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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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秋天 更新:2021-02-17 17:04 字数:4756
中的湿气,不一会儿便蹿得尺来高。顾缨回头,见海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双手上的法诀还没有撤下,注意到他正看着自己,便道:“玄缨辛苦了,咒文我已经想起来了。”
顾缨看着手中木柴以及旁边熊熊燃烧的火堆,实在不知应该作何反应。眼前突然一暗,却是海王将串着猪肉的树枝伸了出来:“既然火是我生的,那么烤肉这份差事便轮到玄缨你了。”
顾缨抿了抿嘴,心在说实话与死撑着保全面子之间飞快的挣扎了几个来回,想到了之前明明不会生火却硬是死撑着不肯说实话的后果,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清澈,我不会烤肉。”
“你真的不会?”不同于先前的刻意刁难,海王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十分真实。
“君无戏言。”顾缨郑重点头。
“……那为了你我的性命安危起见,还是我来烤肉吧。”海王将木柴收了回去,坐在了火堆边。火焰跳跃着,模糊了他的面容和神情。
隔着火光熊熊,顾缨似乎听到了一声清淡的叹息,只是还未来得及分辨便已经消散,恍如梦幻。
红艳的火苗轻轻吞吐着,随着火候渐深,猪肉表面已经沁满了亮晶晶的油脂,香气越来越浓,闻起来很是诱人。海王将树枝从火堆上移开,等烤肉的温度降了下来,方才将其中一串递给顾缨。东皇故刚去世不久,顾缨按规矩是应该吃素的,但在这荒僻之地也找不到别的可吃的东西,他也只好将就。
“想不到清澈烤肉的手艺如此不凡。”顾缨道,捧着一串烤肉就啃的动作原本是极其豪放粗鄙的,在他做来竟是说不出的精致好看。
他说的是事实,海王烤出的烤肉香浓非常,肉质细嫩,纵然比不上宫中御厨的手段精细,但已是难得的了。
彼时海王正用一把不知从何处拿出的银色小刀将猪腿切成小块,然后扎起来送入口中,闻言道:“这肉配上特制的佐料味道应该不错,可惜我的包袱丢了。现在这个样子勉强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吧。”
顾缨看向他:“清澈很擅长庖厨之术?”
海王道:“年轻时学过一段时间厨艺,不过这烤肉的功夫却是一位故人教的。”他望着火堆,熊熊的火光倒映在他轻蓝的眼中,也染上了淡淡的清寂之色,“虽说鲛人天性畏火,一般人看见火都是能离多远就躲多远,所以饮食中罕有烤制之物,可他却偏偏喜欢吃烤鱼。都说君子远庖厨,可他却因为没有厨子敢做烤鱼,便偷偷的自己学着做。结果除了练就了一手烤鱼的绝技之外,还成了鲛人里面罕见的玩火的高手。”而自己当年,也是因为看到那人一个堂堂的尊贵王子竟然亲自动手烤鱼吃而忍俊不禁,之后才开始学做饭的。
顾缨道:“清澈的这位故人,倒真是一位妙人。”
“他的确当得起‘妙人’二字。”海王道,说完了这句,他便用小刀扎起一小块肉入口,没有再说什么。顾缨也专心于食,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吃东西的间隙,海王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小刀上,刀身浅银,在灰色的天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寒光。
其实那位故人又岂止是一位妙人,若时光再往前推上一百九十多年,那人简直就是他的整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顾缨这娃儿的野外生存技能为零啊,要是木有海王在,他是会饿死捏还是会饿死捏?所以说,海王筒子乃辛苦了,乃就尽管在老妈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吧……
☆、当铺
两人赶到琉璃城时已是午后,海王首先找到一家客栈。因为已过了正午,天上又下着大雨,在楼下吃饭的客人便只有了零零散散的数人,小二一看有新的客人进来登时精神一震,凑上前问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海王看向顾缨,顾缨因吃了烤肉,腹中尚饱,便道:“住店。”
“好嘞,”小二笑得格外喜庆和暧昧,“客官和这位女眷是同住还是……”
“女眷?”饶是顾缨向来冷淡自持,此刻声调也不由有些微的不稳。
对于他的反应,小二显然有些意外:“这位姑娘不是和客官一道儿的吗?”说着又往顾缨身后的海王看了两眼,虽然后者脸隐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清容貌,但斗篷下的身影纤细,气质又清冷婉约,怎么想都应该是位容色不凡的小姐。
顾缨不由回头看了海王一眼,哑然。海王本就身量不算高,虽然已经是成年男子,但身高也就堪堪与自己相齐,加上身形清瘦,披上斗篷之后俨然就是一个纤细而高挑的女子,也难怪小二会误会到这个地步。他沉默了一下,道:“他是我表兄,最近生病不能见风。”
小二了然,同情的看了海王一眼,身子骨弱成这个样子,难怪单薄得跟少女有的一拼,口中则道:“瞧小人这眼神儿,这位客官莫怪,莫怪!”
