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蝎子王 更新:2021-02-17 17:27 字数:4772
“你要干什么?”似是磨牙之声,虽强迫压抑下自己的不满,尹暮轩的声音还是有些怒意。
“我要将她追回来。”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尹暮轩,尹疏霭平静承诺道:“弥补她。”
“蓝玉……既然我们要逃命,不该快一些吗?”坐在马车里,洛桑疲惫的双眼缓缓抖着。
“若真要活命,越慢越好。”轻轻拉了下缰绳,幸好几日前略学骑术,不然今天还不知被这马驾驭到何方了。
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神情,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揪的紧紧。牢狱之灾,吃堑长智,近十日的囚禁,我面壁深思。在这样的权利争斗中,只要不小心被卷入,善良这样的字眼只会成为愚昧。若能秉承内心的正义,也许于外表,我该世故些,心思也该再缜密些了。
可洛桑不同,倘若我有足够的智谋,她可以一如过往。疏桐姐姐的离开,我阻止不了,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陷害后,洛桑再被牵连。
风再大,雨再狂,新生的羽翼下也要风平浪静。
车外,皎洁明亮的月光下,熊熊的火焰燃烧地战场宛如白昼般光亮,远处,依稀尘起。
半晌后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微小的聒噪转为了震天的喊声。我侧耳倾听,心里猜着是暮轩,可这杂乱并不像他们训练有素的军队啊……
轻掀车帘——
丢盔弃甲的士兵夺路而逃,喧嚣声掺着杂乱的脚步声,粗糙的伤口渗出血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却没有人顾得上处理。坐在车上望去,逃窜的人群不安奔跑,像一片红色的海洋奔腾,又似一锅滚烫的血水沸腾。巨大的波浪夹杂着鲜红的生命,映的明月无光,星辉失色。
这是逃兵!
脑里的念头还没有持续多久,受惊的马已狂奔起来。
我前世可曾亏欠过马匹?为何它们总在这样的时候害我性命?
“蓝玉……不要害怕……没事的。”顺着细细的缝隙看清外面的一切,慧质兰心的洛桑已猜出了大概。随着剧烈的颠簸,她双手紧扣着木棱车窗,苍白的脸色恍惚在眼前,那么勉强。
“习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在打诳语,上次的奔马惊魂已吓丢了我的胆,再遇这样的事也镇静了许多。况且,越是危急的时刻,泰然自若越重要。
“习惯就好……习惯就……”话未说完,微弱的气息已难以听辨,洛桑缩紧的手刹地松开,她竟吓昏过去了!
“洛桑,你醒醒!”无良的马还在奔驰,猛烈的摇摆仿佛要把我们扔出车外。拼力抓住框楞,我腾出一只手揽住洛桑,勉力牵扯住她,免得她被甩出车门。她不能在这时昏过去啊,快醒来啊!
可无论我怎么叫喊,她都宛若沉睡的仙子,千年不醒地紧闭着双眼,柔软的身子没有一丝力气。两人的体重集中在一只手上,手腕的疼痛撕心裂肺,百千根银针齐扎而下,放手的念头狂嚣着占据我的本能。可是残存的理智仍在呐喊着,坚持住,不能放手……
一放手,花样豆蔻全作古。
一放手,浮生若梦即飘散。
百年成之不足,一旦败之有余。欲死却堕生,心生即面死,这样的天意作弄,算不算悲哀?
“追上那辆马车!”尹暮轩不经思索脱口而出。那样熟悉的牵引,流淌的韵律,天蓝的气质,即使在月色下的战场中依旧引人注目——确切的说,是引己注目!
“你为什么跟来?”全然没了平时唇枪舌剑的暗流汹涌,此时的尹疏霭出言直率,凭心而语,一面质问,一面却依言急速向马车行去。
“凭你根本认不出她的马车。”侧马奔腾,尹暮轩熟练地拢着缰绳,皮鞭的速度却远追不上心跳的旋律,胸腔强烈的共鸣着。
“洛桑……姐姐……你不能再丢下我了……”手里的力气渐渐抽尽,吃力已不足以形容我的窘境。
“抓紧窗框!”如果这不是幻听……
“该怎么办?”倘若这不是梦境……
“砍车辕!”斩钉截铁的语气少了往日的潇洒自信,尹暮轩,他要,砍车辕?
