗的毛色是浅黄色的,而竖起的耳朵和卷起的尾巴颜色稍浓些,略呈茶色。水原握着狗的耳朵,抱着它的松软的脖子,感到一种活生生的美流入心田。
  水原想说,这杂乱无章令人不悦的临时建筑充斥的热海街,真配不上这条秋田犬。
  〃春天来时的芳香,瑞香花……已经开了呀。〃麻子说,她的口气里好像蕴含着那是幸福的芳香似的,〃那边的红梅下面,南天竹出新芽了,叶是红色的呢。八重红梅开得晚吧?〃
  〃是啊。白梅大体已经落了。〃
  〃像绊桃似的,是真正的红梅色呢。〃
  经常被束缚在家中的女人,感到从家中解放出来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是很快活舒畅的。家里人一起出来也很放心,这对女人来说似乎是满好的。
  水原曾经见过妻子是这样,女儿麻子似乎也是这样。
  麻子在一棵小树上发现了一个柠檬果,也说:〃呀,多可爱呀。〃说着,还轻轻地摸了摸。
  柠檬果只有一个,又小又青。
  〃我以前到相邻的伊贺侯爵的庭园去的时候,正是金合欢花盛开的季节。是几月呢?一进到庭园里,见到白孔雀在草坪上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