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北方网      更新:2022-10-16 11:51      字数: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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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收到青淮从小兴安岭的某处兵站给我寄来的明信片。邮戳上清晰的地址充满了骄傲的诱惑。我拿着明信片,对青淮说谢谢。
  她微笑起来。笑容如同是明信片上的苍翠林海。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已经对她的这种出走习以为常了。身边的坐位时不时就空了。当我仍然在拥挤的教室里面勤快而规律地听课记笔记做题的时候,我知道,她又踏上了旅途,像在铃溪一样悠闲地听戏闲逛,或者像在小兴安岭一样艰难地爬山涉水。
  她是一只没有家乡的候鸟。永无止境地迁徙,始终找不到家。或者说,是因为没有家,所以永无止境地迁徙着。
  而她回来之后也再也不会来找我聊旅途中的趣事。只是把游记留给我,说是让我看看。唯独假期的时候她仍旧会邀请我一同出去旅行。那是高一的暑假,我和青淮在新疆。
  我们乘坐火车,在漫长的行进当中我发现旅途上的青淮话非常少。我们基本上不会交谈,只是独自长时间地眺望列车窗外的风景,或者在自己的铺位上看书。我看着青淮瘦削而安静的脸,觉得她是那么快乐而寂寞的一只鸟。
  在新疆的土地上,我们从南到北,一路前进。如果想要在哪个地方停留,就住下几日。非常之悠闲。几次扛大箱的经历,亦是青淮带给我的独一无二的体验。那是从喀什到伊犁的那段路,我们睡在运西瓜的卡车车斗里,顶着漫天散落的星光,一路颠簸。塞外的夏夜清凉如水,我们睡在西瓜堆里,一直无言。我心潮澎湃,伴随着隐隐的担忧,一直无法入睡。而回头看身边的青淮,才发现她早已带着甜蜜的睡容进入梦乡。睫毛上竟然像野外的花草那样结上了露水。我在颠簸中凝视青淮无言的沉睡,间或抬头,看见渐次隐没的大地坦荡如砥,星光覆盖。
  如同一艘鼓帆的船,借着故乡那饱含风信子之香的南风,划过月色下迷雾茫茫的银色海面,前往不知名的宿命。
  1999年的夏天被我们挥霍在旅途上。高二开始之后,我父母就不再同意让我出去旅行了,他们说,你应该参加学校的培优班补课,或者你应该在家更好地复习功课。再或者,他们直接告诉我,家里正在储蓄你上大学的费用,拿不出那么多现金。
  我看着父母因过度的殷切而倍显漠然的目光,数着他们年轮般刻在额头上的皱纹,很轻很轻地点头。
  我仍旧是那么安静而漠然地按照命运的旨意重复平静而刻板的生活,在清晨时拥挤的操场上伴随着夸张的喇叭机械地做广播体操,在白昼里紧凑而沉闷的课堂上认真地捕捉老师的每一句话,在夜晚时教室的白炽灯之下勤奋地做完一本又一本的题集,为考试不理想而难过,为父母的轻声埋怨而内疚。而青淮还是在课堂上对着课本突然神秘而天真地嘻嘻窃笑起来,然后在睡觉的时候流出口水要我递纸巾,依然定期地不断地旅行,深入边远地区的山川平原,独自一人。而我却总是忍受着勤奋的惩罚,一次次地被关掉了电闸,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黑暗。眼睛总是不能很快地适应黑暗,于是在那近似于盲的几分钟里,我一次次看到完整而庞大的黑暗,如同一张不透风的密网,一丝不漏地罩住我的青春,直至它在苍白的挣扎之后渐渐痉挛着陷入最终的窒息。、
  我总是能够忍住疲惫的眼睛失控般滴出的泪水,不让它掉出眼眶。
  因为如果眼泪滴落了,那么我的忍耐就将被惊醒。
  校园里的白桦黄了又绿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动,釉质饱满的碎小叶片将阳光折射得充满了年少无忧的欢快。金黄色的阳光被教室的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知了的叫声被热风吹得一浪高过一浪,白衬衣在风扇的吹动下随翻飞的试卷和书页一起不安分地鼓动着。静静停在教学楼下的自行车,座垫被烤得好烫。天真无知的蜻蜓懵懂地停在窗台上,很快又索然无味地离去。
  那是高二结束的夏天,我们在骄阳似火的八月仍然在教室里坚持着准高三的补课,汗水在伏案疾书的时候像无法表达的眼泪那样一滴滴地落下,洇湿了试卷,手肘的皮肤因为出汗而和课桌粘在一起,扯动的时候撕裂一般疼痛。
  而青淮却早已在内蒙古,骑在如梦一般广袤的草原上,沿着血红的夕阳下绸缎一般飘向远方的无名溪流深入大地的怀抱,像以梦为马的孩子,枕着流淌的璀璨星河陷入沉睡。
