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冷夏 更新:2022-10-22 19:50 字数:4694
怠慢,只抽洋膏是最要紧,因此实费踌躇。欲使二房伍姨太代劳,又因他只是个侍妾,似乎对着那些太太奶奶们不甚敬意。没奈何,只得令周十二宅的大娘子招待各家奶奶们,仍令二房招待各家侍妾。
各进座位后,马氏就在戏台对面的烟炕上,一头抽洋膏,一头听戏。那时唱的是杏花村班,小旦法倌唱那碧桃锦帕一出。马氏听得出神,梳佣六姐正和马氏打洋膏,凑巧丫环巧桃在炕边伺候着,转身时,把六姐臂膊一撞,六姐不觉失手,把洋烟管上的烟斗打掉了,将一个八宝单花精致人物的烟灯,打个粉碎。马氏看得,登时柳眉倒竖,向巧桃骂一声“臭丫头”,拿起烟管,正要望巧桃的顶门打下来。巧桃急的脆地,夫人前夫人后的讨饶,马氏怒犹未息。二房见了,就上前劝道:“小丫环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也又不是有意的,就饶他罢。”马氏反向二房骂道:“你仗着有了儿子,瞧我不在眼内,就是一干下人,也不容我管束管束。怪得那些下人,恃着有包庇,把我一言两语,都落不到耳朵里!”且说且骂,两脸上好像黑煞神一般,骂得二房一句话不敢说。不想马氏这时怒火归心,登时腹痛起来,头晕眼花,几乎倒在地上,左右的急扶他回房子里。在座的倒觉不好意思,略略劝了几句,也纷纷托故辞去了。
是时因马氏起了事,府里上下人等,都不暇听戏。冯少伍就令骆子棠管待未去的宾客,即出来着人唤大夫瞧脉去了。好半天,才得一个医生来,把完左手,又把右手,总说不出什么病症,但说了几句没相干,胡混开了一张方子而去。毕竟是二房姨太乖觉,猛然想起马氏已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料然是作动分娩,且二房又颇识大体,急令人唤了稳婆来伺候,府上丫环们打茶打水,也忙得了不得了。果然作动到三更时候,抓的三声,产下一个儿子来。马氏听得是生男,好不欢喜,就把从前气恼的事,也忘却了。又听得是二房着人找稳婆的,也觉得是二房还是好人,自己却也错怪,只因他有了儿子,实在碍眼。今幸自己也生了儿子,望将来长成,自己也觉安乐。正自思自想,忽听锣鼓喧天,原来台上唱戏,还未完场。马氏即着人传语戏班,要唱些吉样的戏本。因此就换唱个送子、祝寿总总名目。当下宾朋个个知得马氏产子,都道是大福气的人,喜事重重,又不免纷纷出来道贺。正是:
人情多似春前柳,世态徒添锦上花。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断姻情智却富豪家 庆除夕火烧参赞府
话说周府因庆贺周庸佑升官,正在唱戏时候,忽报马氏产子,这时宾客纷纷出堂道贺,正是喜事重重。又因马氏望子心切,今一旦得如所愿,各人都替他欢喜。这一会子的热闹,比从前二房生子时,更自不同了。连日门前车马到来道贺的,纷纷不绝。马氏为人,又好铺排的,平时有点事,都要装装潢潢,何况这会是自己有了喜事。就传骆子棠上来,嘱咐道:“现在府里有事,每天大清早起就要点卯,分派执事。大凡亲串朋友送礼物来的,就登记簿上。所有事情,总要妥当,休可惜三五块钱,就损失了体面。”骆子棠听罢,答一声“理会得”,随下去了。
随见冯少伍进来回道:“方才到一位星士那里,查得小孩是有根基的﹔但十天内要禁冷脚,月内又不宜见凶喜两事,且关煞上不合听锣鼓的声音。这样看来,却不可不信。”马氏听了道“是”,先令后园停止唱戏,支结了戏金,再弥月后,方行再唱。冯少伍下去了。又见六姐来回道:“适承夫人命,已寻得一位乳娘,年纪约三十上下。这人很虔洁的,月前产了一女,因家贫,送女到育婴堂去了,放他准可过府来。他前后共产过男女五胎,抚养极为顺手,这样雇他,着实不错。”马氏道:“月钱多少,也不用计较,既是抚养顺利,就是好了。”六姐道:“他要月钱十两,另要食物给他家的儿女。”这等讲说了,马氏一一应允,即令六姐速寻那乳娘过来。
马氏因日来分发各事,且又产后身子越加疲倦,就躺在牀上,令丫环瑞香捶腿。六姐道:“夫人精神不大好,休再理事,免劳神思。”马氏道:“此言甚是有理。”故这一月内,府里的事务,都由二房打点。因自己初生了一个儿子,正望他根基长养,少不免多凭神力,就令各仆妇分头往各庙堂炷香作福,契神契佛,混混帐帐,自不消说。又付自建了戏场之后,老爷也升了官,自己也生了子,喜事重重,若不是堪舆家点得好坐向,料然是兴工时择得好日子,料将来家门越加昌大,故就将儿子改了一个名字,唤做应昌。
