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2-10-16 12:00      字数:4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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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二十年到二十三年,皇后娘娘在松川的这段时间,崔华澜在嵩阳也销声匿迹。”
  独孤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原因?”
  沈椒园道:“问了李星望,他说那三年说是他患了病在家休养,一直没有到军中过,也从未出外交际。”
  独孤晟有些心烦意乱道:“继续。”
  “庆和二十三年十二月,崔方平战死令狐隆手下,长子崔华辰子承父业,接过了他父亲氅下的精兵部将,誓要屠了令狐隆报仇。皇后娘娘那一年也辞了太后娘娘,回嵩阳城奔丧,之后便一直住在嵩阳城,直到庆和三十三年,再没有回过松川。”独孤晟抿了抿嘴,他当时被阻在江北,连给岳丈奔丧都顾不到,也因此对崔皇后的去而不回没有说什么,兵荒马乱的,这段脆弱的婚姻联盟,他当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决裂。
  “庆和二十四年八月十六,崔华澜领兵十万夜袭火攻,在西林原连夜屠了令狐隆的主力四十万,以少胜多,一战成名。”
  独孤晟继续陷入了回忆,西林原一役,使崔华澜名动天下,之后每战告捷,从无败绩,与当时被誉为战神的他屡屡被拿来比较。他当时正带兵到了附近,到底崔家与独孤家的联盟仍在,便领兵去襄助,不得不说,他当时年少气盛,的确很想看看这个据说战术奇才的崔家双秀之一,崔家双秀,崔华辰善排兵布阵,谋略精巧,崔华澜骁勇善战,同样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威胁,他只能选择继续和他们合作,并且小心翼翼地防止被他们吞并。
  那天秋高气爽,原上野草被秋风吹得全向一面伏倒,旗帜猎猎,他亲眼看到那银盔银甲的少年,身姿单薄,持银枪纵马阵前,然而没有人敢轻视这个人,士兵们以狂热的目光注视着他,他英武无畏,骁勇善战,永远都冲在重逢的最前,将士兵们的士气鼓舞到最高,人却冷静得如同剑上的寒光,拥有着强大而镇定的自信和过人的个人魅力,那一天崔华澜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威胁感和冲击感,崔家,一直是他在通往帝位上最大的障碍。
  值得庆幸的是,崔华澜与崔华辰明面上不合,关系不好。听说崔华辰在军中时常当着将士的面斥责、惩罚崔华澜,丝毫不给他情面,而崔华澜明明那样潇洒跳脱,一见到崔华辰就变得拘谨恭敬,退避三舍,他刚认识崔华澜没多久,就曾亲眼见到刚刚取得大捷疲惫归来尚未换下戎装的崔华澜,长跪在崔华辰的军帐外,双手举着一柄剑受罚,来来往往的将士尽皆侧目,却都慑于崔华辰的威严不敢说话。他一方面庆幸崔家两兄弟不合他才有机会,另一方面心里却替崔华澜委屈和不值,毕竟这样的将才,若是在他氅下,那是一定珍之重之,以兄弟看待的,于是他抱着分化拉拢的心态,去接近崔华澜,却渐渐觉得意气相投,于是无话不谈,终致生死之交。
  “之后崔华澜与陛下联手,将令狐隆杀了,把大江南北收割了一遍,也与陛下相交莫逆,天下大定指日可待。”
  独孤晟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很快被阴霾遮掩。所谓生死之交,就是那战场上的生死拼杀援护,结束后去酒馆拼酒,甚至因好奇一同去妓院观光过……崔华澜身子清瘦纤长,却没人敢轻视他,他一身武艺出神入化,敌将的多少次暗杀都无功而返……直到那一次……
  “庆和三十三年,陛下燕子矶遇到西川屠亮,势均力敌,两边僵持许久,陛下受了暗算,久围之下,粮草断绝,危险之极,崔华澜违背了崔华辰的军令,领兵十万来救援,最后身受重伤,陛下当时将自己功力渡给他,还给他服下独孤家秘藏的大还丹,然而当时崔华辰赶到了燕子矶,将伤重昏迷的崔华澜带了回去,回去不多久,崔华澜伤重不治发丧。”
