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冷夏 更新:2022-10-22 19:50 字数:4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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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区氏见丈夫不从,就不敢多说,只要打算早些回复马太太才是。正自左思右想,忽然见六姐走过来,欢喜的向区氏说道:“我们太太,目下定是生产,特地过来,暗抱哥儿过府去。”区氏叹道:“这事干不来了。”六姐急问何故,区氏即把丈夫的说话,一五一十的对六姐说来。六姐惊道:“娘子当初是亲口应允得来,今临时反复,怎好回太太?想娘子的丈夫,料不过要多勒索些金钱,也未可定。这样,待我对太太说知,倒是容易的。这会子不必多言,就立刻先送哥儿去罢。”区氏道:“六姐哪里得知,奴的丈夫还说,若然背地送了去,他还要到周府里抢回。奴丈夫脾性是不好惹的,他说得来,干得去,这时怕嘈闹起来,惊动了街坊邻里,面子不知怎好见人了。”六姐听罢,仍复苦苦哀求。不料陈文正回家里来,撞着六姐,早认得他是周府里的人,料然为着将女易男的一件事,即喝了一声道:“到这里干什么?”六姐还自支吾对答,陈文大怒,手拿了一根竹杆,正要望六姐头顶打下来,还亏六姐眼快,急闪出门外,一溜烟的跑去了。陈文自去责骂妻子不提。
单说六姐跑回周府,一路上又羞又愤,志在快些回去,把这事中变的情节,要对马太太说知。及到了门首,只见一条红绳子,束着柏叶生姜及红纸不等,早挂在门楣下。料然马太太已分娩下来了,心中犹指望生的是男儿,便好好了事。即急忙进了头门,只听上上下下人等都说道:“马太太已产下儿子了。”六姐未知是真是假,再复赶起几步,跑到马太太房中。那马氏和稳婆以及房里的心腹人,倒见六姐赤手回来,一惊非小。马氏脸上,登时就青一回,红一回。六姐急移身挨近马氏跟前,附耳说道:“这事已变更了!”马氏急问其故,六姐即把区氏的说话,及陈文还他的情景,述了一遍。把一个马氏,气得目定口呆。暗忖换不得儿子,也没打紧,只是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假说生男,是不过要偷龙转凤的意见。今此计既用不着,难道又要说过实在生女不成?想到此情,更是万分气恼,登时不觉昏倒在牀上。左右急的来灌救。外面听得马太太昏了,犹只道他产后中了风,也不疑他另有别情。
灌救了一会,马氏已渐渐醒转来,即急令丫环退出,却单留六姐和稳婆在房子里,要商议此事如何设法。六姐道:“方才虽报说生了男子,可说是丫环说错了,只把实在生女的话,再说出来,也就罢了。”马氏道:“这样说别人听来,也觉得很奇怪了。”六姐道:“这点缘故,别人本是不知的,当是丫环说错,就委屈骂了丫环一顿,也没打紧。天佑太太,别时再有身孕,便再行这个计儿,眼前是断谋不及的。若再寻别个孩子顶替,怕等了多时,泄漏了,将来更不好看了。”马氏听了,不觉叹了一声。没奈何,就照样做去,说称实在生女。当下几位姨太太听了,为何方说生男,忽又改说生女,着实见得奇异。只有三五丫头知得原委的,自不免笑个不住。
闲话休说。且说周庸佑那日正在谈瀛社和那些拜把兄弟闲坐,忽听得马氏又添上一个儿子,好不欢喜,忙即跑回家里。忽到家时,又说是只生了一个女儿,心上自然是有些不高兴。便到马氏房子里一望,还幸大小平安,倒还不甚介意。到了廿余天,就计算备办姜酌。前两天是二房的儿子弥月,后两天就是马氏的女儿弥月,正是喜事重来,哪个不歆羡?只是舅兄马子良心想,当二房产子时,也没有送过礼物,这会若送一不送二,又觉不好看,倒一齐备办过来。这时一连几天,肆筵设席,请客延宾,周府里又有一番热闹了。