过二十天上下,又将近弥月,是时亲朋道贺的,潘飞虎家是一副金八仙,兼藤镶金的镯子一只﹔周乃慈家是一个金寿星,取长生福寿之意,另金镶钻石的约指一只,及袍料果物﹔刘鹗纯家的是一只金镯子,另珍珠缀花的帽子一件﹔裴县令那里更有金练子,随带一个金牌。其余李庆年、李子仪等,都来礼物相贺。单是清水濠内舅家马子良未到。原来马家已经门户中落,这会妹子生了儿子,本应做个人情,只因偌大门户,非厚些礼仪,体面上就不好看。只是手头上不易打算得来,正在要寻个法子。马氏早知他的意思,就着心腹的梳佣六姐,挽着篮子,作为探问外家,暗藏一张五百元的纸币,送到马子良的手里。马子良会意,登时办妥礼物,金银珠石,不一而足。一来好争自己体面,二来周家里各房姬妾,倒知得马氏外家困乏,落得辉煌些,免被他们小觑自己。
统计具礼物来道贺的,不下百来家,就中一家姓邓的,是前室邓氏外家。马氏此时猛然想起,自己原是个继室,即俗语所说的填房,看来自己算是邓舅的妹妹,奈向来没有来往,自问倒过意不去。怪得自己年来身子蹇滞,就是邓氏在九泉,或者是埋怨自己的,也未可定。偏是自己忘却了邓家,那邓家的又向没有到来府里,大抵古人说贫贱的常羞人,因此或不敢来到这里。就唤冯少伍到来问道:“周大人前室邓氏,现究有什么人在城里?”冯少伍说道:“也听得佛山镇上那邓家的纸店仍依旧开张,只邓亲家年前已经弃世,现他的儿子唤做邓仪卿,就是邓奶奶的兄长,在城外一间打饷的店子雇工。惟向来与他不认识,不知夫人问他作甚?”马氏道:“邓奶奶虽然弃世,究竟是个姻亲,怎好忘却?况他们近来家道不像,别人知得是我们姻亲,倒失了自家脸面。你听我说,好寻着邓仪卿到来坐坐,我要抬举他,好教邓奶奶在九泉之下,也知我有姊妹的情分。”冯少伍道:“这是夫人的厚道处,怎敢不从命?”
遂辞了下来,忙出城外,转过联兴街,寻着一间打饷馆子,先唤一声“老板”,问道:“邓仪卿可在那里么?”可巧邓仪卿正在厅子里,听说有人来寻自己,忙闪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向不相识之人,就上前答道:“老哥要寻那姓邓的究有什么贵于?”冯少伍道:“小弟是周家来的,要寻他有句话说。”邓仪卿听了,就知有些来历,即答道:“只我便是。”冯少伍大喜,仪卿忙迎少伍到厅子坐下,茶罢,即问来意。少伍道:“马太太因想起邓奶奶虽然身故,惟自己填继了他,与足下就是兄妹一般,都要来来往往,方成个姻戚的样子。故着小弟来请足下到府里一谈,望足下枉驾为幸。”邓仪卿道:“小弟虽家不甚丰裕,然藉先人遗积,亦仅足自活﹔且小弟亦好安贫食力,不大好冲烦。敢劳老哥代覆马姐姐,说是小弟已感激盛意了。”冯少伍听罢,犹敦致几番,东邓仪卿不从,只得退出。
自冯少伍去后,同事的因见周家如此盛意,偏邓仪卿不从,也觉得奇异,都问他有怎么意见。邓仪卿初犹不言,及同事问了几次,邓仪卿才答道:“这事非他人所知得的,实在说脖入的自然悻出。自周庸佑随着前任监督晋祥进京回来后,我邓家早绝了来往。老哥们请放开眼儿看看,恐姓周的下场实在不大好呢。”各人听了,反不以为是,就有说他是嫌钱多的,又有说他是愿贫不愿富的,邓仪卿种种置之不理而已。
且说冯少伍回到周府里,把姓邓的不愿进来的话口覆马氏。马氏道:“这又奇了,他既不愿进来,还有什么话说?”冯少伍道:“他没有怎么说,但说道他父亲遗积还自过得去,不劳打搅的话。”马氏道:“想是嫌这里向来没有瞅瞅他,因此他就要负气,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我满意正趁着有点喜事,好请来和他相见,今他既不愿,也没有可说,由他也就罢了。”时梳佣六姐在旁答道:“依俗例说,夫人进门时,本该先到邓家行探谒邓奶奶的爹娘,谓之再生亲女。今他不愿来,或者见夫人从前未曾谒过他们,就当是夫人瞧他不起,因此见怪未定。”丫环宝蝉啐道:“六姐哪里说,只有他来谒夫人,哪有夫人先见他门的道理?”马氏听得,只露出几分喜意。此时六姐反悔失言,因马氏为人最好奉承的,且又最喜欢宝蝉,今他如此说,自然欢喜。马氏就乘机说别话,不再提邓家的事。一面令冯少伍退出办事。
是时去弥月之日,不过几天,马氏困身子不大好,镇日只在房子里抽洋烟,却不甚理事。因此丫环们也像村童高塾一般,无甚忌惮。况自马氏产子而后,各丫环都派定专一执事,比不同往日在马氏跟前,拘手拘脚,故干妥自己分内应办的事,或到后花园里耍戏,或掷骰子,或抹叶子。二房伍氏,为人又过宽容,丫环们还忌哪一个?