  独孤晟手紧紧握着,那一天华澜双眼迷茫地睁着,眼神涣散,神智昏聩,嘴里一口一口血的吐,他当时拼命将内力渡给他保住他的心脉,塞了大还丹给他吃下,只求漫天神佛,要他不要死!他宁愿他们收了自己的命去!他不再吐血,他以为他能活下来了,结果崔华辰带他回去,传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崔华澜副将李星望连夜奔袭,投了陛下,说崔华澜因威胁到崔华辰的地位被暗杀,手下亲信将士一一失踪,他不敢再留在崔家部队。陛下大怒,设计让崔华辰遇上屠亮残部,中箭双腿废掉,而没了骁勇善战的崔华澜,崔家军接连挨打,损失惨重,之后崔家将皇后娘娘送了回来……”
  独孤晟心仿佛沉入了深渊,无根无底。当时他只是认为崔家逐鹿天下已经无望,废了双腿的人如何做皇帝?因此崔家将崔皇后送回来,服软表示臣服,而当时天下方定,崔华辰虽然一直狼子野心,崔华澜却作为崔家人一直襄助于他,立下了丰功伟绩,他不能立刻便和崔家反目,寒了天下人的心,于是咬牙继续认了这门亲事,之后登基,封后,他给她一切皇后应有的待遇,却一直没有临幸过她,直到她死。
  如今反过来看,崔华澜死后,崔皇后,便回来了……他手心紧紧握着,如果崔皇后是华澜,她为什么不说!她为什么瞒着他!
  他有些茫然的想起,崔皇后刚回来的时候,他胸中还在为华澜的死去愤懑不已,迁怒于她,从来没有去见过她。似乎有一夜,她闯进了他的书房,那天已经是四月了吧,天气有些热,她却仍披着狐裘,脸上擦了粉,唇上涂了口脂,描了细细的眉,却如同一张假面浮在干燥的肌肤之上,她已年过三十,青春不再,化妆只让她更憔悴,她问他:“我大哥的腿,是你设计的么?”
  虽然是质问,她明显中气不足,声音低而轻,有些接不上,他当时看到她和华澜有些相似的脸,有些晃神,他本来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你大哥算计我燕子矶一役的报应……”又或者是:“我为华澜报的仇……”
  然而他忽然想起他们新婚夜连夜奔逃千里的那一点情分,最终只是淡淡道:“是,不过你可以放心,皇后依然还是你。”
  他如今使劲回想,也想不起来那一夜崔皇后的神情了,那天书房很昏暗,她站在门口背着光,只记得她沉默半晌以后,缓缓转身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入宫以后,却精心筹划六宫事务,直到他恍然发现,他的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多方掣肘于他,崔家在他的皇后的精心谋划下,动不得,甩不得的时候,他那怒火又重新升了起来。
  ☆、20 梨花
  帝后关系一直保持着那样貌合神离的模样,后宫多少暗地的交手,都是她和他在你来我往,崔皇后,果然不愧是崔华辰一手教出来的,他到底不擅长女人的心计,处处吃亏被动,却不得不咬牙忍下去,满怀恶意地想,我就让你一直无宠无孕,看你这个皇后能得意几时。
  却是没有得意多久,崔皇后就死了,他很是惊奇,仿佛一个宿敌,大战三百六十回,他几乎以为要和她对算一辈子,那边却忽然中途鸣金收兵,只剩下他一个人积蓄了无数的后招,孤零零地在战场上发呆。
  他终于腾得出手来收拾崔家……然而崔华辰才下狱,崔华澜的信便冒了出来……
  这叫他不得不一再怀疑这是崔华辰和崔华仪两兄妹的阴谋,他低声道:“比对过字迹没有。”
  沈椒园道:“比对过崔华澜和崔皇后的字迹,崔华澜是一手飞白,势若飞举,崔皇后多用簪花,严谨娟秀,不相同。”
  独孤晟舒了口气,果然还是阴谋吧?沈椒园却低声道:“但是……崔华澜写字一直是用左手,皇后娘娘用的右手。”
  独孤晟头目昏昏,扶了扶头,不错,华澜吃饭、拿剑都是用右手,唯有写字用的左手,他还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用右手?他只是笑而不答,记忆细节一一浮上来,天气再热,崔华澜也从来不会如同其他军汉一般解衣袒胸,更不会在溪流中洗浴擦身,他从前只觉得他儒将斯文、风度翩翩……他喝酒也从来没有喝醉过,每次拼酒都是自己先倒下,他总是留有余力来照顾他……他的手似乎总是比他的软一些……又一次他们接连赶路行军半个月,兵将们包括他自己都是满脸胡须茬,唯有他依然脸上光洁,干净整洁……他一直只以为他是爱干净好风度……他原像水边执卷林下吟诗风仪无双的名士,却在刀枪血火中凌驾于千万军人之上,生生砍出一条悍勇之路,他是他生死之交的挚友,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
  沈椒园道:“本来臣还要查皇后娘娘的脉案,但是那个只有皇上的旨意才能调看,皇后娘娘的脉案一直由柳焕太医负责。皇后娘娘死后,柳焕即行革职,带罪当差,极少出诊,出诊也只是去定北侯府,除了当值,大多时候闭门不出。”
