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生在秋天 更新:2021-02-17 17:04 字数:4795
顾缨摇头,慢慢坐了起来,眸色深沉如玄墨。适才他似乎做了一个梦,内容突然记不清了,依稀是许多欢欣的事,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悲伤难耐。
顾缨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起身下床。宫人们立刻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华服一件件裹在他身上。外面的天光未明,殿内已经点燃的灯火明亮如昼,宫人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均是声息极小,寂静得仿佛殿外酣然未醒的夜色。
殿门外的一个小太监正在打盹,忽然感觉到殿内灯火突地一亮,不久后便是一道玄色的身影从不远处掠过。他陡然清醒过来,看见太子正朝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步履极稳,似乎每一步都有着高古堂皇的华姿,只是背影乍一看似乎清瘦了些许。
此时此刻,若是在宫外,应该是万家沉睡的时候吧?
挥去脑海中残存的睡意,小太监突然想到。
三日前,东皇昭突然病倒,且病势汹汹,大有一病不起之势。这位一生庸庸碌碌的东皇,本打算拼着最后的时日将割鹿会应付过去,不想身体还是在距离割鹿会结束还有五天的时间垮掉。他这一病,所有的政务便彻底交给了太子顾缨和丞相李防风分担。顾缨也不是第一次处理政事,在李防风的襄助之下倒也显得游刃有余,然而若是再加上招待各国国主的任务便有些□乏术了。为此顾缨特地将把自己关在寝宫中琢玉都快琢得走火入魔的东皇故拽了出来,扔到割鹿会上。东皇故也是颇有才具之人,在各国间周旋,从容不迫的态度很是惹眼,加上他的身体已经大有改观,这几日也帮顾缨分担了不少。
饶是如此,顾缨白天晨起后须要温书,之后还要处理政务——除了极少部分的小事,李防风在有意无意间几乎已将所有的政务都交到了顾缨手里——处理完政务还要赶去给东皇昭侍疾——从早到晚几乎挤不出多少睡觉的时间,自然是累得够呛,不过是短短三日的功夫,已然清瘦了不少。
当东皇昭醒转的消息传来时,顾缨立刻抛下书本赶往父皇的寝宫,步伐虽然端正工稳,却比往常快了不止一倍。
东皇昭刚醒来不久,精神居然不错,面色微微泛着红润。皇后李妍守在床边,眼睛微微有些红肿,显然不久之前喜极而泣过一场,看见顾缨进来,便远远地颔首,随即避到了屏风后。顾缨上前几步,坐在床边:“父皇可感觉好些了?”
东皇昭眼睛很亮,是近年来少有的精神:“好久不曾睡得这么好,感觉不错,不过这几日可是累着缨儿了。”
顾缨微微摇头:“只要父皇好起来。”
东皇昭呵呵的笑了几声:“我儿真是长大成人了,如果搁在寻常,早该娶妻生子了罢。”
顾缨定定的看着他,对于这个话题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建议,只是心下隐约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东皇昭道:“若不是朕总想着为我儿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左挑右挑驳了所有的人选,你母后两年前就该给你挑够三宫六院了。”他眯眼想了片刻,“那位海国公主当真对你无意吗?”
