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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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秋天 更新:2021-02-17 17:05 字数:4744
酒坛豪饮,直到看到海王手中滴着血的长刀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骇之下失手打碎了酒坛,溅了一身的酒水。
过江龙毕竟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虽惊不乱,不动声色的探手将放在不远处的粗大铁链吸到掌中,手腕一拧,硕大的流星锤已经带着劲风向海王砸去。海王侧头避过,身体顺势旋转,眨眼间已经欺近过江龙身前三尺处,刀光冷冷,削向了他执流星锤的手腕。过江龙腾腾腾后退三步踩,那刀芒堪堪与他的手擦过,他只觉得手腕冰凉一片,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上万儿吧。”过江龙守住门户,沉声道。回答他的是一点炸开的银色刀光,如漫天飞雨,又似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无路可逃。
顾缨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海王的武功奇诡飘忽,防不胜防,失在力道有限,只能尽量避开与对手硬碰硬。而过江龙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臂力惊人,一力降十会,只要他下定决心防守,海王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而海王气力有限,现在虽然似乎占尽了上风,但时间拖得一长,胜负恐怕难测。
“当”一声,刀锤相撞,海王的身体被大力推得直直飘出数尺,双手颤了颤,长刀跌落。见对手兵器已失,过江龙哈哈大笑,毫不犹豫的将流星锤当头甩出,便欲将这个难缠的杀手就地格杀。眼见海王命悬一线,顾缨却没有动,因为他知道,海王掉在地上的长刀不过是来时随手从喽啰手中夺来的东西,那柄纤手刀一直扣在他左手腕上。
那才是海王真正的兵器。
仿佛是点燃了一天一地的雪光,刀光乍展如弯月,直直劈出,以远超出过江龙所理解的速度出现在他咫尺之遥——贯胸而过。海王左手笼在袖中,露出纤手刀小半截秀美的刀鞘。他竟连刀鞘都未卸下,只凭着刀气挥出了那样声势惊人的一刀。
“咣当”,刺耳的声音响起,却是那前一刻声势无两的流星锤颓然掉在地上,像一条瘫软的死蛇。至此,鬼头山流匪一百零五人,尽亡于九夫人刀下。
顾缨瞳孔微微收缩,心神沉醉于海王的招式之中,久久无法回神。那一刀——不,那不是刀法而分明是剑法——就算不是他所见过的最精妙的剑法招数,也绝对是他见过的最有效的一剑。在千万变化中寻出唯一的也是至关重要的节点,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出击,便成破局之势,纵有危险,也在可能反噬之前就被消弭无踪。
以快破局,大道至简,不外如斯。
“这一招唤何名?”他不觉开口问道。
“回生一剑。”海王淡淡道,收起了纤手刀。
“回生一剑?”顾缨眉心飞快的一蹙,低声道,“明明是必杀的招式,为何会以‘回生’为名?”
海王转头看向他,目光清冷冰寒。在这样隐隐带着爆发般的压迫力的注视下,顾缨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抬头直视着海王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神情是带着几分执拗的坚持。
浅蓝的天光下,白衣银发的少女手执长剑,缓缓的比划着招式,原本凌厉潇洒的剑招在她做来却是说不出的清雅华美,翩跹如翩翩起舞一般赏心悦目。好容易比划完了一套剑法,少女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双颊绯红,望向一旁的玄衣少年时的神情却快活得像一只啁啾歌唱的小鸟儿:“箜城你看,你教的这套剑法我已经学会了!”
“劲力虚浮,动作歪斜,真要到了对敌之际,对手一根指头就能打下你的剑。”少年毫不留情的道,却在看到少女垂头丧气的样子之后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笑容温和宠溺,“你向来聪明,不可能练不好这套剑法,应该是没有把握好某些关窍之处。我还是再给你演示一遍吧。”
“不,不用,”少女急道,“那些口诀我已经了,招式也早记熟了,不用你这么麻烦的。”
“是吗?”少年笑道,“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我说的是真的!”少女磕磕巴巴的道,“我只是,只是……”她声音越来越小,脸色涨得绯红,满是青涩的娇羞。
“只是什么?”少年挑眉,笑意盎然的追问道。
少女横下心来,摆出一副大无畏的英勇表情,破罐子破摔的道:“我只是拿不动那把剑而已,你不许笑我。”
少年闻言看着少女,神色虽然正常,黑色的眼睛中却蓄着越来越多的笑意。少女见状垂头道:“就知道你会笑我……想笑就笑吧,仔细别憋坏了。”
少年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到底还是忍住了笑意,声音却是柔和而郑重:“这是内库里分量最轻的剑了,拿起来还是吃力么?”