过了几天,只见关里册房潘子庆进来拜候,周庸佑接进坐下,即问道:“前几天小儿小女弥月,老哥因何不到?”潘子庆道:“因往香港有点事情,所以未到,故特来道歉。”周庸佑道:“原来如此,小弟却是不知。若不然,小弟也要同往走走。”潘子庆道:“老哥若要去时,返几天,小弟也要再往。因是英女皇的太子到埠,小弟也要看会景,就同走走便是。”周庸佑道:“这样甚好。”潘子庆便约过起程的日期,辞别而去。
果然到了那一日,周、潘两人,都带了跟随人等,同往香港而来。那周、潘两人,也不过是闲逛地方,哪里专心来看会景,镇日里都是花天酒地月B些青楼妓女,又见他两人都是个富翁,手头上这般阔绰,哪个不来巴结?单表一妓,名唤桂妹,向在锦绣堂妓院里,有名的校书,周庸佑就叫他侑酒。那桂妹年纪约十七八上下,色艺很过得去。只偏有一种奇性,所有人客,都取风流俊俏的人物,故周庸佑虽是个富户,只是俗语说:“牛头不对马嘴。”他却不甚欢喜。那一夜,周庸佑正在锦绣堂厅上请客,直至入席,还不见桂妹上厅来。周庸佑心上大怒,又不知怎地缘故,只骂桂妹瞧他不起。在中就有同院的姊妹,和桂妹有些嫌隙的,一来妒桂妹结交了一个富商,不免谮他的短处﹔二来又好在周庸佑跟前献个殷懃,便说道:“周老爷你休要怪他,他自从接了一位姓张的,是做苏杭的生意,又是个美少年,因此许多客人,统通撇在脑背后了。现正在房子里热熏熏的,由得老爷动气,他们只是不管。”
周庸佑听了,正如无明业火高千丈,怒冲冲的说道:“他干小小的营生,有多少钱财,却敢和老爷作对?”说罢,便着人唤了桂妹的干娘,唤做五嫂的上来,说道:“令千金桂妹,我要带他回去,要多少银子,你只管说。”五嫂暗忖,桂妹王恋着那姓张的客人,天天到来赊账,倒还罢了﹔还怕他们相约达去,岂不是一株钱树,白地折了不成?今姓周的要来买他,算是一个机会。想罢,便答道:“老爷说的话可是真的?”周庸佑道:“哪有不真?难道瞧周某买他不起?”五嫂道:“老爷休怪,既是真的,任由老爷喜欢,一万银子也不多,六七千银子也不少。”周庸佑道:“哪里值得许多,实些儿说罢。”五嫂道:“唉!老爷又来了。小女吗,一夜叫局的,十局八局不等﹔还有过时过节,客人打赏的,年中尽有千把二千。看来一二年间,就够这般身价了。老爷不是外行的,试想想,老身可有说谎的没有?”
周庸佑听到这话,觉得有理,便还了六千银子说合,登时交了五百块银子作定钱,待择日带他回去。并说道:“我这会不是喜欢桂妹才来带他,却要为自己争回一口气,看姓张的还能否和我作对。这会桂妹是姓周的人了,五艘快下楼去,叫姓张的快些爬走!若是不然,我却是不依。”五嫂听了,方知他赎桂妹却是这个缘故,即喏喏连声的应了。方欲下去,忽听得一阵哭声,娇滴滴的且哭且骂,直登厅上来。众人大惊,急举头一望,见不是别人,却是桂妹。正是:
赤绳方系姻缘谱,红粉先闻苦咽声。
毕竟桂妹因何哭泣起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活填房李庆年迎妾 挡子班王春桂从良
话说周庸佑那夜在锦绣堂厅上,因妓女桂妹在房子里,和别客姓张的一个美少年,正在热熏熏的,几乎没个空到厅上,因此动气,要把六千银子赎桂妹回去。那桂妹听得,放声大哭,跑到厅上来,在座的倒吓了一跳。方欲问他怎地缘故,那桂妹且哭且说,向五嫂骂道:“我自归到娘的手上,也没有亏负娘的,每夜里捱更抵夜,侍酒准有十局八局,年中算来,囗过娘使用的,却也不少。至今二三年来,该有个母女情分。说起从良两字,是儿的终身事,该对女儿说一声,如何暗地里干去?”说罢,越加大哭。五嫂道:“你难道疯了不成?须知娘不是把来当娼的,像周老爷这般豪富的人家,也不辱没儿。你今有这头好门路,好像戏本上说的废铁生光,他人作梦也梦不到,还有何说?”桂妹道:“儿在这里,什么富家儿也见的不少,儿统通是不喜欢的,但求安乐就罢了。由得娘干去,儿只是不从!”五嫂听了,暗忖姓周的只是一时之气,倘桂妹不从,翻悔起来,则是六千银子落个空,便睁着眼骂道:“你的身原是娘的,即由娘作主。娘干这宗营生,不是做功德干善事,要倒赔嫁妆,送与穷汉!若有交还六千银子的,任由儿去便是。”说罢,还千泼辣货万泼辣货骂个不绝。一头骂,一头下楼去了。桂妹还在一旁顿足只是哭。便有同院的姊妹,上前劝他一会于,扯他下了楼来。