顾缨点头。
东皇昭眉头紧锁,喃喃道:“奇怪,难道是那位玉离仙子算错了?不会啊……”
“父皇?”顾缨见他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不由目光微凝,出声将他从神游中唤醒。
东皇昭被他唤醒,只觉得神智一凛,全身上下在冰火之间炙烤,手脚瞬间已经满是冷汗。意识到自己的神态,他马上收敛神色,微微抬高了声音:“阿妍,你身子不好,这里有太子照应就够了,你也不必硬撑着,还是回宫歇息去吧。”
李妍闻言,知道他有事对顾缨交代,不方便让她听见,虽然心里还是放不下,但终还是柔声应着退了出去,只是走得极慢,十几步间不知道已回了多少次头。
顾缨看着东皇昭将殿中所有人都支开,又勉力支起身子,在床柱上摸索着按下了一个机关。一个暗格无声的出现在眼前,他从里面深处摸出了一卷不大的绢帛,雪白光腻的质地,用鹅黄的丝绦牢牢地系住,看去整洁可爱。
顾缨认得那是一卷极罕见的龙绡,据说是取呕丝国中最美丽的处子吐出的丝,以许多名贵药材炮制,最擅织作的鲛人中最优秀的织工穷极百年时间才能织成一匹。不仅莹洁如雪芳香如兰,且不惧水火,刀兵利刃亦无法损毁,题在上面的字迹永不褪色,是真正价值连城的宝物。龙绡极其难得,即使有零碎传世,也多被制成贴身背心等物用来防身——顾缨本人便有一件,是东皇昭特意赐给他防身之用——只有少数重要无比的文书才会用龙绡写就。顾缨虽不知道那绢帛上写的是什么,但就其能用龙绡记载这一点来看,上面定是记取了许多至关重要之事。
“你皇祖在驾崩前曾告诉过朕一个事关东皇国社稷的大秘密。”手指划过绢面,东皇昭叹了口气,缓缓道,“洪荒末世,东皇国、羽民国、陶唐国、西戎国四国崛起并立,到如今已经过了十万余年。在这十万多年间,陶唐国分分合合,羽民国羽氏翼氏轮流掌权,西戎国也是几经易主,只有东皇国十万年间始终屹立不倒,缨儿,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缨的目光落在那卷龙绡上,东皇昭见状笑了:“不错,这个秘密确实与这卷龙绡有关。”
“当年圣皇玄嚣回归大自在天前,曾为子孙埋下了一枚暗棋。要知道东皇国虽然秉承他老人家的无尽气运,国运极长,但该有的波折还是不会少,天灾人祸该来的都是免不了的。这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这世上有些人天赋异禀,可以窥见天机预言灾异,助人消灾解难。圣皇留下的棋子,便是一名可以窥测天机的仙子。”
“那名仙子自号玉离,一直沉睡在皇城之下的地宫中,每隔一万年,当时的东皇就备好龙绡叫醒她。她会用一个月的时间将未来一万年间东皇国所有的劫数都记录下来,然后再次沉睡。靠着她的预言,东皇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无数劫数。直到十六年前,她提前自行苏醒……”
“提前自行苏醒?”顾缨奇道。
“不错,她是提前二十六年醒来的,而且是被你出生时的啼哭吵醒的。”东皇昭看着顾缨,目光温和慈祥。
顾缨目光深处浮出一点惊讶,从未想过自己离传说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这种感觉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东皇昭道:“其实当时朕也不知道玉离仙子提前醒来了,只是你出生那晚皇城地宫突然塌陷,玉离仙子已经出世。她说天数变了,和她之前醒时看到的大不相同,需要马上闭关重新测算。”他笑了笑,“她还说,自己是被一阵新生儿的啼哭唤醒的,又说这个孩子王气之深厚甚至可以与当初她所见的圣皇相比。”
“之后她便闭关一月,只是一月之期都过了好几天还不见她出关。朕派人进去探问,才发现她早就没了气息,遗容又是悲苦又是惊骇。龙绡上所记载的也只有近十六年的事,玉离仙子似乎在写下最后一条之后便过世了。”
他解开丝绦,缓缓的将龙绡展开。雪色的绢面上大半都空白着,上面的字迹秀美轻盈,最后一行却极潦草,周围是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显然书写者写到这里时已经力竭:“朕苦思多年,也不知道玉离仙子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猝然死去。这是她写的最后一行字,”枯瘦的手指在字迹上划了一下,他慢慢的念道,“大荒九万九千九百八十九年,妃从碧落海而来,苍澜东皇,夙世因缘,乃天作之合也。”
看着顾缨鲜少露出的讶色,东皇昭闭目靠在了床上,缓了缓气息,方才睁开眼道:“这句话,朕想了十六年也没有想通它的意思。苍澜氏是海国的国姓,而东皇是我们东皇国的国姓,说苍澜与东皇有夙世因缘……这个妃是何人,又能和我们东皇家的谁是天作之合?海国和东皇国的联系断了百多年了,苍澜氏的人怎么可能和东皇家的人结缘?”