  而我们的世界里高三已经马上要开始了。补课结束放学那天,我照例收到青淮从远方寄来的明信片。我以为仍然是一张除了一个遥远的邮戳和一行简单的地址之外没有任何言语的明信片,却在翻过来的时候看到留言中一行赫然醒目的字迹:我不再回来了。
  我骑在自行车上,穿越热气腾腾的城市的暮色,疲惫不堪地回家。林荫道旁的法国梧桐,裹满了灰尘的树叶被烈日炙烤得像锡箔纸一样奄奄一息。书包里揣着她不再回来的消息,我迷惑,担忧,并且难过不已地前行。我骑着骑着觉得好热好累,最终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仰头看夏日城市的黄昏,并最终在难以忍受的闷热和噪音中,决定等一场雨。
  那天我就这么坐在单车的后架上,反反复复地看着青淮的明信片。车兜里面放着书包,从未拉好的拉链中露出数学试卷的一角。我难过地看着青淮的别离,以为我可以像她那样永远地停下来,不再往前。然而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忽然就昏黄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然后大雨倾盆而下。
  我带着被戏弄的愤怒,看着急于躲雨的行人们慌张并且狼狈地奔跑着,车轮也毫不留情地溅起一滩滩泥泞的雨水,奔命的蠢牛一般横冲直撞。我感觉仿佛正在旁观一出布景拙劣而情节荒诞的哑剧。而我自身,或者说我们自身,以及所有自以为清醒而明智并足够冷漠的旁观者,在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里面难道又能摆脱作为一个渺小丑角的宿命么?
  于是我沮丧地推着单车继续回家。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看到母亲打着伞神色慌张地一路寻过来。她看到我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徒劳地为已经完全湿透的我打伞。
  其实那个瞬间,我懦弱地在被雨水模糊了眼睛的时候落泪了。我想,这样落泪,应该不会吵醒了忍耐。
  因为在接下来的残余青春里,我还那么需要它。
  高三还是这么毫不妥协地来临了。除了窗外的白桦又是一岁枯荣之外,我并未感到多大的不同。
  青淮的明信片,已经贴满了我宿舍床头的整整一面墙。在无数个空落的白天过后的黑夜,在无数个无眠的黑夜过后的白天,它们安慰我以遥远的路途和梦想,并且一再提醒着我,青春的意义决不在于这炼狱般的高三,却一定需要这炼狱般的高三来锻造并藉此加以最深刻的阐释。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剑,唯有最滚烫的炉温和最惨烈的淬火才能铸就。
  然而,在以后珍贵的岁月里,我却再也没有看见过青淮。身边的座位也就这么永远地空了。常常地,在宿舍安静做题的间隙中,我总是感到青淮还会拿着两只青红的桃子,天真地来找我讲述她的旅途;或者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的时候,我会忽然觉得我只要一扭头就还可以看见青淮躲在书后面,像孩子一般嗤嗤窃笑……
  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是记忆,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青淮的父母已经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去留学,所以她再也不用回来了。而直到高三最后的日子,我仍然持续地收到她的明信片,那些除了一个遥远的邮戳和一行清晰的地址之外再无其他赘言的纪念。我温暖并且感激地知道我已经获得了多么令人骄傲的幸福:拥有一个地址,和一个远方的人,将路途中的想念寄给你。
  我便是怀着这样的幸福,在最恬不知耻的满足之中,结束了十八岁的夏天。
  而路途结束了。或者说,又将开始了。我最终背着背包,像青淮那样独自踏上漫长的旅途,而青淮,或许正在深夜的候机厅等待中途转机的国际航班。
  我必定会记忆中珍藏我青春时代惯看的风景——校园里的白桦黄了又绿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动,釉质饱满的碎小叶片将阳光折射得充满了年少无忧的欢快。金黄色的阳光被教室的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知了的叫声被热风吹得一浪高过一浪,白衬衣在风扇的吹动下随翻飞的试卷和书页一起不安分地鼓动着。静静停在教学楼下的自行车,坐垫被烤得好烫。天真无知的蜻蜓懵懂地停在窗台上,很快又索然无味地离去。