  独孤晟心知崔皇后死后,柳焕一直要辞去官职,他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为崔家所用,因此他只是革职,并未允他离开太医院,他吩咐道:“叫太医院送皇后的脉案来,另外召柳焕来见我。”
  脉案很快调来,独孤晟看了看那些药方,他是带兵出身,略通药性,自然一眼看出那些三七、红花等药几乎全是治疗内伤的药,他手指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几乎抓不住那本脉案,他飞快地翻到后头,到了后头,青木藤、川穹等镇痛的药量越来越大,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月,药方里直接出现了大量的罂粟壳……
  柳焕被召来了,他依然是从前那一副不卑不亢淡定地样子,即便是叩头施礼,也丝毫不显卑弱。
  独孤晟盯着他良久,才开口问道:“皇后,到底是什么原因病死的?”
  柳焕看了眼御案上的脉案,淡淡道:“娘娘内伤发作,五脏衰竭而死。”
  独孤晟冷冷道:“之前一直报过来的是思虑过甚,五脏不和,痰邪侵扰,需要长期调养,哪里来的内伤!”
  柳焕淡淡道:“思虑过甚,五脏不和也是事实,不写内伤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至于哪里来的内伤,臣不知。”
  独孤晟嘶声道:“你这是欺君之罪!”
  柳焕满脸平静,不发一词。
  独孤晟握着那脉案,手上一直发抖,最后问道:“最后用那么多的罂粟壳……”
  柳焕看了他一眼,依然平静道:“娘娘肠胃过弱,最后药都禁不住了,吃多少吐多少,只能以罂粟汤减轻她的痛苦,让她平静逝去罢了。”
  独孤晟心紧紧缩成一团,几乎透不过气来,最后他听到自己涩然道:“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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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独孤晟仿佛幽魂一般,居然不自觉地走到了凤仪宫,他自入宫后偶尔来这里都是在前殿和皇后说些公事后便走了,从来没有进过寝殿,他抬头看了看,举步走了进去。
  里头的内侍只有寥寥几个,看到独孤晟急急忙忙地前来下跪,独孤晟摆了摆手,一边慢慢走了进去,这里他从来没有涉足过,摆设极少,陈设上毫无特色,是的,为了为六宫表率,皇后生活上一直很节俭……他走到案头,想找到皇后的一些手记,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问道:“皇后娘娘从前不写字的?”
  一个宫女畏畏缩缩地上来道:“听说娘娘病重的时候将自己的手稿都烧了,衣物、首饰、书本都分着赏给下人了,并没有留下什么遗物。”
  独孤晟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是服侍皇后娘娘的么?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低声道:“奴婢榛子,从前只是在外边院子当值的,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都放出去了。”
  独孤晟呆了呆,想起来的确崔华仪死之前就将身边的陪嫁进来的宫女全放回去婚嫁了,死后宫里几次大清洗,凤仪宫原来的宫人基本全都放出去的放出去,贬斥的贬斥,已没有什么人在了。
  独孤晟道:“你说说一些娘娘平时的事吧。”
  榛子看他脸色,只得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娘娘好静,听说不喜欢人贴身服侍,养病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躺在躺椅那儿一个人看书,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
  独孤晟慢慢走过廊下的那个躺椅,躺了下去,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地扶手,黑夜里,却闻到了一阵清新的香味。他转过头,便看到了后院里,似雪一般的梨花开得满树都是,满院子里种了大概十几株,风吹来宛如下雪也似。
  他呆了呆:“是梨花啊。”
  榛子低声道:“听说是皇后娘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