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冷夏      更新:2022-10-22 19:50      字数:4690
  香屏料知此话有些来历,就问伍氏怎地说这话。伍氏即把昨儿马氏看相,志存和尚怎么赞他,说个透亮。香屏即骂道:“相士说他进门来旺夫益婿,难道我们进来,就累老爷丐食不成?”伍氏道:“妹妹休多说,你若还看相时,恐相士又是一般赞赏,也未可定。”说了,大家都笑起来。
  香屏道:“休再睡了,现时已是晚膳的时候,筑戏台的工匠也放工去了,我们到花园里看看晚景,散散闷儿罢。”伍氏答个“是”,就唤梳佣容姐进来轻轻挽过髻儿,即携着丫环巧桃,直进花园里去。只见戏台四面墙壁,也筑得一半,各处楼阁,早已升梁。一路行来,棚上夜香,芳气扑鼻。转过一旁,就是一所荼薇架,香屏就顺手摘了一朵,插在髻上,即转过莲花池上的亭子坐下。丫环巧桃,把水烟角递上,即潜出亭子,往别处游玩去。
  伍氏两人抽一回烟,就在亭畔对着鹦鹉,和他说笑。不觉失手,把一持金面象牙柄的扇子,坠在池上去。池水响了一声,把树上的雀儿惊得乱鸣。就听得那一旁花径,露些声息,似是人声细语。香屏也听得奇异,正向花径四围张望,只见巧桃额上流着一把汗,跑回亭子来。伍氏即接着,问他什么事,巧桃还不敢说,伍氏骂了一声,巧桃即说道:“奴婢说出来没打紧,但求二姨太三姨太休泄出来是奴婢说的。”伍氏道:“我自有主意,你只管说来。”巧桃道:“方才二太太在这里,奴婢转进前面去,志在摘些茉莉回来。不料到花径这一旁……”巧桃说到这一句,往下又不说了。香屏又骂道:“臭丫头!有话只管说,鬼鬼祟祟干什么?”巧桃才再说道:“到花径那旁,只见瑞香姐姐赤着身儿,在花下和那玉哥儿相戏,奴婢就问在一旁看。不提防水上有点声儿,那玉哥儿就一溜烟的跑了,现时瑞香姐还诈在那里摘花呢。”
  伍氏听了,面上就飞红起来,即携香屏,令巧桃引路,直闯进花径来。到时,还见瑞香呆立花下,见了伍氏三人,脸上就像抹了胭脂的,已通红一片,口战战的唤了一声:“二姨太,三姨太。”』伍氏道:“天时晚了,你在这里怎么?我方才见阿玉在这里,这会他又往哪里去?”瑞香听到这里,好似头上起了一个轰天雷的一般。原来那姓李的阿玉,是周庸佑的体己家童,年约二十上下,生得白净的脸儿,常在马氏房里穿房人室,与瑞香眉来眼去,已非一日。故窥着空儿,就约同到花径里,干这些无耻的事。当下瑞香听得伍氏一问,哪有不慌?料然方才的事,早被他们看破,只得勉强答道:“姨太太说什么话?玉哥儿没有到这里来。”伍氏道:“我是明明见的,故掷个石子到池上去,他就跑了。没廉耻的行货子:好好实在说,老爷家声是紧要的。若还不认,我就太太那里,问一声是什么规矩?”