少女点头,轻蓝的明眸中满是沮丧:“我真没用。”
“是我的错,明知道你臂力不足,还逼着你练剑。”少年柔声道,“这样吧,其他招式就算了,你把最后一招练熟就好。”
“最后一招,那招‘回生一剑’么?”少女问道。
少年点头,伸出一只手替少女整理她因为适才舞剑而有些散乱的鬓发:“这套剑法本就是为你而创的,既然不适合你的体质,这剑法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不过那‘回生一剑’对兵刃的要求并不严格,就算是用匕首也能使出。有这一招在身,即使遇到绝顶高手,你也至少立于不败之地。”
回生一剑,遇鬼杀鬼,遇魔诛魔,杀机万端,即使于无路困境杀局中也要破出一条道路,只为回你一线生机……
墨色的海流如同一面高耸入天的巨墙,带着镇魂摄魄的压迫巨力,铺天盖地的迎头压来。金甲男子将护在自己身前的红衣女子一把扯开,推到了身后的人群中:“保护王后离开这里!”
迎面而来的巨力压得人浑身骨节咯咯作响,金甲男子神色郑重,双手结印,一股阴冷其实喷薄而出,如嘶嘶吐信的毒蛇,潜伏在暗处,伺机给人致命一击。那是魔的力量,象征着绝对毁灭的力量。即使不如对手神力的浩瀚堂皇,也足以带来极端的杀戮和毁灭。
两股气势碰撞着,试探着,不断地飙升,最终到了爆发的临界点。金甲男子面上露出刀锋般凌厉而满意的笑,手中法诀缓缓变化。积蓄已久的力量喷薄而出,冥冥之中似有万千亡魂在嘶吼着,叫嚣着,为即将到来的黑暗与杀戮欢歌。
但他没有结出最后的法印,因为被护卫重重保护在后方的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短刀在灵力催动下现出尺余长的刀芒,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刺破金甲男子身周的重重护身结界,穿透坚硬的甲胄,从背心直直没入。那一刀是如此的决绝不留余地,那只握住刀柄的纤细的手却在颤抖,红衣女子的声音也在颤抖,干涩而零落,恍如哽咽:“回生……一剑!”
金甲男子怔怔的看着从心口透出的刀光,缓缓转头看向红衣女子,目光中混合着了然与不可置信:“你……”他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
随着他的倒下,红衣女子也颓然跪倒在地。她空洞着目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抱住金甲男子。她的双臂不可抑制的颤抖,却紧紧地抱着男子的身体,头无力的垂着,晶莹的泪一滴滴的坠下,落在男子脸上,胸口。手中的短刀无力的滑落,发出很大的一声,如同一颗被冻成坚冰的心在流泪,坚冰被滚烫的泪水融化,一痕痕的析开,皮肉也随之被撕开,内里鲜血淋漓。
“玄缨不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么?”海王把目光从顾缨脸上移开,声音清冷如刀锋上跳跃的月光。
顾缨目光跳了跳,早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便意识到这是海王埋藏在心底绝不容许外人刺探的秘密之一。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确实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更因为试探。早在长洛时他便感觉到,海王对他似乎很是特别,那样亲近甚至关切的态度便是在相熟的人身上都非常少见,更罔论对方是一个陌生国家的君主。所以他要试探,他也必须试探,他要知道海王这份莫名其妙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也想知道海王究竟能够纵容他到什么程度。
看着海王已经走远的背影,顾缨摇头。
离开长洛前,他是东皇国的太子,海王是海国的君主,两人素昧平生,却可以毫无猜疑之心的谈天说地,平和相处。离开长洛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少爷,海王也只是闯荡江湖的游侠九夫人。身份立场的距离不再遥远,后者甚至于他还有救命之恩,按理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比之前更为亲近一些才是。顾缨却分明感觉到,自救了他的那一刻开始,海王便将他推到了一个足够遥远的距离,虽然言谈如故,却不再给他半分靠近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海王小小的爆发了一下,毕竟人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为了俺的文不至于一下子结尾,就让他在沉默中爆发好了~~
另外加了一段回忆,大家猜猜那玄衣少年还有金甲男子是谁咩?