“两间房。”海王开口道,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听到他的声音,小二愣了愣,半晌方才回神道:“两位客官楼上请。”说着返身引两人上楼,脚下的木质台阶被踩的咯吱咯吱响,小二一壁往上走,一壁还是有些走神。乖乖,这声音也忒好听了吧?头一位客官声音虽然好听,但一听就知道是位公子;可这个客官说话音调虽然也挺低的,但是单听声音,说他不是个美貌绝伦花容月貌的女娇娥,估计也没人会信啊……
顾缨感觉到小二心中的挣扎,不知怎地忽然想笑。他与海王都是相貌出色之极的人物,只是他的相貌无论如何不会被人误会成女人去,海王却是真正的貌若好女,加上那一把清澈宛转的好嗓子,如果不是本人的气势太强,恐怕就算穿着男装也会被人当成女扮男装吧……至少自己看到海王真容的那一瞬间就没有意识到他实际上是名男子。
当初海王登岸时所有迎驾的东皇国官员看见他的容貌后齐齐流鼻血的传闻,顾缨也是有所耳闻的。后来断断续续的似乎还听说当时在场的几个年轻官员发誓要终生不娶,当时听过后他只是闻言一哂而已,并不作他想,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海王为何在第一次露面之后便一直戴着垂香冠几乎就没见摘过。拥有着这样杀伤力强悍却偏偏太容易惹人误会的容貌,海王本人想来也非常郁闷吧?
思绪变幻的速度是何等之快,顾缨心思连连转了好几转,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时间。小二将两人引到客房前,便蹬蹬蹬下楼招呼客人去了。顾缨站在房门前,看着一旁的海王,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后者道:“下午好好休息,顺便再自己添置些东西,晚饭后来我房间细说。”说完后便推开房门进去,轻轻地关上了门,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顾缨看着那门开了又合拢,站在原地想了想,也没有进自己的房间休息,转而下了楼。小二正在擦桌子,见他过来便道:“这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顾缨道:“这附近有没有当铺?”
小二堆满了笑容的脸僵住了,上下打量了顾缨一眼。衣料虽然不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但也称得上名贵,容色绝艳,通身的气度即使被雨水淋湿了衣裳也不见多少狼狈,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大概是哪家家道中落的豪富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吧,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家境败落了,身上也不会缺一两件宝贝的。小二想着,脸上重又堆起了笑:“出门右拐,走上三百步有一家安平典。”
顾缨点点头,随手拈出一块碎银给他,小二登时笑开了花,又见顾缨没有带伞,忙殷勤的寻了一把出来。顾缨转身出了门,撑开了伞,按照小二的指点走了三百步,果然看见一块烫金的招牌,上“安平典”三字写得龙飞凤舞,倒有几分气派。几个朝奉坐在柜台后说话,因着连日下雨,当铺鲜有人来,几人脸上便透出几分懒散来,猛地见门帘挑起,进来一个仪容精妙的小公子,都是眼前一亮。
顾缨要当的是自己的扇子,这把折扇是他从几盒贡上来的扇子中一眼相中的,因为喜爱上面的书画的缘故,便收在袖中时常取出来把玩,出宫时也没忘记带上。之后因为逃命,仓皇间他丢尽了所有的行李,身上的贵重之物除了一块玉佩外便只剩下了这把扇子。精制的扇面并不怕淋水,是以被雨水浸了这许久时间也没有坏掉,不过要是再继续被雨水泡下去,有些许损毁也是迟早的事,是以顾缨只好选择暂且先当掉这把爱扇,而不是那块可有可无的玉佩。
朝奉拿着顾缨的扇子,翻来覆去的看,扇骨、扇面无不精细之极,上面的青绿山水画得极是洒然,名款也是笔走龙蛇,显然是名家手笔。捻须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道:“公子这把扇子虽然极好,只可惜略旧了一些,又被水浸过,这价格嘛,自然也就折了一些了……你看二百两银子如何?”