  瑞香听罢,料然此事瞒不去,不觉眼中掉泪,跪在伍氏和香屏跟前,哭着说道:“两位姨太太与奴婢这瞒遮瞒则个,奴婢此后是断不敢干的了。”说了又哭。伍氏暗忖道:就把此事扬出来,反于家声有碍。且料马氏必然不认,反致生气,不如隐过为妙。但恐丫环们更无忌惮,只得着实责他道:“你若知悔,我就罢休。但此后你不得和玉哥说一句话,若是不然,我就要说出来,这时怕太太要打下你半截来,你也死了逃不去的,你可省得?”瑞香听了,像个囚犯遇大赦一般,千恩万谢的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的命,是姨太太挽回的,这点事此后死也不敢再干了。”伍氏即骂道:“快滚下去!”瑞香就拭泪跑出来,伍氏三人,即同回转大堂上,并嘱香屏姨太和巧桃休要声张,竟把此事隐过不提。正是:
  门庭苟长骄淫习,闺阁先闻秽德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余庆云被控押监房 周少西受委权书吏
  话说二房伍氏姨太和香屏姨太在花园里,见马氏的丫环瑞香与玉哥儿在花下干这些无耻事,立即把瑞香骂了一顿,随转出来,嘱咐香屏与丫环巧桃休得声张。因恐马氏不是目中亲见的,必然袒庇丫环,这时反教丫环的胆子愈加大了。倘看不过时,又不便和马氏合气,便将此事隐过便了,只令冯、骆两管家谨慎防范丫环的举动而已。自此冯、骆两人,也随时在花园里梳巡,又顺便查看建造戏台的工程。果然三数月内,戏台也建筑好了,及增建的亭阁与看戏的生处,倒先后竣工。即口明马氏,马氏就到场里审视一周,确是金碧辉煌,雕刻精致。正面的听戏座位,更自华丽,就躺在炕上,那一个戏场已在目前。
  马氏看了,心中大悦,一发令人到香港报知周庸佑,并购了几个望远镜,好便看戏时所用。随与冯少伍商酌,正要贺新戏台落成,择日唱戏。冯少伍道:“这是本该要的。但俗话说,大凡新戏台煞气很重,自然要请个正一道士,或是茅山法师,到来开坛奠土,祭白虎、舞狮子,辟除煞气,才好开演。这不是晚生多事,怕煞气冲将起来,就有些不妥。不如办妥那几件事,一并待周老爷回来,然后庆贺落成,摆筵唱戏,岂不甚妙?』吗氏道:“此事我也忘却了,但凡事情该办的,就该办去,说什么多事?只不知老爷何日回来,可不是又费了时日么?”冯少伍道:“有点事正要对太太说,现张督帅不久就离粤东去了。”马氏喜道:“可是真的?这点消息究从哪里得来?”冯少伍道:“是昨儿督衙里接得京报,因朝上要由两湖至广东建筑一条火车运动行的铁路,内外大臣都说是工程浩大,建造也不容易。又有说,中国风气与外国不同,就不宜建设铁路的,故此朝廷不决。还亏张督帅上了一道本章主张建造的,所以朝上看他本章说得有理,就知他有点本领,因此把湖广的李督帅调来广东,却把张督帅调往湖广去,就是这个缘故。”马氏道:“既是如此,就是天公庇佑我们的。怪得我昨儿到城隍庙里参神,拿签筒儿求签,问问家宅,那签道是:『逢凶化吉,遇险皆安。目前晦滞,久后祯祥。』看来却是不错的。”冯少伍道:“求签问卜,本没什么凭据,惟张督帅调省的事既是真的,那签却有如此凑巧。”马氏道:“咦!你又来了,自古道:『人未知,神先知。』哪里说没凭据?你且下处打听打听罢。”冯少伍答了两个“是”,就辞出来。
  果然到了第二天,辕门抄把红单发出,张督帅就确调任湖广去了。马氏听得,好不欢喜。因张督手段好生利害,且与周庸佑作对的只他一人,今一旦去了,如拔去眼前钉刺,如何不喜,立即飞函报到周庸佑那里。周庸佑即欢喜,说一声“好造化”,一面覆知马氏,着派人打听张督何日起程,自己就何日回省。过了半月上下,已回到省城里,见了家人妇子,自然互相问候。先将合府里事情,问过一遍,随又到花园里,把新筑的戏台及增建的楼阁看了一回。
  因新戏台已开坛做过好事,正待庆贺落成,要唱新戏,不提防是夜马氏忽然作动分娩,到三更时分,依然产下一个女儿。本来马氏满望生个男子的,纵是男是女,倒是命里注定。但他见二房的儿子,已长成两三岁的年纪,若是自己膝下没有一个承当家事之人,恐后来就被二房占了便宜了。故此第一次分娩,就商量个换胎之法,只因这件事于不成,府里上上下下,倒知得这点风声,还怕露了马脚出来,故此这会就不敢再来舞弄。只天不从人,偏又再生了一个女子。马氏这时,真是气恼不过,就啐一口道:“可不是送生的和妾前世有仇,别人产的,就是什么弄璋之喜﹔枉妾天天念佛,夜夜烧香,也不得神圣眼儿瞧瞧,偏生受这种赔钱货,要来做什么?”说了登时气倒。一来因产后身子赢弱,二来因过于气恼,就动了风,一时间眼睛反白,牙关紧闭,正在生死交关。丫环们急的叫几句“观音菩萨救苦救难”,那稳婆又令人拿姜汤灌救。家人正闹得慌,好半天才渐醒转来。