  一如青淮必定会在记忆中珍藏她青春时代惯看的风景——玲溪的折子戏,漫长的夜行列车,小兴安岭的林海,新疆的坦荡大地以及璀璨星光,内蒙的广袤草原,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如画山河。
  从那个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在后来的时光当中,我一个人按照青淮寄给我的明信片的地址,一一重新去看一遍。而每次我在彼地准备寄一张明信片的时候,却发现,我的路途上的想念找不到那个可以寄达的人。即使有那样的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地址。毕竟,她是候鸟。
  于是我只能一再写给自己,告诉自己,我曾经行走在回忆中。
  昆虫记
  是那只虫子,背部发出如曝露在阳光下的汽油而反射出的五彩的颜色,虽然停在树叶中,却因为光线的流动而不断变换着色彩。
  西米有些看呆。烈日下的街道,除了蝉鸣的呱躁,只有寥落的路人因为匆忙赶路而瞬间消失的背影。
  第二阵蝉鸣响起的时候,西米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浮现了一丝小小的满足的微笑。
  “西米,你的生物作业有没有做好?”
  “西米,加油哦,一切都拜托你了……”
  “西米……”
  自习课的教室中,还是保持着老师不在肆无忌惮的作风。因为和升学考试没有直接关系的生物课,也因为没有关系却难的莫名其妙的生物习题,班级几乎没有人愿意花力气在这门冷僻的学科上。身为课代表的西米自然成为了大家生物作业的抄袭对象。
  西米望了望课桌右上角堆起的厚厚的习题,咬了咬了嘴唇,继续做起了生物作业,没有人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推算了一张草稿纸却仍无结果的答案。
  “请问得唐式综合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多少。”西米狠狠盯着这道题目,“唐式综合症,我怎么知道是多少,不得才好呢!”
  蓝色水笔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了一片叶子,“桃金吉丁”,水笔继续写下这几个字。像是看到了花店里新进的鲜花,女孩的眼睛马上变的活泼起来。脑海里浮现起那天午后看到的彩色的昆虫,“原来,这就是桃金吉丁诶。”似乎获得了一些从不知名的地方得到的勇气,西米又开始计算起了那些习题。恩,唐式综合症……
  “有谁知道染色体在受精后数目的变化过程?”
  讲台下各种用生物书遮挡起的小动作仍在继续,尽管遮掩地很拙劣,可以从各种角度看到露出的数学习题与漫画小说,当事人似乎都并不在意进行进一步地掩护处理。一些庸懒的目光望向西米,一般来说,生物课的问题都是由西米回答的。紧张地翻了一下课本,西米抬起头,等待老师的点名。
  讲台上的目光并不像往常直接停留在了西米的身上,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越过了一本被搭在笔袋上的生物课本,略微停留了几秒,对照着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一个清晰的名字被喊了出来;“庆仪。”
  是书本掉落的声音,还有突然间抬头撞到课桌的声音,桌椅因为急急忙忙的起身而发出的不太悦耳的吱呀声,像是不期而至的一场大雨,所有路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天空。此时,几十个转头,注视的中心站起的是一个满脸通红的女孩子。
  “恩……恩……”不敢抬起头因为努力在课本上搜索答案的目光,其实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已经翻过一个单元了,在哪里呢,染色体……
  突然的提问让教室一下变的安静起来,紧张的空气似乎能因为稍微强烈的呼吸便可以摩擦出火星。凝固的空气持续了几秒,一些同学由于不安开始扔下了手中的课业也翻起了生物书,老师没有让庆仪坐下的意思,咄咄逼人地继续喊着名字:“庆仪,请回答。”
  西米不安地望向离自己好几个座位的庆仪,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