“这么粗!”为保周全,车辕从未窄过鼎足的,尹疏霭有些犹豫:“万一不同步……”
“别无他选,相信我们的血脉。我数,一……”
手腕承受着剐骨之痛。
“二……”
身体如虚脱般摇晃着眼里的世界。
“三!”
天崩地裂是什么感觉,也许我今生无缘尝受;但一瞬间的决裂,仿佛坠入与世隔绝的境地,被抛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恐慌与绝望。
迷朦的双眼隐约着修长的手臂,像是小心翼翼地被抱起,我强扯出一抹微笑:“救……洛桑。”
在黑渊里愈沉愈深,我挣扎着,却无法反抗。我焦急地大声呼喊着,我不要死……洛桑还需要保护……
像是听到了我的祈求。浓得化不开的墨云渐渐稀释,若有若无的雾气飘来,坠落的感知烟消云散,也许来到了渊底,我竟找到了一些坚实的支撑感。
再抬首,蓦然间漫天的花雨飘舞。淡粉的色泽,柔嫩雅致,心下讶然,举步向前,但见朱栏白石,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是人迹罕至,飞尘不到,俨然一派仙境。
四顾无人,心下讷讷,却又见云气蒸腾,恒之则散,缭绕处,惟有一位身着素衣的佛姑,仿佛站在远处,又仿佛在近前,似乎淡笑着看我,又似乎透过我在看别处。
“比丘佛法高深,可有指教?”佛禅我大多是参不透的,她若讲深了我也不懂,但处于礼节还是探问一二为佳。
她含笑的眸子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身形依旧纹丝不动,我耳旁却回荡起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该如何参透?还望比丘提点。”不愿曲解误人,还是求清为上。
她只是浅浅看着我,笑容慢慢隐约,不多时便又隐入云中。一切依旧,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云刹那化作一团墨雾,缠绕着将我送出渊外,缓缓消失。
神智回拢。
我乏涩地睁开眼,颤着扇睫:“洛桑是否无碍?”
权势者,不在乎不在乎之人的死活,却把在乎之人的闪失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尹疏霭对疏桐姐姐如此,我对洛桑亦是如此,只是不知,何时有人肯为我如此?
“蓝玉。”撑着疲惫的身子,洛桑的双颊略显惨白,眸里的血丝一经映衬更露殷红。
“姐姐,不要背弃我。”假作真时真亦假,说的是我和洛桑的姐妹之情么?
“别多说话,累及了身子。”大约也是对我的话莫名其妙,洛桑不以为意地嘱咐着。
“答应我。”
“好……情比金兰,双燕共飞。”拗不过我的执着,洛桑松散语气的承诺听着倒有几分敷衍意味。
我也没了再纠缠下去的气力,只得深深凝视着她,笑着再坠黑暗。
晨曦的清光和着乳白的淡雾,斜斜笼着靠床浅睡的人。幔纱拢成的承尘静静低垂,抚过我的面颊,麻酥酥的,如吹面而过的春风,渐渐唤醒了我的意识。
轻轻睁开眼,凭着本能的感知,身上的酸痛感已缓释不少,正欲窃喜,挪动右手想支身起来,却发现手腕还是痛的难耐。
“暮……”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床边人敏锐的感知,正在浅睡的人醒了过来准备起身,我忙出言道歉。
“醒了?想吃些什么?”模糊涣散的视线渐渐清晰,我这才发现伏在床边的人竟是尹疏霭。他略显疲惫的双眸注视着我,眼里一闪而过的惆怅全数落在我的眼里,敲在我的心上。
看到我眼里努力掩饰的惊讶和愧疚,他迅即恢复往常的淡淡笑容,轻声解释道:“暮轩去处理贺漠的事情了。”
“啊?可贺漠对他也是一片忠心,他不会不明白的,何必……”正在疑虑,突然想起自己已立志要做冷漠之人,不该再如此牵扯他人,于是蓦地噤声不语,顺便平缓了一下呼吸,似乎恢复的不错,除了右腕的疼痛外,基本没什么不适了。
“那你看不出,贺漠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么?他不止要除了你,更大的目标还在我。可惜他如今被发现了,所以使得尹暮轩不得不处罚他。”似是解释,又似是警醒。尹暮轩不为我所认知的一面被他一句话勾勒而出,我不由得心里一黯。
“那王爷……您能不能……”黯然良久,终于发现我还是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别人的死亡,况且当日若不是他十分有风度的及时离去,我可能已在他面前饮鸠而死了。他留我一条命,我本该还他一份恩的。
“叫我疏霭。”他淡漠的眸子蓦然流露出几分决然:“也不要对我用‘您’这样的字眼。”
看我矛盾的挣扎神情,他有些无奈地苦笑,声音轻的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你可以称昱王爷为暮轩,称皇上为夫君,却总是对我拒之千里呢?”