  周庸佑听得,即奔到房子里,安慰一会子而罢。只是周府里因马氏生女的事,连天忌音乐,禁冷脚,把唱戏的事,又搁起不提。当时周庸佑在家里,不是和姬妾们说笑,就是和冯少伍谈天。因冯少伍是向来知己,虽然是管家,也不过是清客一般,与骆管家尽有些分别。若然出外,就是在谈瀛社要赌具、叉麻雀。忽一日,猛然省起关里事务,自走往香港而后,从不曾过问,不知近日弄得怎么样,因此即往关里查问库书事务。
  原来关书本有许多名目,周庸佑只是个管库的人员,那管库的见周庸佑到来查着,就把账目呈上。周庸佑查个底细,不提防被那同事的余庆云号子谷的,早亏了五万有余。在周庸佑本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那五万银子本瞧不在限内﹔奈因关里许多同事,若是人人效尤,岂不是误了自己?因此上心里就要筹个善法,又因目前不好发作,只得诈作不知,又不向余庆云查问,忙跑回家里,先和冯少伍商酌商酌。冯少伍道:“关里若大账目,自不宜托他。若是人人如此,关里许多同事,一人五万,十人五十万,一年多似一年,这还了得?倒要把些手段,给他们看看也好。”周庸佑道:“哪有不知?争奈那姓余的是不好惹的,他在关里许多时,当傅家管当库书时,他就在关里办事。实在说,周某在关里的进项,内中实在不能对人说的,只有余庆云一人统通知得,故此周某还有许多痛脚儿,落在他的手内。这会若要发作他,怕他还要发作我,这又怎样好?”冯少伍道:“老哥说的,未尝不是。只老哥若然畏事,就不合当这个库书。恐今儿畏惧他,不敢发作,他必然加倍得势,只怕倾老哥银山,也不足供这等无餍之求了。”周庸佑道:“这话很是,但目下要怎么处置才好?”冯少伍道:“裴鼎毓是老哥的拜把兄弟,现在由番禹调任南海,那新任的李督帅,又说他是个能员,十分重用。不如就在裴公祖那里递一张状子,控他侵吞库款,这四个字好不利害,就拿余庆云到衙治罪,实如反掌。像老哥的财雄势大,城中大小文武官员和许多绅士,哪个不来巴结老哥?谁肯替余庆云争气,敢在太岁头上来动土呢?”
  周庸佑听冯少便说得如花似锦,不由得不信,连忙点头称是。随转马氏房子里,把库里的事,并与冯少伍商酌的话,对马氏说了一遍。马氏道:“那姓余的恃拿着老爷的痛脚,因此欺负老爷。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若不依凭管家说,把手段给他看看,后来断然了不得的。事不宜迟,明天就照样做去,免被那姓余的逃去才是。”周庸佑此时,外有冯少伍,内有马氏,打锣打鼓来催他,他越加拿定主意。次日,就着冯少伍写了一张状子,亲自到南海县衙,拜会裴县令,乘势把那张状子递上。裴知县从头至尾看了一会子,即对周庸佑说道:“侵吞库款一事,非同小可。余庆云既如此不法,不劳老哥挂心,就在小弟身上,依禀办事的便是。”周庸佑道:“如此,小弟就感激的了,改日定有酬报。贵衙事务甚烦,小弟不便久扰。”说罢,即辞了出来,先回府上去。
  且说余庆云本顺德人氏,自从在关里当书差,不下三十年,当傅成手上各事倒是由他经手。及至周庸佑接办库书,因他是个熟手人员,自然留他蝉联关里。周庸佑所有种种图利的下手处,倒是由他指点。因周庸佑迁往香港的时候,只道张督帅一天不去,他自然一天不回,因此在库里弄了五万银子。暗忖自己引他得了二三百万的家财,就赏给自己十万八万,也不为过。他若不念前情,就到张督帅那里发作他的破绽,他还奈得怎么何?因挟着这般意见,就弄了五万银子。不料不多时,张督帅竟然去任。周庸佑回后,把关里查过,犹道他纵知自己弄这笔钱,他未必敢有什么动弹。那日正在关里办事,忽见两个衙役到来,说道:“现奉裴大老爷示,要请到街里有话说。”余庆云听得,自付与裴县令向无来往,一旦相请,断无好意。正欲辩问时,那两名差役早已动手,不由分说,直押到南海县衙里。
  裴县令闻报,旋即开堂审讯。讯时问道:“汝在关里多年,自然知库款的关系。今却觑周庸佑不在,擅自侵吞,汝该知罪。”余庆云听了,方知已为周庸佑控告,好似十八个吊桶在心里,捋上捋下,不能对答。暗忖今周庸佑如此寡情,欲把他弊端和盘托出,奈裴县令是周庸佑的拜把兄弟,大小官员又是他的知己,供亦无用﹔欲待不认,奈账目上已有了凭据,料然抵赖不得。当下踌躇未定。裴令又一连喝问两三次,只得答道:“这一笔钱,是周庸佑初接充库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