当下一干朋友倒见得奇异。周庸佑自忖自己这般家富,他还不愿意,心上更自不乐。只见席上一位唤做周云微的说道:“这却怪不得,宗兄这会方才叫他,从前没有定过情,他自然心上不感激。待他回到府里五七天,自然没事了。”正说着,只见五嫂再复上来,周庸佑即说道:“定银已是交了,人是定要带他回去的。你且问他,怎样才得愿意?”五嫂道:“十老爷你只管放心,老身准有主意。”说了再复下楼,把周庸佑的话,对着桂妹,问他怎样才得愿意。
桂妹听了,自想满望要跟随那姓张的,可恨养娘贪这六千银子,不遂自己心头之愿。那姓周的有许多姬妾,料然回去没甚好处。若到华民政务司那里告他,断不能勉强自己。奈姓张的是雇工之人,倘闹了出来,反累他的前程,就枉费从前的相爱了。横竖身已属人,不如乘机寻些好意,发付姓张的便是。想罢,即答道:“既是如此,儿有话说。”五嫂道:“有话只管说,娘自然为你出力。”桂妹道:“随他回去,却是不难,只有三件事,要依从儿的。”五嫂便问哪三件?桂妹道:“第一件,除身价外,另要置些头面,还要五千银子,把过儿作私己用,明天就要交来。第二件,随他回去,只在香港居住,也不回府上去。第三件,儿今心里不大舒服,过两天方能去得。这三件若能应允,儿没有不从。若是不然,儿就要到华民政务司里,和娘你算帐。”五嫂听罢,只得来回周庸佑。那周庸佑觉得三件都不是难事,当即允了。便开怀饮了一会,席终而散。
果然到了次日,即将五千银子交给桂妹,随把身价银除交五百元之外,尚有五千五百银子,一并交妥了。另有头面约值四千银子上下,都送了过来。五嫂就与桂妹脱褐,念经礼斗,又将院里挂生花、结横彩,门外挂着绉纱长红,不下十余丈。连天鼓乐,彻夜笙歌,好不热闹!同院姊妹,纷纷送饼礼来,与桂妹贺喜。桂妹一概推辞。或问其故,桂妹道:“姊妹们厚情,为妹的算是领了。这会回去,若得平安,也是托赖洪福。倘不然,为妹吗,怕要削去三千烦恼青丝,念阿弥去。姊妹们若是不信,且放长眼儿看来。”各人听了,都为感动。只有五嫂得了六千银子,却不管三七廿一。
到了次夜,桂妹即密地邀姓张的到来,与他作别,姓张的只皱着眉,没话可说。桂妹劝道:“妾这场苦心,君该原谅。俗语说:『穷不与富敌。』君当自顾前程,是要紧的。妾是败柳残花,没什么好处,也不须留恋。”说罢,随拿出三千银子,再说道:“拿这些回去,好好营生,此后青楼不宜多到。就是知己如妾,今日也不过如此而已。”说时不觉泪下,姓张的亦为感泣。正是生离死别,好不伤心!整整谈了几个更次,姓张的心里带着愤恨,本不欲拿那三千银子,只不忍拂桂妹的美意,没奈何,只得拿着,趁人静时,分别而去。别时的景况,自不消说了。
到了第三天,周庸佑即准备轿子迎桂妹回去。宅子什物,都是预先准备的,也不必说。自从赎了桂妹之后,周庸佑因此在港逗留多时。
那一日,正接得羊城一函,是拜把兄弟李庆年因前妻没了,要续娶继室,故请周庸佑回省去。周庸佑听得,当即别了香港,要返羊城。先回到东横街府上,也没有说在香港携妓的事,即叫管家骆子棠(号念伯)上前,问李兄弟续娶继室,可有措办礼物,前往道贺的没有。骆念伯道:“礼物倒也容易,只是喜联上的上款怎么题法,却不懂得。”周庸佑道:“这又奇事,续娶是常有的,如何你还不懂?”骆念伯道:“他本来不算得续娶,那李老爷自前妻陈氏在时,每欲抬起第二房爱妾,作个平妻,奈陈氏不从,因此夫妻反目。今陈氏已殁了,他就把第二房作了继室。这都是常有的事,也不见得奇异。偏是那第二房爱妾,有一种奇性,因被陈氏从前骂过,又没有坐过花红轿子,却怀恨于心。今因李老爷抬举他为继室,他竟要先离开宅子里,另税别宅居住,然后择过良辰,使李老爷再行摆酒延宾,用仪仗鼓乐,花红大轿子,由宅子里起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