他摇摇头,看见顾缨眸底一闪而过的疑惑和了然之色,嘴边不由浮出一丝笑意:“缨儿现在明白朕为何会对解忧公主那么感兴趣了吧?解忧公主可是海国苍澜氏唯一一个待嫁的女子。而在东皇国这边,朕眼看就要进黄土了,东皇家的男人怎么算也就剩下了你和东皇故两个,按玉离仙子的预言,这解忧公主总要嫁给你们两个中的一个的。”
“但解忧公主并无嫁给我或者皇兄之意。”顾缨道。
东皇故深深叹气:“玉离仙子的预言从未错过,要么就是朕一开始就猜错了人……朕倒真的很想知道,当初玉离仙子离世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顾缨默然。
铺展开来的龙绡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雪色,上面的血迹枯红。顾缨看着那斑斑的血迹,心底渐渐升起淡淡的好奇之感。
究竟是怎样的忠诚与坚韧,才能让一个女子甘心隐身于黑暗之中,将所有的年华与东皇国束缚在一起,一直到燃尽所有的生命。
窗外有风刮过,翠绿的花叶碎影婆娑,仿佛有一位穿着月白轻纱的女子隐在其后,衣袂翩跹,依稀是婉若游龙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之前阿紫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卡文……晕死,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请亲们原谅!
嗯嗯,在这章里,女主,就是朱砂,终于正式出场了……(这也算出场啊喂!!!!!!)咳咳,希望亲们不要拍我
小小的剧透一下,这里面的玉离仙子虽然戏份极少,但是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哦~~~
☆、外篇 轮回·碧落(上)这是海神禺京与他家cp的故事
心抽动得厉害,似乎下一刻便会将胸口炸出一个大窟窿跳出去一般。她捂住胸口,手指用力到关节泛出青白,嘴唇颤动,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溅在雪白柔软的龙绡上,是触目惊心的暗红之色。
她软软的倒下,无力的伏在桌上,目光落在随着自己动作滑落于眼前的发丝上,烛光在上面跳跃,映出新雪般纯净的白色。她有些恍惚的想起,自己也曾有过鬓发如云似鸦羽的年华,那样青葱水嫩的年纪,那人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自己脸红上半天。
还记得那人生着一头奇异的蓝色长发,柔顺的沿着清瘦的身形轮廓披下。因为喜穿蓝色,远远看去常常分不清头发和衣衫的界限。站在晴空之下,长身玉立,眉目神秀,丰神朗朗,比画卷还要好看。
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自己又叫什么名字来着?
强抬起手中的笔,在龙绡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字迹歪歪斜斜的,还和着血,但总算也勉强还能辨认:“大荒九万九千九百八十九年,妃从碧落海而来,苍澜东皇,夙世因缘,乃天作之合也。”
碧落海?
碧落?
手不可控制的颤抖着,笔无声地滑落在地,她却再也不能将它捡起了。胸口疼得厉害,浑身上下再也凝聚不到一丝力气,她知道,一直以来期盼着的天诛终于到来了。
“碧落……”她望向远处,视线似乎透过厚厚的墙壁望到了外面的世界,碧落万顷,阳光丰美灿烂。
“是了,我叫碧落……他是……是玄冥大哥……”
从记事起,她便是大哥玄冥身后的一只小小跟屁虫。过于显赫的家世虽让她自幼享尽了万千宠爱,但也因此孤独到连个能说话的人都很难找到。她是东皇玄嚣之妹尺虹公主与大将离火心爱的女儿,日常所见的人中,长辈只有宠爱,表兄弟们只有虚假的笼络,臣僚子女们只有讨好,丫鬟仆婢们也只有奉承。爹爹常年驻守边关,娘亲虽然疼她爱她,却性情木讷,除了衣食住行的照顾之外,从来都搞不清女儿想说什么要什么。倍感孤独之下,她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儿粘着大哥。
大哥名叫玄冥,比她大了两岁,从小性情便沉静到了沉默的程度。明明是最调皮爱闹的年纪,却整天的摆弄蓍草,连话都很少说。跟他说话的时候,即使你说上十句他都未必能回上一句,常常让那些和他搭话的世家小姐们尴尬不已,久而久之,也就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了。独有她喜欢粘着他,坐在他身边,托着腮帮子看他跪在青石铺成的地上摆弄蓍草。
两个孩子一个天生不喜说话,一个因为没有个合适的说话人也变得沉默起来。一样沉静的孩子,在相处间虽然?