为什么……拒之千里?
我怔愣地看着他,嘴里泛出阵阵苦涩,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最后只能无力地放弃。
“我答应你就是。”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他静静凝视着我,沉默地仿佛一个孤独的孩子,眉头是抹不开的伤。
“疏霭……”有些不忍,我轻唤他的名。
“恩?”
“谢……谢你。”除了谢谢,我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感情的事情,从来不能勉强,何况他也许只是把对姐姐的感情寄托在我身上,透过我看一个已逝的人,我怎么能够认真。
“有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他明亮的眸子变得很深很深,像有魔力的旋涡,我努力着,却无论如何也卷不进去。
“你讨厌御洛?”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本是觉得不知说什么好,便随意说一句,没想到,在心里纠缠了这么久的话就这样倾口而出。
“不讨厌。”他顿了顿,似是宣告决心般:“我恨他。”
猛然间,心里的话像决了堤的洪水,被他一个恨字引的滔滔不绝,难以收停。我似乎不希望任何人恨御洛,也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姐姐而有了解不开的心结,于是问道。
“恨他什么?恨他夺走本就属于你的皇位?不……皇位从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皇上,可皇上的称呼也不属于任何人……所以这不成立。”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受到无言的鼓励继续说下去:“那你恨他从小养尊处优,在你面前若有若无的优越感?这也说不通,优越感不过是小孩子的幼稚心思,并不符合你的城……恩……深度……”我的确是想说他很有城府,但这话并不中听,只好隐晦一些的表达。
“那只有一个原因了……凌疏桐。”看到他明显地一震,即使只是名字,只是一个名字啊,他还是如此牵挂!
“可若你是因为姐姐的……离去而恨御洛,那么我最该恨的人是你。”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真以为姐姐的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果然见他皱起眉头似有所悟,我顺着他的心思如实相告:“若不是你以姐姐的婚事相要挟,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又怎能把一切都怪在御洛身上?”
“那么,你认为宫破之时,她还能残活多久?以她对皇上的情,怕难不以死相谢吧?”略一沉思,他再深推一步,我的假设全数破败。连一个名字,他都说不出口,我这才明白,即使事隔三秋,不死之伤还是会痛啊。
无言以对。
见我不语,他反问道:“难道你不恨皇上?”
“御洛他……也许有他的苦衷……我不恨他。”姐姐在天有灵,可否原谅妹妹的懦弱?我也想恨,可是却总是恨不起来。每次狠下心去恨他,却发现,以往所有日子里,他因我而有的稚气的举动,恼怒的样子,和忧伤的模样,都那么那么深刻。
像刻在木板上的往事,清晰的突兀,怎么刮磨,也平和不了,只能任它清晰地徜徉在我的心里。
“你为什么想消除我对尹御洛的敌意?反正我即使反了也不会伤及到你。”看着我的沉思,他讷讷问道。也许急于探求答案,他竟不知不觉中将“皇上”换成了“尹御洛”,我刚被浇灭的希望又重新燃烧起来,只要不放弃,也许他们能冰释前嫌也未可知。
“因为仇恨会使理智蒙尘的。那天在牢里,你一口咬定我是受御洛指示下毒,我有多委屈啊,可你都视而不见。我是侥幸洗脱了罪名,可你对御洛累积下来的仇恨里,又会有多少只是凭白猜测?你文才卓越,聪慧过人,不该白白让仇恨蒙蔽了你的才华,那样太可惜了。”总觉得自己讲的流于泛泛,也不知他是否听的进去,抬首注视着他的眸子。
他果然依旧水波不兴,适时转移话题:“你进宫后心思倒是长进不少,只是,许多事情,心里想明白就好,嘴上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