☆、苦肉计的悲催后续
海王的话果然极其灵验,说要在晚上关城门之前回琉璃城交令,结果赶路加上灭匪加起来也就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充分的向顾缨展示了一下“君无戏言”这一词的信誉度。当然,在下山后赶路直到现在,海王也身体力行的表示着什么叫“惜字如金”,因为他一味的蒙头在赶路,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紧扣缰绳,顾缨看了不远处熟悉的小店一眼,开口道:“从这里到琉璃城只需两个时辰的脚程现在,距离城门关闭尚有段时间富余,不如暂时在此处歇脚片刻,清澈觉得如何?”
海王一勒马缰,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必多此一举。”随着他的开口,自下鬼头山起便笼罩在两人中间的凝重气氛终于散去。
顾缨的本意本就是为了逗他说话,所谓的歇脚之语只是一句托词,但此刻目的已经达到,倒真想进去避避雨。要知道就算身上已经披上了厚厚的蓑衣,在雨天骑马赶路也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不过看海王的样子,他也明白对方心里此刻不耐之极,无论再说什么都只会让后者更增懑怨,于是决定使出杀手锏:“我饿了。”
海王的背影很细微却也很明显的滞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不可思议。就在一个时辰前顾缨刚吃了一大碗素面,现在就喊起饿来,真把他当傻子哄么?不过这荒野小店的素面油水确实少了些,顾缨吃惯了宫中的美食,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也许是真饿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饶是海王知道顾缨只是在施苦肉计,心下不由还是踌躇了一下。
顾缨接着道:“这雨水挺凉的,我以前还未曾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
话音未落海王便翻身下马:“休息片刻也未为不可。”说着也不看顾缨,径自牵着马向小店走去,将因为没有想到苦肉计见效会如此之快而有些惊讶的顾缨扔在了身后。
一进店门,伙计便迎上来招呼:“两位客官回来了?是打算在小店住一晚?”
“再来三碗素面。”海王边脱蓑衣边道。
“啊?”伙计有些回不过神,“再来……三碗素面?”
海王点头,指了指坐到他对面的顾缨:“都端给他,他饿了。”
此语一出,顾缨动作一滞。伙计则倒吸了口凉气,以一种钦佩的目光将顾缨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要知道他们店的素面可以方圆百里内排名第一的分量十足,那碗的体积都不是面盆胜似面盆了,寻常壮年男子吃一碗都嫌撑得慌。眼前这位看去并不怎么强壮的少年竟然在吃了一碗之后不够,还额外加了三碗,如此肚量,实在惊人啊……
顾缨被伙计诡异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淡淡道:“我只是没吃饱……”话音未落便被海王的声音打断:“那就上一碗,给他垫垫肚子。”
伙计一口气这才缓过来,复又殷勤道:“素面分量太多,再来一碗保不准就吃撑了。小店的猪肉包子是这方圆百里内出了名的香,客官要不来几个?”
顾缨一语不察失了先机,见加餐已变成了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事实,不由瞥了海王一眼,摇头道:“我吃素。”
伙计这才看见顾缨左袖上缝着的黑布压白花的布条,心知这少年家中有人过世,暗中吐了吐舌头,口中则道:“那小的这就给客官下面去!”
热气腾腾的素面摆在白瓷大碗中,在这湿冷的天气里,很是令人开胃的模样——只是苍天为鉴后土为证顾缨此刻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偏偏海王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大有盯着他将这一大碗素面吃完的架势。
顾缨暗暗吸了几口气,勉力吃了几口,感觉到胃里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之后,终于还是停下了筷子,黑眼睛向一直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