恰是那日一班丫环到后花园里,坐着一张石台上,谈天说地。巧桃道:“偏是一个阎罗太太,竟能添丁,可不是一件奇事?”瑞香道:“这想是周老爷的福气罢了。”碧云道:“说怎么福气不福气?前儿马夫人临盆,痛得慌,叫天叫地。俗话又道是:『儿女眼前冤。』看来生子有怎么好处?”瑞香道:“口儿对不着心里,怕姐姐嫁了时,又天天要望生子了。”巧桃道:“可不是呢!我们虽落在这个人家,天天捱骂,不过做奴做婢﹔将来嫁了,又不过是个侍妾。俗语说:『有子方为妾,无子便是婢。』哪有不望生子的?”小柳道:“看邓奶奶殁了,又没儿子,那周家和邓家的就如绝了姻亲,这般冷淡,可知儿女紧要的了。”正在说得高兴,忽然花下一声骂道:“你们没脸的行货!小女儿家没羞耻,说怎么嫁了人?说什么生儿生女?外面事务正闹得慌,却偷懒到这里来。明儿我见马夫人,好和你算账!”各人听了,都吓得一跳,快跑开来一望,见是宝蝉,心才放下了。瑞香道:“一时不做贼,便要作乡正,鬼鬼祟祟来吓人。”说罢,大家笑了一会。宝蝉道:“实在说,现在外头还多事,你们不合躲到这里。二姨太太着我来寻你们呢。”于是大家散了出来。
原来周少西家的大娘子来了,瑞香即回马氏的房子里伺候。因这几天象完冷脚,各家来往渐渐多了,都由二房接待堂客。马氏还自过意不去,因见来往的都是大娘奶奶,仅用一个侍妾来招待,如何使得?奈自产后神气未复,撑持不住,也没得可说。还幸过了三两天,就是弥月,各事都办个妥当。只见骆子棠来回道:“现在预备各事,姜子买了五百斤,鸡卵子三千个,还恐不足用,已赶紧着人添买了。至于酒席,早定下了,男客四十席,堂客五十席。另有香港及乡里来贺的,或不来省赴宴,须别时另自请他。到那日想要请少西老爷进来知客,至于招待堂客的应用何人,还请示下。”马氏道:“本意要请少西家的大娘来,只是他昨儿来说,近日知得身上有了喜,口中作问,不思饮吃,故没甚精神,不便行动,难以使他。余外统通是宾客,不合着人代劳。若是大人乡里来的,又不大懂得礼数,横竖没人,就由二房打点罢。”骆子棠说一声“理会得”,就辞出来。
果然那一日各事都铺摆得装潢,单是关煞上新小儿忌闻音乐,故未有唱戏,仍是车马填门,衣冠满座,把一间大大的参赞府,弄得拥挤极了。所有仪注,都比庆贺周庸佑升官时不相上下。统计这一场喜事,花去不下万两银子,只接来贺的礼物,还多几倍。因平时认识的,见周庸佑有财有势,哪一个不来巴结?这时正是十一月的时候,天气严寒,偏是那一年十一月下旬,连天降下大雪,如大雨一般。那些到来赴宴的,都冒雪而来。马氏向来赢弱,这时只在房子里,穿了两件皮袄,拥着两张鹤茸被子,却不敢出堂来。宴罢,送客回宅。即由乡里来的,次日都打发停妥。
过此之后,又是腊月光景。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