顾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夜一般的黑眸看着他。刹那之间,那名朝奉只觉得自己就像寒冬腊月被人拉出屋子站在冰天雪地里扒光了衣服又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一般,简直快被这少年的目光冻死,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哆嗦着扯开一个笑脸,口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一个称呼:“九,九百两,公子您瞧着怎么样?”
当铺的规矩,多是按着典当物真实价钱的两成报价,顾缨的扇子确实是价值千两的精品,是以先前朝奉按习惯出价二百两。只是现在……性命要紧,为了不被冻死,他还是少占些便宜好了。
顾缨收回了目光:“八百五十两银票,剩下五十两兑成现银。”
有些人天生便是发号施令者,他的话音还未落,那朝奉便连声应是,刷刷刷的写好当票,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又连声催人去取银子,一系列动作做得端的是无比的自觉与顺溜。
顾缨走后不久,又进来一个从头到脚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声线低沉却清美:“刚才那位小公子当了什么东西?”
朝奉为他的声音所摄,不知怎地连头都没敢抬起来,只是盯着黑衣人的衣服,怔怔道:“那名小公子当了把扇子。”
“换了多少银子?”
“九百两。”
“让我看看那把扇子。”来人道。
朝奉应了一声,转身将还没来得及收入库房的扇子又取了来,黑衣人不过看了一眼,便道:“这把扇子不错,我要了。”
那名朝奉闻言一惊,脑中登时清醒了些许,笑道:“这可不合规矩,刚才那个小公子走之前可说了,一年后便来赎东西。您如果喜欢扇子,这里还有十几把,小的拿出来您挑挑?”
“两千两,买这把扇子。”黑衣人道。
那名朝奉眼睛一亮,口中兀自犹豫:“这不合规矩……”
“三千两,”黑衣人又道,见朝奉兀自犹豫,便道,“这扇子虽名贵,但也最多值一千五百两。”
朝奉也知道这扇子顶破天能卖一千五百两,现在能卖到两倍价钱绝对是大大的意外之喜,脸上便笑得甚是真诚,口中却道:“既然您喜欢,这扇子便算是与您有缘。回头那名小公子回来,小的们自有话回他。”
黑衣人微微点头,取出银票递了过去。朝奉眼前出现了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五指细长秀挺,虽不知肤色如何,但也是一只极其秀气好看的手。当然对于这朝奉来说,这只手中所捏着的三张银票的魅力似乎更大一些。
伸手将银票接了过来,他正想抬头仔细瞅这位冤大头一眼,谁知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原本放在柜台上的扇子也一应没了踪影,只有门外的雨声哗哗作响。朝奉愣了愣,看看门口,又看看手中的银票,半晌喃喃道:“青帝保佑,可千万不要是撞见鬼了……”
街上,顾缨一手撑着伞,另一手则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他虽然从前时常出宫,但最长也没有超过一整天,是以还没有添置远行行李的经验。不过他心思细密,又参考着海王之前报上的行李单子,斟酌着买了些常用的物品——当然火刀火石雨具什么的自然是必不可少,他虽然脸皮并不算薄,可也不想总是丢脸——又买了几件衣物,便准备往回走。零零碎碎不过五六两银子的东西,却已经差点让一只手都不够提了。
客栈房间中,海王摘下兜帽,从袖中取出那把扇子,缓缓打开,触手清凉滑腻,净白的绢面映着黑色丝绸的手套,无端的透出几分清隽风流的意味。
扇骨是绝好的湘妃竹骨,打磨得水润如玉,平直俊秀。扇面细洁,上画着群山叠嶂,怪石嶙峋枯瘦。山下碧湖凝黛,上有一小桥,一人独坐垂钓,背影峻峭清瘦。
“《青山独往图》,”海王念着一侧的题款,眉微微皱了皱,银睫微垂,扇面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